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l id="wsmey"></ul>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用文學跨越邊界 ——杜青鋼訪談錄
    來源:《寫作》 | 艾士薇 李文雯  2023年09月21日08:13

    新時期以來,與作家學者化同樣受關注的是學者作家化。武漢大學法語系杜青鋼教授作為學者作家中的一員,因其中法語言文化背景備受關注。杜青鋼的小說不僅在中國引起了反響,也深受法國讀者的喜愛,因此,中央國際廣播電臺推出了《說字者》系列有聲書。此外,杜青鋼教授還應中央國際廣播電臺為法語聽眾講授《老子與世界》(Lao Tseu et le Monde),他依然是在嚴肅的學術探討中滲透著虛構的浪漫。本次采訪由80后學者艾士薇、00后學生李文雯與50后作家杜青鋼共同完成,以期呈現不同年齡的讀者對作家的關注與疑惑、思考與期待。

    一、跨語言:長江邊與塞納河

    李文雯:在世界急速變化的當下,國內外很多學文學的學生總是在找尋文學對于社會和自己的意義,其實我也是其中一員。請問法國文學于您而言,意義是什么?

    杜青鋼:第一點意義,我很俗,這是我的飯碗,這輩子我靠它養家糊口。第二點意義,法國文學給我開了一個新窗口。借助它,我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或視而不見的世理、人相和景觀。開初我主要讀中法文學,后來也看看日本文學、英美文學,但只是輔助,畢竟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否則沒法深入鉆研。改革伊始,我在巴爾扎克小說中讀到這么一句話:“國家的最大政治就是利益分配。”一瞬之間,我把很多東西看清楚了,從此我日益坦然。

    李文雯:作為非母語者,在用法語寫作時,您是否遇到過困難?或者說法語寫作和漢語寫作會給您帶來思維方式的差異嗎?

    杜青鋼:這是一個好問題。首先說明一點:用法語寫作時,我盡量不碰中文。我是非母語者,能力有限,這也是我的一個缺點。要想寫出我的特色,一段時間內我只敬奉一種語言,另一個淺淺地碰。用法語寫作,我常會揚出中國特色。在寫作中,我放入了中國的白描,讀者反饋,它最能打動法國人的心。運筆時我還用了很多法國文學典故,有些連許多法國人都不清楚。這是迎合,也是傲視。寫完法語再寫中文,常常發現我又進了一步,法語無形中在幫助我。寫中文時,我會參考法語的語法結構,多姿多樣調節主語,變動其位置,但不能調太多,因為中文有自己的情態和特性。可以說,兩種語言相得益彰。當一位作家能熟練操使別種語言,就會比只懂一種語言的作家多點什么。在骨子里,兩種語言互助;但具體寫作時,我不能同時腳踩兩只船。

    李文雯:您寫作的習慣是不是很早就開始了?

    杜青鋼:在川外(現四川外國語大學)讀大學的時候,我對文學很感興趣。幾乎每周我都會在閱覽室里待3個下午,專門讀雜志里的中短篇小說,從劉心武的《班主任》《一片樹葉》、蔣子龍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喬廠長上任記》讀到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汪曾祺的《受戒》等等。爾后我定了《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每期必讀。茅盾文學獎設立后,我一路讀來,無形中多了不少儲備。最早我寫詩,碰到了張棗和柏樺,我發現他們比我寫得好,距離頗大,于是心一橫,告別了寫詩,轉向散文。我最早的小小說發表在川外校報上,叫《魚非福》。講的是有個水塘,那年打魚,我們忘了送供電局的人,哥幾個把電給我們斷了。從法國回來后,我想掙點煙錢,開始寫留法見聞,主要是散文隨筆或小說。有點名氣后,我在《重慶晚報》開了個專欄,粉絲上百萬,此外,還在烹飪類雜志發了30多篇文章。事后一想,這一切幫我練了筆。重慶作家莫懷戚及時鼓勵了我,使得我有恒持碼字的激情。往后走,我還寫出了許多新穎學術觀點,如論《西游記》跟吃的關系。我提出,如果妖怪都不想吃唐僧肉,《西游記》就寫不下去。這篇文章發在《中國烹飪》上,與汪曾祺同欄,引起了較大反響。后來在《字行天下》里,我也將這個故事帶了一筆,添加了道家文化中水的功用。妖精每次抓到唐僧都要洗個徹底,再用水慢慢地蒸,讓3 個徒弟有時間想辦法,最后救出師父。老子曰:“上善若水。”說到底,唐僧得救于道家智慧。

    李文雯:您本人在翻譯上取得了許多成果,翻譯出版過《我曾是誰——米修詩選》《雨果詩選》和普魯斯特的《七十五頁》。您認為譯者最重要的品質或能力是什么?翻譯對寫作有幫助嗎?

    杜青鋼:對我的寫作而言,翻譯起了很大的作用。比如,我發現了米修。翻譯我吃得比較透,如面團,無形中相對糅熟了漢語。往前看,魯迅也一樣,他是以域外小說的翻譯起家的。翻譯也是一種寫作,有翻譯經驗可能會寫得更好,我挺佩服韓少功,他翻譯了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讀者甚眾。總體來說,譯者要深刻了解兩種語言和文化,努力做到信達雅。最好到那個國家住一段時間,有了切身體會,譯起來更得心應手。說到底翻譯也是寫作的一種形式,會極大促進母語的再創造能力。

    李文雯:從您的閱讀經驗來看,中國哪些作品對您創作的影響比較大?

    杜青鋼:《道德經》《紅樓夢》、“三言二拍”、宋詞、《陌生人》。還有幾位現代的高手,比如賈平凹,在中國作家中,他的文字修煉出類拔萃;再一個是馮唐,遣詞組造句上,他頻出新招、有突破。《紅樓夢》的影響在于講故事的技巧和虛實經營,作者能把一件件瑣事說得津津有味,具備了超級本領。我碼字前常會讀一讀宋詞,那里有中國最純的氣韻。最近讀張棗的詩讀得較多。

    二、跨生活:創作的虛構與真實

    艾士薇:您曾說過《一凡教授》是您到目前為止相對滿意的作品。作為您的學生和同事,閱讀過程中,難免會將作品中的形象與現實生活中的人物對號入座,甚至會覺得主角就是您自己。這也就涉及創作的虛構與真實的問題,請問您在創作中是如此處理這個問題的?

    杜青鋼:為了避免過分自戀,我在《一凡教授》中做了一些重要調整,將主人公塑造成中文系的教授,淡化了自傳色彩。如此經營,要求我對中文系有足夠的了解。很感謝樊星、尚永亮、張箭飛等中文系學者,我常向他們請教。你也給了我許多幫助。我的居住環境也好,隔壁和樓上共有5位中文系名教授,不接觸也得接觸,何況我特想接觸。有一點我很自豪:談中國文學,我覺得自己不比他們差多少,這也跟我當年讀了很多中國當代文學有些關系。《一凡教授》以中國文學為主體,我重點講了幾位當代作家,如賈平凹、畢飛宇、汪曾祺、馮唐。為了不讓我過度自戀,我把主人公的身高提到1米82,我自己僅1米68。這也是一種向往,如此一來,就不能完全以我的處位感觸寫作,必須要進入其他人。

    艾士薇:我們該怎么理解“進入其他人”呢?

    杜青鋼:當時指導我的是羅蘭·巴特的一句話:“好的寫作應該由我渡向他人。”小說中寫了中法兩種文學,法國文學講得較多的有蘭波,但大部分寫的是中國文學。我學法語出身,立足漢語文學本身就是一渡。這本書的編輯胡小躍后來撰文說,這本書之所以寫得好,是因為我把中文教授這個角色寫實寫活了。人物立起來,故事才能舒展走動。小躍一直認為學外語的人漢語都不怎么樣,沒想到我有自己的特色,讓他微微吃驚。

    李文雯:您剛剛說《一凡教授》是您逃避自戀、進入他人的嘗試,一凡教授是一個虛構的人物,但是像升博士點、高校教學這些情節是基于您本人經歷的吧?

    杜青鋼:國內現在很流行非虛構寫作,我認為寫作的關鍵,是既要擺脫自戀,又要利用好親身經歷。如果作家完全不寫自己,我堅信他絕對寫不好。從某種角度來說,我的主線就是生活,我取了其中的獨特經歷。我以申請博士點的12年為主線,這種經歷很實在,個體感受最深,我覺得這也可能是后人再看這本書時的一個亮點。

    李文雯:文本除了對現實與歷史的觀照,《一凡教授》和微小說集《河里只有蛤蟆》等作品中還有具備超自然性質的龍、蛇和狐貍等形象,請問您這樣設置的目的是什么?

    杜青鋼:這就是一種虛實結合,很多東西太“實”就無趣了。《紅樓夢》中,如果沒有太虛幻境就缺了深度。我沒寫太多神異,主要講了蛇和狐貍,神奇一點,會拓寬小說的空間。在這條路上,我吸取了魔幻現實主義的長處,也借用了莫言《生死疲勞》中馬牛投胎的寫法,融出了自己的特色。我書中蛇的眼睛可以放紅光,因為是紅頂蛇,紅色又是中國的代表顏色。書中的山以珞珈山為原型,只不過我把它從120米拔高到280米。

    艾士薇:除了小說創作,您的學術性普及讀物《左岸右岸》和廣播講座《老子與世界》也會有一些虛構的成分,請問您是有意為之嗎?

    杜青鋼:余華或蘇童曾說過,寫作最好離地3 米飛。我補充一下,如果遇到大石,飄高一點;碰到山,還可以往上沖,遇到水則可以多姿多彩多韻味。完全離開寫實,不是好作品。法國的經典作品都有作者的親身經歷,太崇虛的超現實主義,卻沒有留下什么經典作品;新小說亦然,大家更多認為這是一種創作手法。我覺得,真正留下來的作品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是現實主義作品。得取了扎實的好故事,再加點虛幻、適當變形,虛實結合。我最近在國際廣播電臺用法語講老子,后來還用法語寫了一部關于這個主題的小說,有六七萬字。我提出一個問題:老子出函谷關后到底去哪兒了?搗成拼音分開看,函(Han)諧漢,代表中國,谷(Gu)暗喻高盧(Gaule),我說老子離開函谷關之后去了高盧,就是現在的法國,他沿著塞納河走,住過羅馬,待過雅典。當然,我的講述用了條件式,留有一定向實的空間,增添了意趣。我還寫他曾與誰為鄰,見了哪些法國名流。蒙田第一個拜訪老子,先賢對他說,“娃兒,你要少寫一點,你隨筆現在的光芒會更大一些”,蒙田沒聽懂。對薩特,老子說:“你的‘虛’若豐潤一點,會展示地球更多真諦。”最后突然發現,是我在用老子看法國文學。

    艾士薇:因為《左岸右岸》和《老子與世界》是虛實結合,時常讓讀者陷入兩難境地,說真不夠真,說假不全假。不知道您是否刻意為之,希望觀眾在真假之間做出選擇,還是您覺得世界本就如此,真假難辨、虛實相生?您想傳遞給讀者的是什么?是特意突破虛與實的邊界嗎?

    杜青鋼:《左岸右岸》的主體為實,而且很實在,真在細節上。只有一個小細節用了虛構,通俗地說,是假的,就是《夏多布里昂牛肉》。確實有這么一道菜,但牛肉的烤法是我編的。說假也不假,因為那是一位法國農民告訴我的燒烤絕招。那一章,當事的作家是真的,大廚的名字、年代都是真的。虛構處我在后記中點明了,這本書的所有故事都能在法語文獻中查到相關資料。《道德經》本身不存在真假,把原文讀透了最真。為什么我要虛構老子在法國?因為目前還沒有人這么寫,屬于原始創新。我一共寫了9章,前面8章以歷史為主體,最后一章講我讀老子、運用老子智慧的經歷與體會。我對法國人寫老子很熟悉,寫書前我會想到先前人家寫了哪些、怎么寫的,再插空補缺,展現自我。我重點講老子在法國是怎么活著的——物質不滅,精神永存,從思想流傳角度來說,老子確確實實活著。

    艾士薇:當您處理創作中的虛實問題時,是否將自己視為或大或小的歷史見證者或創造者?您寫作時會有這份歷史責任感嗎?

    杜青鋼:有。現在的非虛構寫作很火,前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和去年的龔古爾獎都獎給了這類作品。我們卻要清楚一點,現在的非虛構與巴爾扎克、左拉式的寫實有很大的區別。當今作家在采訪時,幾乎都會說句話:我就是社會,我就是他人。寫作時,注重個體與歷史,自己與他人及社會的聯系,清醒地把自己當成一個社會的分子,以我這一滴水反映滄海。我碼字也一樣,這種責任感很強,想力求多少年后讓大家明白,進入21世紀之后這12年,中國人,特別是中國的某個知識分子的生活狀態。我不光講教授,還講我的家庭和老百姓,因為有反差才有鑒別。我們為了顯示某人個子很高,拍照時常把一個中等身高的人放在他旁邊。有這個參照,更能了解實情。這是我刻意的經營。往深處說,《一凡教授》是一本獻給我父親的書,寫他的筆墨不算多,卻都是干貨,都是他生動的真實故事。

    三、跨技法:講故事的加法與減法

    艾士薇:您剛剛說到攝影時要凸顯一個人高,旁邊需要一個參照物,請問您希望自己的作品成為高地還是成為永恒的參照物?

    杜青鋼:這個“參照”有兩種意思,更多是講在我的作品中,我既要寫大學,還要寫工人,以此作為參照。從歷史角度來說,我的作品是否能成為參照物,這很難說,因為評判要交給別人來做。我個人希冀于成為高地。《一凡教授》最初叫《蛇不吞象》,后來編輯跟我說最好能突出大學主題,因為我們這方面的小說不多見。這類作品目前寫得較好的就是《應物兄》,優點在于對整個機制的系列描寫,寫得非常仔細,是部優秀的作品。但我覺得,從長遠看,寫作不能太復雜,歷史總在做減法,現在覺得很好的,多年后就不一定了。我在寫《一凡教授》時,在這點上做了很多設計。有些章節像美國的麥當勞,致力于巧妙糅合通俗,得出最佳公約數。法國人覺得它缺少深度,我便牢牢抓住欲望,先肯定欲望,再寫如何控制,或為腹不為目,或得意時向后退半步,這個“半”字里大有文章,也是我攻克的重點。后來我把自己的強迫癥也寫進去了。最早的版本中,艱辛挫折我寫得不多,我本來是想突出教授怎樣在夾縫里愉快地活。后來發現,要寫好愉快,抹去艱辛周折,你愉快不起來。在修改潤色的過程中,我瞄準兩個點:第一,跟主人公拉開一定距離,避免過度自戀;第二,增加了一些坎坷。

    艾士薇:您自己的強迫癥?

    杜青鋼:如果太正常,會發現你觀察到的事物和大家一樣。法國大作家中最正常的可能是雨果。但細究又發現,他有自己的心結,兒童時期給他留下許多遺憾:父母關系不好,他要想和一方在一起,就得遠離另一方。他寫作一輩子就是想把矛盾的東西融合起來,以至于他臨終前說了這么一句話,“我看到了黑色的光”,很矛盾,也很有詩意。其他病態作家有波德萊爾、蘭波,心態病得最重的有兩位,一位是普魯斯特,另一位是福樓拜。除了羊癲瘋之外,我估計福樓拜跟我一樣,絕對有強迫癥。他寫出文章后要讀好多遍,《情感教育》的開頭他寫了11稿,寫了丟掉又重寫。這里,我透露他的一個寫作技巧:在一頁中盡量不重復同一個詞,這一點漢語寫作用得上,我盡量遵守這個原則。我國的古詩詞也是這樣經營的,杜甫、李煜尤其講究。法語講究豐富性,漢語強調統一性。在法語的報刊中,對同一個主語,常有多個稱謂或同位語。第一,增加了信息量,通過不同的同位語,我知道這個人做過什么、愛好什么等。第二,豐富表達方法,法語最厭機械重復。在法語寫作中,我較好掌握了這個訣竅,返身適當絢爛了漢語表達。

    艾士薇:之前您說過,您比較主張創作中做減法,提倡極簡。我們知道,文學創作中還有加法,像普魯斯特顯然是擅長做加法的作家。您怎么看待創作方法中的加法與減法呢?

    杜青鋼:加法跟減法始終是相輔相成的,是陰陽兩極。在有趣的細節上要做加法,細節最能反映你跟其他作品的不同。如韓少功所說,生活是一棵大樹。如果不是拿破侖、馬云,碼字時吃喝拉撒就要去掉80%,還剩下20%,你覺得你很新鮮,但是人家寫過了,又要去掉10%。最后10%中還有一個問題: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不是所有的話都能說,最后能寫的,估計也就5%左右。一棵樹變成一根棍,甚至一只牙簽。我碼字追求盡可能簡練。在信息大爆炸、文字泛濫成災的當下,簡練是一種善良,是新時代的人道主義。我的美學口號是:多余的字一個也不留。至于如何取舍,我定了幾條標準。第一,經歷獨特,盡量寫人家沒寫過的。第二,傳授知識,怎么傳授、哪些點說、孰多孰少,我特別用心。第三,大寫別人視而不見、自己掘出的世間規律。第四,文體力求新穎,著力寫出獨特的文字,那是作家走向永恒的根基。第五,講好故事,增添讀悅,這一點我尤其看重。我做了個統計,在《一凡教授》中,我用了平時發在網上將近50 個大受歡迎、堪稱精彩的小故事。強調這一點,是因為中國人擅長講故事,《水滸傳》《西游記》《聊齋志異》等都是世界級的“一千零一夜”,這是中國的一個優勢,我們要發揚光大。

    李文雯:您覺得故事講得最好的作品是什么呢?

    杜青鋼:我認為是“三言二拍”。我每次寫作前都讀十幾頁,細細地讀。很有意思,每篇有2 個故事體系,先講個簡單的故事,再講個復雜的。重復巧妙,銜接自然,起伏跌宕,輕重得體。過渡也是一個重要環節。一部作品不可能每一句都精彩,該平淡的平淡,語言力求準確、生動、有趣,不時新他一穎,努力用最簡潔的文字講好最復雜的故事。我不太喜歡一次用很多四字成語,常常會改他一個字,但10 個成語中我只能動一個,因為動多了,大家不認可就是敗筆;若前后文能托顯我改動很精彩,便是完勝。有時我也把固定詞語顛倒一下。

    艾士薇:的確,看您的作品,總覺得有些地方不符合語言規范。您的語言風格有點“怪”,在讀得特別暢快時,突然間蹦出個小石頭,有阻礙感。這種“怪”的語言風格是專門設置的么?

    杜青鋼:是的,我經常這樣經營,法語中有個詞叫étrangeté,也就是陌生化。一個文本如果沒有一點陌生化的東西,太容易讀,它長遠不了。在具體的創作實踐中,我又提醒自己,陌生化頻率不能高,需要控制,過猶不及。對于讀者而言,現在的陌生可能20 年之后就是熟識了。把握分寸,人類需要不斷陌生化。

    艾士薇:還有一點,我覺得很有意思。作為您的學生,我曾負責您小說的編輯工作。您的短篇小說都是通過手機短信發送給我,您也說過有不少作品是用手機寫的。您覺得手機寫作會不會成為未來的趨勢,還是說只是您個人的習慣?

    杜青鋼:有可能成為一個趨勢。我覺得用手機寫作有些新穎意思,寫出來也有特點。在手機上寫,局部把握好,可以隨時修改。用手機碼字時的心理定式很重要,若我只有一個小時空閑,我就不想其他,不想龐大,我只寫一個點,比如說喝咖啡某一瞬間,兩人的某一段對話。反復修改后,發給你編輯,你再返還給我,投在大屏幕電腦上看,宏觀性就出來了,我更清楚該如何加、如何減、如何調。可以說,那是一套總體的加減乘除法。

    四、跨身份:研究者與創作者

    艾士薇:目前,學者作家化與作家學者化同樣受關注。很明顯,您屬于學者作家中的一員。那么,您更愿意將自己的作品視為作家創作還是學者創作?據我所知,您的創作生涯和學術生涯幾乎是同時開始的,只是頻率有差異而已。

    杜青鋼:最初寫作,我真沒想歸類問題。當時我覺得,這輩子可能最多寫兩部小說,現在顯然不止了。之后的創作取向可能往虛構這方面走,看我的想象能飛到什么地方。我算過一個賬,很多作家比我寫得好,但他們一輩子要寫幾十本書。我20年只寫一部作品,努力拿出最好的自己,應該有得一拼。說實話,我沒把自己當作家,我只是個碼字的。我寫小說也是某種揚長避短,有一天我頓悟了:我的長處不在抽象分析與理性思維,論文專著我可以做得比較好,但不會太好,這不是我的特長,我更擅長形象思維。但是走另外一條路,并不離棄學術,我會把學術以更好的形式放進文學,在形象思維中兼顧學術。

    艾士薇:您覺得寫一本雅俗共賞的書也算是知識分子責任?

    杜青鋼:對,既是一種社會責任,也是一種升華。我們做學問要想影響地球的文明進程,就不能只局限于知識分子的圈子,更要面對廣大讀者,努力提高人們的文化素質。我認為這才是一個知識分子應該重點考慮的事。對學者們來說,這么寫難度更大,那是一個挑戰。寫好了,還可光輝你以前的學術。

    李文雯:那您寫作時預設的讀者范圍是不是更大?包括社會上一些對于法國文學沒那么了解的人。

    杜青鋼:我寫某些書,會充分考慮到讀者,盡可能想讓更多的人喜歡閱讀。但是坦率說,任何人都做不到十全十美。

    李文雯:在作者身份之外,您也是龔古爾文學獎中國評委會的主席,成為如此被認可的專業評審者,是否也得益于您學者和創作者的雙重身份?

    杜青鋼:因為我對法蘭西文學了解比較全面。我教法國文學已有41 個年頭,帶了150 來個碩博士,他們主攻的作家我都要深入了解。幾十年來,我經常閱讀法國當代作品,量比較大,可以指出作家之間的不同。最關鍵的是,我自己也在用法語寫小說,親手動筆,感覺大不一樣。

    李文雯:看來您的教學經歷也推動了您文學生涯的發展。我在這次訪談中能感受到您是一個很好的教導者。

    杜青鋼:課堂是我寫作的一眼井,教學不斷滋潤我的創作。如果說我有偉大的地方,那就是我很善于向學生學習。他們獲得資料的能力很強,尤其碩博士。做論文,我不會一味讓學生跟著我走,常常是我跟著學生走。我對自己有個要求,學生研究而我了解較少的作家,我必須讀一部作家傳記和兩部原文作品。多年堅持下來,我向學生學到了很多東西。

    (本文轉載時有刪節)

    99热精品在线免费观看| 3D动漫精品啪啪一区二区下载| 国产精品无码亚洲精品2021| 国产精品自在自线视频| 在线精品国精品国产不卡| 久9这里精品免费视频| 亚洲国产成人久久精品99| 四虎精品视频在线永久免费观看 | 欲帝精品福利视频导航| 2019天堂精品视频在线观看 | 国产探花在线精品一区二区| 亚洲中文久久精品无码| 思思久久96热在精品国产| 少妇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精品人人做人人爽| 国产精品爆乳在线播放第一人称| 91久久精品国产成人久久| 国产精品无码无需播放器| 亚洲午夜福利精品无码| 亚洲精品成a人在线观看夫| 亚洲国产成人精品电影| 无码精品久久久久久人妻中字 | 国产午夜福利久久精品| 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久精品| 91精品国产免费| 亚洲综合精品香蕉久久网97| 亚洲精品无码高潮喷水在线| 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 日韩经典精品无码一区| 国产精品亚洲精品日韩动图| 久久精品青草社区| 亚洲精品动漫免费二区| 亚洲精品无码aⅴ中文字幕蜜桃| 亚洲国产成人精品久久| 91精品国产综合久久久久| 日韩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色欲AV| 久久这里只有精品首页| 精品国产福利久久久| 精品久久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乱人伦偷精品视频免下载| 人妻少妇无码精品视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