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榕江，貴州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一個小縣城，距離省會貴陽200多公里。即便在半年以前，它依然沒有多少知名度、“存在感”，卻仿佛在一夜之間躥紅。

外地人如今知道榕江，大多是因為“村超”——榕江（三寶侗寨）和美鄉村足球超級聯賽。它到底有多火？今年7月29日村超決賽那晚，縣城中心球場居然涌進了超過10萬名觀眾，全縣賓館酒店爆滿，數千人甚至只能臨時搭帳篷過夜。

1994年美國世界杯的決賽，創下了迄今為止足球世界杯現場觀眾最多的紀錄，也不過9萬多人。一個小城榕江的鄉村聯賽，竟然還超過了世界杯？這讓身為足球鐵粉的我相當神往：什么時候，能和兄弟伙伴們在村超的球場踢一場，也就無憾了！

隨著榕江在8月底推出“首屆全國美食足球邀請賽超級星期六”，我實現愿望的機會很快到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足球“遠征”計劃，開始醞釀起來。

好事注定多磨

理想總是很豐滿，現實往往很骨感。在我決定要參加村超后，就深刻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在上海組織一大批人去貴州榕江踢場球，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足球，可以說是我生活中最大的愛好。大學新聞系畢業之后，我便進入報社，當起了足球記者。這么多年，我看球、說球、寫球，同時自己也踢球，足球早已融入血脈中。雖然最近幾年身材發福、速度不再，早已失去了當年“邊路C羅”的風采，但依然保持著每周至少踢一場球的頻率。

興趣，有；沖動，在。不過首先面臨的難題是，得找到一大群志同道合的人。足球是靠11個人在場上踢，少一個那可都難?；蛘呤且蝗号R時組湊的“雜牌軍”，到了那邊豈不是要被人打成篩子？

好在，我有底氣，咱身后有團隊。2015年，幾個愛踢球的朋友一起，組建了“上海兄弟團”足球隊。水平馬馬虎虎，但我們的宗旨就是以球會友。大家也基本脾氣相投，就是低調內斂正能量，就像我們的建隊口號那樣，“有球有愛有朋友，無情無義無兄弟”。

可發出村超行的倡議后，一開始我還是被潑了幾大瓢的冷水。上海與榕江，兩地相隔1600多公里，走一趟至少也得三四天時間。幾名實力不錯的隊友，都抱歉地說：“真的很想去，可實在走不開哪?！庇行┦材芾斫猓浴澳Ф肌鄙虾５摹熬怼倍?，節奏快、競爭強、壓力大，哪能隨意“說走就走”？要工作，要照顧家庭，花幾天時間，就為了踢場球，簡直太奢侈。都說人到中年，生活中沒有“容易”二字，誰說不是？

好在，還有不少球隊的老哥們表示支持，一個勁地給我打氣。我大學的師弟李鈴，幾個月前剛剛因為踢球膝蓋重傷，尚不能輕松行走，他也拍著胸脯說：“師兄，我上不了場也去，就給你當領隊，做你背后的男人。”兄弟團三十幾號正式人員，最終二十幾人報名，讓我心定了。更為感動的是，還有好幾個已經在外地工作的老朋友，也紛紛請戰。武漢的楊燕、南昌的黃棟、西安的小濤、長沙的阿文、成都的老郜……一個個喊著口號往前沖，這下子，我是不能再退縮了。

人的問題差不多解決，接下來的一大攔路虎，就是經費。去村超，可不僅僅是踢場球?？辞懊娉鰣龅哪切╆犖?，動輒包幾十輛大巴，啦啦隊浩浩蕩蕩幾百人，還有各種氣勢龐大的文藝表演、美食展示，把村超辦出了“春晚”的排場，真是讓人羨慕。可人家要么有當地政府的支持，要么有大企業大老板贊助，一個個財大氣粗的，咱這純粹是屬于草根民間組織，遠不能比嘛。怎么辦？除了大家自籌經費，還是得“化緣”。臉皮一向薄的我，在朋友圈隱晦地表達了需要些許“支持”的想法。沒想到，竟有朋友第一時間發來消息“鼎力相助”，實在是令人感動。還有一些朋友表示，愿意隨行為球隊助威加油。這樣一來，我們的啦啦隊也能“湊”個一二十人，在場面上總算能過得去了。

拿到幾筆大大小小的“贊助”，搞定了服裝、住宿、用餐、節目表演等大項，包括接送大巴、展示橫幅等細節也一一落實，我終于長吁一口氣：榕江，我們兄弟團足球隊要來了。

記憶永生難忘

出發前，我曾好多次設想過我們站上村超球場時的場景，肯定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而當大家真正踏上球場跑道的那一刻，那種震撼、興奮、滿足、幸福，絕對是比你想象的還要震撼，叫人難忘。

9月15日，抵達榕江的第一天，一場特別的歡迎儀式已經在等著我們。榕江是一個多民族聚集地，有大大小小36個民族，其中苗族和侗族居多。晚飯我們是去球場旁邊的車江一村體驗侗家宴，進村的入口處，早已準備好了“攔門酒”。當地人身著民族服裝，載歌載舞，但想要通過，首先得和他們對上三首歌，然后每個人一口酒、一口菜，誰也逃不過。“折騰”了大半天，大部隊才終于落座。

吃飯時，侗族同胞們會上來圍著你敬酒。不喝？唱到你喝為止，那是真正的“盛情難卻”。氣氛到高潮時，他們還搬出了“高山流水”的儀式，就是好幾個人用小碗搭成一個小坡，主人從高處往下倒酒送到你嘴里，酒不停倒，客人不停喝。考慮到還要踢球，我們安排了不上場的教練李鈴和啦啦隊員錘子作為“戰士”接受考驗，把他們“灌”得夠嗆。

一個小時后，我們走進了村超球場。禮拜五的晚上，里面早已人聲鼎沸。工作人員告訴我，按慣例球隊要繞場一周，接受觀眾的歡呼。原本以為，只是“例行公事”，誰知這一繞，就繞進了我們心里。

你走在跑道上，看臺上的觀眾會為你歡呼，巨大的聲浪響起在耳邊，那一刻我們真的就像是走進了世界杯的殿堂，享受的都是聚光燈下世界級球星的待遇。尤其走到球場的另一側，是簡易的看臺，觀眾離你特別近，只有半米不到，每個人都在鼓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他們會主動和你擊掌，對你大聲喊“歡迎”“加油”“雄起”，完全是自發的，這種感覺真是超級美妙。榕江人民那種撲面而來的熱情、淳樸、友好、善良，深深地烙印在所有人的心里。

“就這么走一圈，來這一趟再辛苦也都感覺值了，超值。”張宙對我感慨，他當時差點忍不住流淚，“這排場，這氣氛，哪里去找？”

巧的是，我們在他鄉還遇上了老鄉。原來，負責村超轉播的團隊，就是受邀從上海專程過去的。一開始，村超比賽雖有各種平臺的網上直播，但限于技術、設備等原因，效果不佳，網友看得很不過癮。為了照顧更大群體的直播受眾，村超特意請來上海的專業轉播團隊，搭建了專門的導播室，有了更多特寫鏡頭，轉播畫面更加流暢，差不多能抵得上中甲聯賽的轉播水平?，F如今，村超已經有一批固定的外地鐵桿粉絲，每到比賽日在網上看球，也逐漸成為他們的一種習慣。

所以說，村超的火爆、成功，絕不是偶然。它既有場面上的宏大、壯觀，也有細節上的周全、細致，想不“火”都難。

門將一夜成名

山東漢子續元昊，性格踏實本分，踢完村超之后隊友們感覺他變了，用教練李鈴的話來說，“這哥們不由自主、身不由己地就‘膨脹’了”。

原因是這樣的：元昊以前基本不發朋友圈，一年到頭難得能發個兩三條。但在榕江這幾天，包括回上海后，他基本上每天都發好幾條，這段時間的發布量，抵得上他過去幾年。元昊也很少用抖音，他的抖音賬號是一片空白，好友也只有兩個，一個是我，另一個是在國外做生意的老鄉。但現在，他新開了微信視頻號，抖音也連發視頻，而且頻頻與人互動，一看就是要“做大做強”的意思。

是的，續元昊“紅”了，他有了新的名字——村超門神。15日晚我們與貴陽糟辣角隊的比賽，他高接低擋、左撲右封，扛住了對手的狂轟濫炸。據不完全統計，糟辣角隊在比分落后時，有十幾二十幾腳勢在必進的球，都被他不可思議般地化解。在村超的舞臺，他一夜封神！

整場比賽，現場解說員不停地大喊：“哇，哇，守門員太帥了，太帥了，簡直讓人嘆為觀止??！”網友們也紛紛發彈幕：“這門將是一個人在踢對面十一個嗎？”“他不應該踢村超，應該進國足?！钡奖荣惤Y束，不少觀眾上前排隊與門將合影，竟然還有一大群美女姐姐圍著，拿出衣服讓他簽名。享受這種巨星般的待遇，他是真的“紅”了。

當然，球隊在村超打出了名氣，肯定不僅僅是靠一個“門神”。我們創了兩個紀錄：既是第一支參加“超級星期六”的上海球隊，也是村超至今唯一連踢兩場的球隊。而且第一場是15日晚10點結束，第二場是16日下午2點半開始，等于在不到17個小時的時間里，經受了兩場高強度比賽，即便對職業球員來說，這也是一個艱巨的挑戰。而且，作為一支以70后、80后“大叔”為主的球隊，對手平均年齡要年輕10歲左右，平均體重要輕三四十斤，兩場都是在補時最后幾分鐘內惜敗，已經是相當不容易。無論是對手還是當地觀眾，賽后都會伸出大拇指，說出兩個字：敬佩！

村超之行過去了好些天，隊友們依然意猶未盡。作為一個“過來人”，我也想向所有喜歡足球的朋友推薦，一定要想辦法去體驗一下。在黔東南的那片土地上，有不一樣的足球，不一樣的文化，不一樣的風情。去一次，可以說記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