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在中國當代文學中，散文似乎沒有小說的地位顯赫？寫散文的作家似乎比寫小說的作家分量要輕？若再從藝術上考量，寫散文的作家似乎較之寫詩歌的，又顯得弱了則個？我不以為然。

我們可以把散文放到中華五千年文明史，特別是有文字之后的三千年歷史中來看，孔子的儒家思想與老子的道家思想，這兩個中華思想淵源上的學說，運用的闡釋、表達與傳揚的體式，恰恰都是散文。我們看看《論語》，再讀讀《道德經》吧，哪一篇哪一章不是散文呢？散文這個體式，承載著傳繼中華文明的歷史重責，從先秦諸子百家、唐宋八大家，到晚清民國的康梁“直濾血性”“炙熱飛揚”直擊人心的澎湃文章，嚴格考究一下，毫無疑問，一以貫之，都在文脈上，那結論自然肯定是非散文莫屬的啊。那風骨、那風華、那堅韌飽滿、那犀利厚實的文風，辭采熠熠，貫通古今，令我“至今思過往”啊！

所以說，散文在傳承文明、教化民風民俗上，一直都是扛大鼎的。雖然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詩確也在淳化民風世風與文風上發揮過不小的作用，然而若與散文較起真來，稍顯得“陽春白雪”了。那么小說呢？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的確是追溯到了小說的歷史可以直達秦漢，然而事實上，小說卻一直都是引車賣漿者流的街談巷議，屬于“上不得庭堂，入不了廟堂”的市井嬉戲。小說對大眾當然會有些影響，但幾乎沒有哪朝哪代把小說當作教化民風民俗的工具，倒是常被當作傷風敗俗的玩意兒加以防范，甚至遭遇查封禁止。而散文就大不相同了，不僅士大夫上奏文書要用，后來的科舉考試，縱論策論之類治國安邦的道德文章，也都是要考的。可見經國之大事，須臾不曾離開，散文乃我國之重器也。

如果往小往下說說呢？相對于小說，散文似一位平和嚴謹的雅士；相對于詩歌而言，散文則又顯得和藹誠摯，像一位厚道的兄長。雖然詩歌更古老，可以說是散文小說的老祖宗，但從對文字的苛求上看，詩歌還真是比小說散文要規矩得多，也嚴格得多。當然，詩歌骨子里的自我與自由放肆是頂級的，但在語言上，詩歌還是摳得緊，水分也擰得干凈。而小說在描寫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性格沖突、情節鋪陳上，較之詩歌來，那又是碾壓式的覆蓋，幾無可比性；倒是散文敢于負隅頑抗，我們看到《邊城》《城南舊事》等等散文化的小說，似乎就在嘟嘟囔囔：我有我的表現方式，而且我還可以更詩意更優雅地表達，既可有小說慣常的敘述，又可以有詩意的深情揮灑，豈不更妙嗎？是的是的，散文甚至還可以有哲學的玄思冥想、史學的深耕淵博。它最是恰到好處，有人文歷史、哲理思想、山水田園、現場紀實，還有五花八門的各樣，自由得一塌糊涂啊。

然而，也許正因為有這樣的“一塌糊涂”，讀者反而不知如何選擇了。尤其改革開放45年來，出版界空前繁榮，古今中外應有盡有，如果沒有一個主心骨，進了書市還真是目不暇接、眼花繚亂，究竟該如何選擇，果然是個大問題。讀者常常不知道該讀哪一種散文，不知道哪一位作家的散文能開啟他們的心智靈性，哪一位作家的散文又能夠別有洞天地引領他們進入一個新天地。這可怎么辦呢？

莫急莫急，這其實不難。只要我們把最優秀卓越的作家作品選出來，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然而說得輕巧，優秀卓越的作家作品在哪兒呢？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莫急。古人早在《尚書·盤庚》中，就提供了一個好辦法，即“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說的是抓住了關鍵環節，一切都不在話下。

環顧當下東西南北中，優秀作家層出不窮，林立如山，到處都是拔地而起的三山五岳，而他們的佳作又卷帙浩繁，哪位作家是優秀卓越的呢？總得有個標準吧？所以啊，還是要按綱舉目張法，首先要抓住那些最少在我們國家獲得了舉世公認的文學大獎的作家，他們都是經過真正的專家反復遴選出來的，無論思想的成熟與新銳度，還是藝術的豐富與先鋒性，都較之一般優秀的作家更卓越。是的，我指的是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的得主。這兩個全國最高的文學大獎，茅盾文學獎1981年設立，至今42年；魯迅文學獎1997年設立，至今26年；若加上1986年設立的全國優秀作品獎，至今亦已37年啦。幾十年一晃而過，雖然偶有異議，但口碑仍在，無論在作家中，還是在出版界與廣大讀者中，這兩個獎項至今仍然具有崇高的信譽與榮譽。所以，與其去漫無邊際地找，不如抓住這些大獎的得主之綱，以綱舉目張的方法，實現以一當百，表率天下，堅持不懈，打出品牌，來滿足廣大讀者閱讀的渴望與需求。

這也正是百花洲文藝出版社與我共同商議策劃這套“制高點文庫”的動機和基本設想。文庫篇目全部精心選自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得主散文佳作，我們共同計劃，連續三年，每年編輯出版一輯七位作家的散文集，試圖以最優秀卓越的作家作品，奉獻給廣大的讀者，奉獻給時代。

現在，2023年第一輯“制高點文庫”的七位作家，即陳彥、劉醒龍、喬葉、侯健飛、穆濤、李舫、王久辛的自選集已編訖，即將交付出版。作為這套叢書的主編，我內心欣喜無比。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今得此之一，讓我信心滿滿。咱這一庫新著錦繡尚未央，隔年再看，依然是花團錦簇才子夢筆寫華章。一帆懸，都在風波里，努力前行，嘆息在路上，收獲也在路上，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