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作家朱利安·巴恩斯回顧四十年寫作 重要的書籍和好看的書籍仍在出版中,這才是偉大的事情
朱利安·巴恩斯
“1964年,當我前往牛津大學學習時,并沒有成為一名作家的野心。我認為成為一名小說家根本不可能。”近日,英國作家朱利安·巴恩斯在倫敦南岸中心舉辦了小說 新 作《伊麗莎 白·芬 奇》(Elizabeth Finch)出版以來的首次公開分享會,同時回顧了自己四十多年的寫作生涯。
巴恩斯曾參與《牛津英語辭典》的編纂工作,做過多年文學編輯,也跨界兼有評論家的身份。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他發表了第一部長篇小說《倫敦郊區》,自此躋身英國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列,和馬丁·艾米斯、伊恩·麥克尤恩一起,當時被譽為英國“文壇三巨頭”。之后他憑借小說《福樓拜的鸚鵡》《英格蘭,英格蘭》《亞瑟與喬治》三度入圍布克獎,最終于2011年憑借《終結的感覺》斬獲布克獎,同年獲得大衛·柯恩英國文學終身成就獎。另外,巴恩斯還有九部圍繞藝術、美食等興趣愛好的非虛構作品以及三部短篇小說集,最后,不要忘記他以丹·卡瓦納為筆名出版的四本犯罪類型小說,“我出版的所有書籍仍在不斷印刷再版,這是非常罕見也是非常幸運的。”
四十多年的文學生涯里,有許多人對巴恩斯產生了影響,如今77歲的他開始面對一個個好友的離去。在演講中,他首先提到了去年九月去世的女作家希拉里·曼特爾,正是她的一段真實經歷啟發了巴恩斯的新小說《伊麗莎白·芬奇》。而去年十月和今年五月,巴恩斯的兩位好友,維拉戈出版社創始人卡門·卡利爾與作家馬丁·艾米斯也先后離世,這讓巴恩斯陷入了長久的悲痛回憶中。
曼特爾去世前的一個月,還發生了作家薩爾曼·魯西迪遭遇襲擊受傷事件,近一年對巴恩斯而言似乎特別漫長,甚至帶來了一種英語長篇寫作正面臨“終結的感覺”的懷疑。他回憶起青年時代那些文學思潮涌動的時期,他一邊做著文學編輯一邊嘗試寫作,當1983年他和魯西迪、麥克尤恩、石黑一雄這些青年作家一起躋身于首屆《格蘭塔》最佳英國青年小說家名單時,“我們的名字就永遠聯系在一起了”。他也注意到,今年該名單慶祝了自己走過40年的歷程,最新名單的20位入選青年作家中,女性上升到了15位,“值得注意的是,當年是男性作家主導了這份名單,他們在出版界統治了數十年之久。”
巴恩斯最新的小說和非虛構作品是《伊麗莎白·芬奇》與《穿紅外套的男子》,后者近期由譯林出版社推出中文版。《穿紅外套的男子》以19世紀末法國美好年代為背景,聚焦現代婦科醫學的先驅塞繆爾·波齊醫生的人生故事,重現了那段優雅與歇斯底里、腐朽與自戀共存的魅力時光,同時也講述了波齊醫生在婦科領域做出的卓越成就。在巴恩斯看來,這本書實則是想表達對英國脫歐的絕望情緒,他認為自己更愿意被稱作是“回歸者”而不是“抱怨者”,希望有一天英國能夠重新加入歐盟,“我們的分歧很大,”他反思道,“南、北、窮、富,所有這些差距都在變得越來越大。富人越來越富,窮人只得到了食物救濟包。”
巴恩斯表示,新作《伊麗莎白·芬奇》的靈感來自于希拉里·曼特爾2013年某次講座后因觀點而引發的輿論危機,同時也隱含了他的好友、女作家安妮塔·布魯克納的一些人生經歷。在小說中,巴恩斯塑造了一位魅力十足的教師形象伊麗莎白·芬奇,她在學校開設了一門名為“文化與文明”的課程,在為廣播公司做過一次演講后,她發現自己的觀點被斷章取義登上了一份小報的頭版,由此引發了大眾的冷嘲熱諷。巴恩斯認為這個故事雖然時間點放在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但關鍵詞“羞辱”與當下網絡世界并沒有本質的區別,“那時課堂上還沒有電腦,也沒有社交媒體,而今天的‘羞辱’其實就是一些互聯網惡搞和文化戰爭。”當公眾陷入“羞辱”的氛圍中,巴恩斯發現這意味著少數者的聲音將被淹沒,多數攻擊者的言論頑固而不愿輕易改變,《伊麗莎白·芬奇》就像是巴恩斯的一則新宣言,他希望公共場域里的對話可以去除單調的偏見,有著更多的文化感和文明性參與其中。
充滿思想、靈活博學是外界評價巴恩斯小說時經常出現的詞匯,他開玩笑說,自己出身于教師世家,從小拿獎學金,但更重要的是自己有個學哲學的哥哥。他更時常在非虛構作品中展現自己真誠熱情的一面,在2008年出版的回憶錄《沒什么好怕的》中,他罕見分享了自己和母親之間的一個細節,在醫院的病床上,他無意中瞥見自己很少親近的母親默默地對他豎起了大拇指,“這是我見過她做過的最令人震驚的事情,也是最令人欽佩的一次,更是她撕開我內心的一個瞬間。”與此同時,他意識到正是自己成為小說家之后,才有這樣的心境去發現和感受這樣的瞬間。
如今巴恩斯也會聊起死亡或記憶這樣的話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不相信記憶,記憶的不可靠也是他小說中反復出現的主題,“記憶不是你放在行李寄存處的東西,你轉動鑰匙,當你想要得到它時,它就會像以前一樣出現。事情不是這樣的,如今每次你把它拿出來再放回去時,它都會發生變化或是氧化。”他補充說道,“在某個時刻你將意識到自己擁有的所有記憶都在那里,它們不會再被添加別的東西。”
當被問到貫穿當下小說的重要命題是什么,是否擔心自己作品的未來時,他回應表示,“我不知道我的作品是否會被繼續閱讀,你無法控制它,你不知道什么樣的讀者會出現。如今重要的書籍和好看的書籍仍在出版中,這才是偉大的事情。”
在新作推出后,巴恩斯習慣于讓自己處于休息狀態,“在書與書之間做一些零活”,比如目前他在為俄羅斯作家米哈伊爾·萊蒙托夫的小說《當代英雄》寫新導言,他在16歲那年第一次讀了此書的俄語版,然后每隔十幾年總會重讀。他也并未對公眾透露自己的下一本書會是什么內容,但他認為小說會越來越少,“你必須冷靜地評估自己的工作,看看是否會重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