《兩座橋》創作談:昨天是今天的序,今天是未來的序
十八歲離開老家,離開烏江邊上那個偏遠落寞的鄉間壩子,卻又感覺從未離開,不僅僅因為親人還在那里,也因為一草一木、一土一石都在心頭刻下密紋,不用檢索,不用翻閱,它們會自動跑出來撫慰心靈,對受傷的心靈進行清理和修補,并以此為原點,逐漸擴大關注圈層,從關注鄉間壩子里的一切到關注鄉鎮里的一切,從鄉鎮里的一切到整個黔北的一切,從黔北的一切到貴州的一切。哪有一切,行文方便而已。
這一切中最核心的是人。活著的人,死去的人。他們大多是農民,我對他們的熟悉程度超過他們自己。死去的人在我的小說里復活,活著的人還在我小說里活著。文化人并非沒有,只是比較少,了解他們遠比了解農民困難,知識教會了他們如何隱身。最近幾年,我把注意力轉移到他們身上。他們的故事不如其他身份的人精彩,但他們對這塊土地的意義更大。這其中最重要的是龍家小學的創始人李光斗,一位活躍在晚清至民國年間的余慶籍詩人、散文家,民國《余慶縣志》的編纂者。
我不止一次在寫作中引用李光斗先生的詩文,對他的名字卻很少提及。因為小說創作要避免引文繁瑣。在最近發表的中篇小說《兩座橋》中,行文不再避諱,直接以李光斗作小說人物名,并且極力想把這位晚清拔貢呈現給讀者,借李光斗指認歷代鄉紳對鄉土中國的塑造和意義,所形成的鄉土性格優點和缺點。這種塑造因城市化和現代化進程已不再有,這無疑是鄉土中國巨大的損失。
這種進程不是循序漸進,是拉閘,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即便如此,鄉村先賢形成的文化余脈仍然在我們生活里發揮作用。而今人內在的文化心理亦將影響后人。
小說中兩座橋并非虛構,其中一座確實是當年李光斗參與修建。有李先生的詩為證:
仙鋒山下水東流,一線虹拖浪影浮。
氣接余湄通鳥道,詩成風雪話驢頭。
受書景仰興王佐,題柱盱衡壯士游。
吾憶當年司事者,偶來憑眺數春秋。
對作者而言,這兩座一座通向過去,一座通向未來。一座是昨天的序,一座是今天的序。不過,作為小說書寫者,他最重要的任務不是呈現什么文化,而是塑造人物。小說中所有的人物都是作者的分身,包括真名實姓的李光斗先生。與其說我是在揣摩他們,不如說是在揣摩自己,把自己置于相關場景,看看有哪些所作所為和言行舉止。同一個人物,在不同的小說里以不同的面目出現,這既是小說寫作的需要,也是人本來就復雜,而人生多姿多彩。讀者有權不喜歡某個人物,作者不應如此,否則這個人物很難立得住。小說前后修改了七遍,歷時三年,能得到《十月》垂青倍感榮幸,但愿也能得到讀者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