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海:天心在民
我這個月69周歲,明年就70歲了。70年行走人間,一個很重要的見識就是人心不止一層。人心的多層,用音樂詞匯講就是復調。復調由兩段或兩段以上的聲部組成,同時進行、相關,但又有區別,各自獨立而又和諧統一為一個整體,彼此形成和聲關系。不同的旋律同時結合叫作對比復調,同一旋律隔開一定時間先后模仿稱為模仿復調。想想天下的人心,包括我們自己的心靈,是不是這樣的復調?
世間有光明和黑暗,這不以善良的人的意志為轉移。面對黑暗,像這篇小說里的英雄警察崔無畏,比他更年輕一代的警察小耿,乃至于貌似很兇、其實心思縝密的副局長關局,他們雖然身為執法者,也只能在法律范圍內行動,而世界上所有的罪犯,卻可以利用一切法律和社會正義管不到的縫隙,乃至于利用擁有資本直到直接的霸蠻來禍害這個社會。但是好在即便是警察,他們的心也是多層的,心靈的音樂也是復調的,像我們一樣,他們每一個人也都有另一個我,面對惡勢力時,這另一個我也在發揮作用,復調的音樂也在奏響,正義也在這里發聲,而智慧也就隨之產生了。這成了我們必須堅信世界是好的、活在人間是值得的信念的強大根基。另一個我加入到以法律為名的行動中,可以讓我們用既不違反法律又能讓罪犯受到懲罰的任何一種方式行動。這其實也是我們這些善良的人與惡人斗爭的重要手段甚至主要手段。我們擁有了這樣的手段,同時也就讓我們自己和世上所有的人看到的世界光明起來。
時間是這篇小說的經線,有現實的時間和崔無畏一直在等待的被遮蔽的時間,而正在發生的故事則是它的緯線,后者使小說有了節奏感。如果讀者細心地讀一下,就會發覺督察室里走得不準的鐘和崔無畏腕上的表既讓小說的節奏顯得分明,讓它顯出了應有的跌宕起伏,還充當了故事向前發展的誘因,引導讀者關心它下一段將怎么發展。我個人認為任何一位小說家在技巧方面最重要的功課就是學習和掌握節奏。先把你的故事想透,成為一個迷霧重重的故事,然后再用時間這把刀把它切成一段一段,形成節奏,再把它們連接,前面的每一段都是后來某一段的鋪墊,同時又是為后來每一段施放的煙霧,為的是撒上一把土迷住讀者的眼,讓他搞不清楚刃鋒所向,敵人在哪里。中國人喜歡中國戲曲,最痛快的一刻就是抓住奸賊,有句話叫作不抓住奸賊不煞戲,所以你只要放著奸賊不抓,凈跟他扯別的,他是不會放下小說不讀的,他會罵你扯些什么犢子,為什么明知奸賊在哪里,卻不直奔抓奸賊的一場戲。但小說家是干什么的?陪你玩的。我要到我的把戲玩完了,才抓住奸賊,讓你痛快呢。所以不要這么快地抓住奸賊也是小說家的基本招數(都說到眾所周知的地方了)。
真正重要的還不是這個。我們每個善良的人心中都有“另一個你”,正義之所以不管歷經多久都能得到實現,是因為“天心在民”。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孟老夫子說的,他在兩千年前就說過了,“天心就是民心”。天心向善就是民心向善,只要人間還擁有這個,像小說中“魏不夠”父子這樣的奸賊總是會被抓到的。我們活了一生,天天不是都在看這樣的好戲嗎?
感謝《中篇小說選刊》轉載這篇小說。更盼著讀者朋友們喜歡這篇小說。你們喜歡的是小說,我受到的是鼓舞,因為我又看到了那句話:天心在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