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雅·靈動·細微 ——劉樹允工筆畫作品賞析
溫雅。在品觀劉樹允的繪畫時,能夠明顯感覺其充盈于畫幅中的“暖調”,他的繪畫有著淡淡的熱度。這“暖調”不是由色彩的強烈而生發的,不是,劉樹允在設色時故意偏淡,甚至是工筆花鳥中少有的淡,它的暖不來自“重彩”或者暖色調顏色的運用而是隱含其中的溫情,也就是說,它的暖不來自外而來自于內。在他的繪畫中,你能輕易品察出他對自己所描繪事物的體察和愛意,像《燦燦金玉》中的玉米和瓢蟲,《蓮魚和合》中的紅色游魚,《秋來無處不清涼》中的群鴨,《滿樹繁花》中的藤花……在樹允先生的繪畫中,他不是完全遵從于寫實原則的,而是在寫實的基礎上寫意,進行著摒除和“清潔”,這使他的畫面帶有較強的“唯美”,讓盡可能多的美被保留下來。和一些畫家不同,樹允先生繪畫中的“溫”應當源自于他的心性,源自于他看世界的那雙眼,它不是被故意塑造的,更不是迎合的結果。“我在創作《滿樹繁花》作品前,一次回老家見到院子里樹上的藤花串串如玉的情景,白得飽滿,亮得晶瑩……創作靈感油然而生,幾只喜鵲樂于其間,分享著快樂與幸福”(劉樹允《靜觀萬物 意寫心源》,見《美術觀察》2007年8期)——我將這段話看成是劉樹允的一次“泄密”,他說出了他創作的靈感之源,文字中透露著對眼前世界、臆想世界的關愛和溫暖。在談過樹允繪畫的“溫”再來說他的“雅”,他的繪畫有著特殊的靜逸和清淡,確如魏洪中、畢東明所言及,“看他的畫猶如品啜明前的龍井,甘美香醇、回味綿長之中蘊含著神情的淡定與清揚”。樹允先生的雅是內滲的,它不張揚,不刻意,帶有濃醇的書卷氣,初讀略平,卻經得起回味和品啜。和劉樹允為人的低調相仿,他的繪畫沒有時下的躁氣和糙氣,不粗鄙,也不驚咋,在當今畫壇確是可貴的。雅,在某種意義上是舍,是對流俗方向的舍棄與拒絕,是對“煙火”、“日常”平俗的舍棄與拒絕,正是在這“舍”中,靜逸、閑美的格調才得以凸現。
靈動。在繪畫中特別是中國畫中,這是一個被反復提及而使它部分地喪失了自身魅力的詞,它需要“去蔽”,需要重新擦拭才能散發出原有的光,就像一個布滿了銹跡的銅器——中國工筆花鳥,因由對色彩和技法的相當規約,因由對繪畫“題材”和布局的強烈約范,并且,也因由我們過于深厚龐大的“傳統”,而使得真正意義上的創新,真正意義上的靈性展現都變得艱難和可疑,繪畫,特別是中國工筆花鳥,應當在文學之前更早也更顯見地遭遇到布魯姆所反復強調的“影響焦慮”。我們見到了太多的相互摹寫,見到了太多的似曾相識,“靈動”在相對僵化的模式中越來越稀缺。劉樹允卻在僵硬、厚大的傳統范式中伸出了自己的枝杈,呈現了個性趣味和靈動。他有意將中國工筆花鳥所注重的技術約規進行著突破,在傳統中加入自己的理解和個性——中國繪畫講求筆墨、線條,在這點上樹允并非弱項,但他沒有在繪畫中像同行那樣“炫技”,而是有意淡化,使筆墨更多地符合于繪畫內需,使它有了更深層的“貼”。工筆畫強調分染,重彩,畫面厚實卻常常失于飄逸,樹允先生的工筆著色較淡,他將飄逸從重彩中釋放出來,更偏重于性靈。像他的《瑞雪》,寒鴨、枯葦和雪地的顏色極為接近,它需要審,需要品,其中的況味和寒意才得以呈現,然而這種淡中的深悠卻具有難以揮拂的力量。和寫意不同,工筆花鳥的構圖因為筆墨和調色關系而相對較滿,過多留白是困難的,是種冒險……然而劉樹允的工筆花鳥卻有意經營起空白,依靠自身的睿智和藝術靈性讓空白變得豐富,深遠,無中生有。《清音》,一只回首顧盼的鳥兒,占居著尺幅的一個較小位置,它微張的嘴中似乎有清音剛出,大片的空白,幾片葦花……僅此。疏朗的構圖,簡潔的勾勒,沒骨的草葉更增加了畫面的清淡。在這清淡的背后,是一片可以想象的、有著更大空曠感的曠野,被簡筆描繪出的“靜寂”使鳥蟲的清音更加傳遠,也使靜寂更加靜寂。另外,劉樹允繪畫的靈動還體現在他對物的描繪上,它們有生氣,有溫度,有血液的涌流和淡淡的心跳;劉樹允繪畫的靈動還表現在,他對繪畫“意境”的審察與體味。像《清風瑞雪閑陽》(曾獲第三屆全國中國畫展最高獎優秀獎),三只花鴨只占畫幅的小部,且占中下的位置,大部分是淡彩勾勒的枯葦,白雪,疏朗有了,寒意有了,美感有了,但似乎還缺點什么,似乎有著某種意味沒被說出,它意猶未盡……這幅畫的妙就妙在,畫幅左上那一小片以示冰河的灰藍。它使得畫面有了闊遠,有了堅實厚重,有了尺幅外的延展,意與境全出。能想出在畫面上添這一片灰藍的人只能是天才。
細微。我愿意將劉樹允看成是微事的神。當然,我承認這是借用,我借用李敬澤先生對何玉茹先生的評價來說劉樹允,它應當是貼的。在樹允先生那里,他專注于微小,一隅,不試圖描繪“全豹”,而是致力在微點上的深入挖掘,讓一粒沙呈現一個世界。相對于大,他更愿意“小”,他在“小”上能夠得以游刃,這小就生出了大,有了大氣。《瑞雪》,劉樹允讓自己的目光貼近了寒鴨和它前面的枯草,有著小心,使我們不得不隨他一起壓低呼吸,唯恐對休憩的花鴨構成驚擾。《燦燦金玉》,兩只玉米是畫面的核心,它們的地位被“放大”了,同時被放大的還有其上的瓢蟲,一只瓢蟲的飛走構成了“事件”。《秋實足好落香衣》《惠風荷美圖》《金玉滿堂》……劉樹允更愿意使用近焦,將面前的微點放大,從而和他所描述的事物有了更近的貼,有了共通的呼吸,同時牽引著我們對畫中事物的憫惜和關愛。關于細微的另一層,則是,劉樹允是一個善于描繪細節的畫家,當他將細草、野果和花鴨、小鳥一起入畫的時候,并不像習見的做法那樣進行層層剔除,將細草和野果看成是背景、填充,而是給予它們公平展示的機會,讓它們鮮活起來,生動起來,豐富起來——這是樹允先生的繪畫特色之一,當然這也是一步險棋,因為它需要特別的精準,其中的度掌握得略有偏差便會散掉畫面的氣,分散對畫面主體的注意,喧賓奪主。他當然清楚自己要面對的艱險,他有足夠的精心,同時也有足夠的藝術直覺,這使得他得以化險為夷,更淋漓地彰顯出自己的風格和個性。還提及那幅《瑞雪》,臥于雪野的寒鴨只有頭部的色調略顯,如果枯葦的顏色略重或者線條搭配不當使會破壞整體畫面,那些層出的葦葉不能跳,也不能失去豐厚的延展:在這里,每一片葉子的成敗都至關重要——我曾試圖“幫助”樹允先生抽掉畫幅中的某片草葉,也試圖再增添幾片:我的嘗試是失敗的,我的增與減都對畫面構成了損害。這讓我,對他的精心和藝術直覺更加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