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憶:小說是開出生機不絕的花兒
誰能想到,生活有時就是比小說還要巧合。
時隔不到一年的時間,昨天碰巧又去了那家叫“en space”的西餐廳?!杜阍\師》開頭的場景,我就放在了這里。
創作《陪診師》這篇小說,也是一個意外。在這之前,我并不了解有一個叫陪診師的行業。雖然很多年前我也是時常往返醫院的老病號,但從未聽說過還有可以陪人看病的職業。后來身邊有人住院,才知道開始時興“護工”,幫忙照顧住院病人。了解陪診師這個行業,是從我看到的一篇采訪網文開始的,那篇網文講述了當代年輕人在北京打工,從而進入陪診行業的故事。從一個寫作者的視角出發,我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不會太被關注”的話題。于是,我便有了對它的一段思緒和探索——哪些人會成為陪診師?他(她)為什么要做這個行業?他(她)成為陪診師之前是做什么的?陪診師具體要做哪些工作?他們是通過怎樣的方式或平臺找到這個職業的?他們如何建立客戶群?陪診以后他們的生活又會發生哪些變化?……這就好像在開始提筆創作之時,要多問幾次“然后呢”。讀完那篇網文后,我才發現,原來有那么多在外漂泊的年輕人找不到自己理想的職業,并不是所有學業有成的人都可以擁有體面的事業,大部分人奮斗過程中都難免無奈,所以通過某種途徑走進了到醫院陪人看病的行業。
《陪診師》的主角,我設置了一個男性。我認為,文學需要的是陌生感和好奇心。假設主角是一位女性,或許會讓人有熟悉的感覺。女性陪人看病、照顧病人,可以找出很多理所應當的因素,或許還有天然母性使然。所以當“韓誠”出場時,我大概預測到,這會是一個不同于常人色彩的角色。
從病人的角度來看,陪診師是比普通護工更新穎、更便利的一類服務。小說中,離了丈夫、獨自帶孩子看病的母親需要“他”,子女在異地工作的癌癥患者需要“他”,甚至沒有家人陪伴到醫院做人流的女人也需要“他”……從最初的不接受、不理解、拒絕到最后完全信任、依賴,經歷了漫長的人情冷暖的轉變。同樣,回到陪診師的角度,“他”的心理也經歷了反復拉鋸,面臨失業和溫飽,家人和旁人的看法,以至于像個外賣員一樣隨時被人“下單、退單”,同樣是一段陷入困境倍受煎熬的過程。
“韓誠”和女朋友在同一家公司辦公室戀情后被“抓包”,他被迫“英雄救美”,主動離職放棄了白領職業,又在女方家長“逼迫”的前提下,遇見了做陪診師的老同學,順勢進入了“陪診”行列。“他”接到的客戶形形色色,但凡進到醫院去看病的人又會有多少“好臉色”。“韓誠”其實也有障礙在心里,在“做了賊”的心理下,他總會無端地假想,當“他”在婦科門口等待客戶從人流手術室出來時,萬一碰巧遇到了自己女朋友,“他”該如何解釋?當女朋友的父母知道“自己”做的是陪診行業,又該如何處理?女方父母不止一次向他這個“外地人”逼問,未來怎么打算?什么時候能在這座城市穩定下來?結婚的房子在哪里?我們就這么一個閨女,你能不能讓她安定下來?結婚、房子、未來,包括老丈人看不上的二鍋頭……說到底,都是有關物質的現實問題。生活不是偶爾奢侈一把的下午茶,是一睜眼就擺在面前的柴米油鹽。
人生有很多經歷是無法言說的,正如文學中也有許多情感是無法全然表達的。人似乎永遠處在“困境”與“突圍”之中來回旋轉。當下年輕人面臨的不止是生活,還有如何生存。文學創作亦是如此,不僅要面對如何“制造”故事,還需要面臨怎樣“處理”故事,但我并不覺得作者是一個可以替小說人物“解決”問題的角色。
寫完《陪診師》后,我重新思考了一個問題:假設若干年以后,我的父母往蒼老的深處走去,當他們也因為疾病長年累月往返于家和醫院時,作為兒女的我又該如何面對?所以,我一方面盡我所能陪在父母身邊。另一方面也希望“陪診師”這一服務能在適當的時候落實到我們身邊。不知是不是因為寫小說的緣故,我時常覺得人活著總是在面臨各種各樣的問題和困苦,似乎沒有問題和困苦就沒有可以講出來的故事??晌抑罢f過,作者永遠不會成為替人物解決問題的那個人,許多問題永遠存在,但終歸會有屬于自己的歸屬。
我相信文學,小說也一樣,有寫不完的故事,就有說不完的話,就可以開出生機不絕的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