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故鄉回望與民族文化的守護
故鄉是文學創作的重要母題之一,然而,在不同的時代和地域,作家們對于故鄉的情感體驗也是不一樣的。作家葉梅主張“有根的寫作、有土的作家”,并強調建立多民族文學與多民族寫作的精神自覺。在土家族詩人高本宣的散文詩集《越過》中,故鄉是其重點書寫的對象。恩施是高本宣的故鄉,也是整部詩集貫穿始終的地方文化場域。作為一位具有強烈民族自覺的詩人,高本宣的散文詩反映了多元文化語境下詩人對本民族傳統文化的堅守,這正是散文詩中故鄉書寫的文化價值所在。
與傳統的鄉土書寫有所不同,高本宣對故鄉的情感是復雜的,并非單向度的贊頌或批判,而是呈現為更加立體的格調。在《越過》中,他用敏銳的眼光審視著故鄉的一草一木,從尋常事物中發現生活的美好。詩人筆下的故鄉,不是理想化的詩意烏托邦,而是一個現實的鄉土社會,故鄉書寫中有充滿恩施地域特色的山川景物,有土家族的風俗人情,以及對峽谷城市的觀照。詩人對故鄉的回望與守護,實際上也包含著他對自身文化的探尋和對時代的反思。
一
民族文化書寫與身份認同
法國文藝理論家丹納在《藝術哲學》一書中寫道:“藝術家本身,連同他所產生的全部作品,都不是孤立的。”任何一部作品都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其中,作家身處的自然地理環境至為重要。地域文化是詩人故鄉情結的精神背景,他通過一系列風物書寫,故鄉的深刻內蘊從地理層面上升到情感層面,心理空間與物理空間的融合共同構建了高本宣精神上的故鄉。作為恩施籍詩人,高本宣堅持民族自主性和本土化創作,他的散文詩有著明確的自然指向和強烈的地域意識。詩集《越過》中收錄了不少具有恩施地域特色的文本,這些文本真正體現了詩人對土家族文化的認同。
“獨特的歷史傳統及其與現實世界的復雜關系最先喚醒民族詩人的自我意識,并喚起自我定義、自我表征的迫切愿望?!痹谠娂?,“恩施”不僅是單純的地理學概念,還具有深層的歷史文化內涵。詩人借用典型的恩施文化符號塑造了一個內涵豐富的恩施形象。他用散文詩的形式連接著歷史與現實,并在其中融入個體的獨特感悟。“廩君,土家族祖先。干凈而挺拔的神?!保ā敦S盛,第16頁》)詩人并未多加筆墨渲染,寥寥數語便塑造出了一個神明的形象。廩君被巴人奉為祖先,他帶領族人走出洞穴,定居建城。作為土家人,高本宣對廩君有著深深的崇敬之情。“你是我八百多歲的廩君啊。是你撫育了優秀的兒子。是你優秀的兒子成就了今天的連峰。”(《仰望連峰山》,第151頁)詩人在仰望雄偉壯麗的山川時,情思也隨之涌動,他將連峰山看作廩君般的形象,并對其進行擬人化處理。詩中“你”與“我”的人稱轉換,拉近了抒情主體與客體之間的距離,詩人與連峰山面對面交談,情感也是點對點式的直線傳遞。
此外,在一連串的文化符號中,“清江”是極為重要的部分。它不僅是人物活動的一個場景,也是生命之源。“在故鄉,我必須忠實于一條河流。一條叫作‘清江’的河流,母親河,生命的源頭。”(《故鄉辭》,第46頁)江河是文化與文明的象征,它孕育了生命。清江作為長江的支流,是土家族的發祥地和聚居區。江河在詩人筆下被賦予了一種文脈源泉與延續的價值,江河與生命似乎也存在著關聯。在《清江謠》中,詩人用“掙脫”“奔涌”來形容江水,展示了江水所富有的生機與活力,江水富有流動性,生命也是生生不息的。水這一意象本身也代表著母性與繁衍?!扒褰?,匯入長江,匯入大海,匯入天涯?!保ā肚褰{》,第154頁。)流動的江水與外界溝通,即便它最終匯入大海,其發端仍在故鄉??追蜃影l出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之慨嘆,以及柏格森關于“人應該以自我生命為連續的、活動的流水”的哲學思考,似乎也可說明,“水”能引發人們情感的共鳴與對世界本質的思考。
在高本宣的詩歌中,也不乏帶有土家族特征的意象。在《故鄉辭》開篇,詩人寫道:“著西蘭卡普的民謠,在巴鹽古道的青石板上走著,深一腳,淺一腳,一不小心就叫醒了沉睡的村莊?!保ā豆枢l辭》,第45頁。)西蘭卡普是土家織錦的土家語,作為土家族古老的手工工藝,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而巴鹽古道代表著鹽運文化,“巴”即巴族,是土家族的祖先,詩人在《自敘帖》中也自稱“巴人后裔”;同時,“鹽”也是一個具有地域特色的社會歷史符號。在《老街簡史》中,詩人提及儺戲:“老街背面,民俗的殿堂。鄧老頭,用儺戲洗骨。年輕人,用儺戲洗光陰?!保ā独辖趾喪贰?,第23頁)儺戲是最古老的一種祭祀鬼神、祈愿消災的娛神舞蹈,是恩施當地的風俗,也是湖北地區“巫”文化的一個縮影。恩施周圍的險峻山峰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隔斷了該地區人民與外界進行文化交流的渠道,使得儺戲能夠長久地保存下來。儺戲作為具有濃厚地域特色的審美活動,是當地人歌舞娛神的手段。在《民間舞蹈》中,詩人寫道:“我跟著伏羲八卦的步伐,跳向原始,跳向鬼蜮,跳向神靈?!保ā睹耖g舞蹈》,第76頁)這些民俗活動,展示了恩施地區源遠流長的歷史。在《民間樂器》中,二胡、竹笛、嗩吶這些民間樂器是民俗的組成部分,共同承載了土家族社會的文化基因與歷史記憶。對于詩歌中的土家族元素,詩人并未多著筆墨,而是用客觀冷靜的筆觸加以描述,使讀者在字里行間體會到詩人對自身民族身份和文化的認同。
二
生活的禪意與哲思
在散文詩集《越過》中,高本宣的語言表達雖然簡練,但寓意深遠。在他眼中,人與自然并非對立,而是相輔相成的。他用心去體味、揭示大自然的奧秘,自然也能夠賦予其創作以靈感。他懷著一顆超凡脫俗的禪心,在生命與生活中發現禪思,并在禪的空無境界中體悟生命的本質與人生的智慧,禪意哲思始終貫穿于他的創作當中。故鄉的山川草木與人世相通,營造出了一種無拘無束、澄澈空明的境界。
宗白華在《美學散步》中提及意境:“藝術家以心靈映射萬象,代山川而立言,他所表現的是主觀的生命情調與客觀的自然景物交融互滲透,成就一個鳶飛魚躍,活潑玲瓏,幽然而生的靈境;這靈境就是構成藝術之所以為藝術的‘意境’。”高本宣的詩歌擅長用意象表達禪意與哲思,從而營造出清幽的意境。在他眼里,世間萬物都有靈性,于是,他的詩句中有著對山水草木的禪化感悟,并在平凡物事的詩意擷取中揭示人生的意義。這些禪意哲思,似乎更能說明詩人寫作中的微妙張力。禪宗主張皈依自然,從自然山水中體悟永恒的真理?;āL、石、月等意象,構筑了一幅美的畫卷:花的清幽、風的蕭瑟、石的冷峻、月的明亮,融入了詩人對山水風光的細膩感受?!昂苫ǎ路鹨恢混`魂的渡船。千年之后,人間繁華褪盡。我們,終將抵達最深的紅塵。抵達潔凈的彼岸。”(《夏日讀荷》,第107頁)“泥土上,一排排錐形的云朵,向著夕陽,亮開旗幡。”(《趕茅狗》,第68頁)“熔巖凝成的冷傲性格。穿越時空,偶然駐足,赤裸地向世間展示冷峻,展示堅硬的傳奇?!保ā妒^賦》,第162頁)“今夜,我凝視天宮。月亮沾滿思念的酥油,沾滿游子風塵仆仆的執著?!保ā吨星镔x》,第56頁)這些意象在詩人筆下富有生命力,具有人的情感和悟性,這其中有對世間的冷峻觀照,也有對故土的思念。
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中言:“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在面對自然山水時,詩人的情思涌動,對自己的內心進行審視與觀照?!拔覒汛б活w避世之心,在江河之上,在群山之間,做一個隱者,來一回人生完整而和諧的穿越?!保ā抖魇┐髰{谷》,第136頁)“遠離污濁俗世,蕩漾出土家姑娘野性的酒窩。”(《清江謠》,第154頁)這些江河山川遠離城市的喧囂,體現了詩人對自然的回歸。他試圖遠離塵世,做一位隱者,而隱者必然是隱于自然,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文學是人學,更是人與自然的關系學,詩人在日常的風景感悟中追求著個體生命與現代文明的融合,“禪”與“空”也由此被著重強調。
詩人洛夫認為禪是“從生活中體驗到空無,又從空無中體驗到活潑的生機。詩與禪都在虛虛實實之間”。禪學以虛空為真如佛性,佛禪的虛空思想使詩人的內心也指向了某種“空無”。“塵歸塵,土歸土。我們,終將從灰燼中走回源頭?!保ā抖煽诎稀?,第155頁)“塵歸塵,土歸土。我們終將回歸生命的原初?;貧w老屋,回歸虛無?!保ā对酢罚?6頁)詩人渴望離開塵世喧囂,戒除凡塵蕪雜,以謀求內心的平靜。他的詩歌中突出一個禪意的“空”字,而禪宗的空更讓人關注自身,關注當下。面對空村,詩人寫道:“那些蟲鳴,那些鳥叫,都像我在念經,在念書。那些風聲,那些雨點,都像莊稼在抽枝,在拔節。而那些四季輪回的野花,該開的時候就開,該謝的時候就謝……”(《空村》,第57頁)詩人將敏銳細膩的感官觸角伸向自然界,蟲鳴鳥叫,風聲雨點,他調動視覺和聽覺,運用豐富的想象,將蟲鳥之聲比作人念經、念書的聲音,將風雨之狀比作抽枝、拔節的莊稼。這里的“空”不僅僅指鄉村,更指向詩人內心的“空靈”。
值得提及的是,詩人以禪入詩,既寫自然,也寫人。他從老高山紅土溪走來,越過高山與堤壩,尋找詩與遠方。這種旅程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心靈上的,與其說他是旅行者,不如說是探求者。他雖有著避開鬧市之意,卻并非一味逃避現實,而是積極入世,用腳步丈量一方土地。在親水走廊,“我用緩緩的步伐丈量城市喧囂的生活和浮躁的心情。凡塵。凡心。凡事。知人。知己。知足。不管腳下的污濁,不問身后的冷風。自然而走,自然而回?!保ā对谟H水走廊散步》,第111頁)他在土地上孤獨跋涉,問月亭、連珠塔、音樂噴泉,都是他發過呆的地方。這種游歷并非漫無目的,而是在行走過程中尋求內心深處的寧靜。樵野在《不著禪語,盡得風流》一文中提到:“詩的靈感即是禪的頓悟。純粹的詩歌境界就是禪的真如境界。它給我們帶來超升和恬靜自足的感覺。禪與詩或藝術不是神秘的東西,一切都在普通與平常的事物中顯現,只要用心去體察,就會發現日常中的奧秘。”詩人善于在日常小事中發現生活的美好?!霸谛鷩痰膲m世,我偷偷地寫詩。與一盞燈、一根煙、一杯茶,互吐苦汁。”他在精神上隔絕喧鬧紛逐的人世,而從詩歌創作中獲得內心的滿足。
三
漂泊與返鄉
詩人的禪心使他與城市保持著某種距離,從鄉村轉向城市,身體的疏離也進一步帶來了心靈的漂泊,內心對寧靜的渴望和現實中的困頓交織在一起,這種理想與現實的沖突使詩人產生了一種孤獨感,鄉愁也油然而生。評論家謝有順曾說:“鄉愁是地理學的,也是精神學的,偉大的詩人往往都熱衷寫自己所熟悉的故鄉?!爆F代鄉愁意識,并非簡單地宣泄情感,更多的是在回望中加入些許對故鄉的反思。在《越過》中,高本宣用散文詩書寫著鄉愁,看似輕松,實則沉重?!俺鞘信c詩歌間的關系,實在是一種互寫與互塑的關系?!痹娙送ㄟ^詩歌這種高度濃縮的形式,把居住于城市里的異己感揭露出來。在《城市病》中,詩人給城市下了定義:“城市。迷茫和困頓的城市?!保ā冻鞘胁 ?,第119頁),城市是現代化發展最直接的象征,但詩人對城市的感受似乎是消沉的。身體的疏離帶來現實的憂思,詩人表露出離鄉后的落寞與孤獨,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是在鄉村生活中所不曾有過的生命體悟。渴望城市卻不被接受,眷念故鄉卻終不能到達,“在而不屬于”的身份焦慮困擾著城市中的人們?!懊悦!薄袄ьD”是詩人對城市的總體印象,這奠定了其詩歌總體上的哀愁基調。時間飛逝,生活在城市的二十年里,詩人感受到了喧囂,這與故鄉的寧靜構成了一種反差。象征美好與希望的“春天”,也“被地產的野蠻擠彎了腰身”。在接受現代都市文明之后,詩人仍將目光投向故鄉的風景?!按稛煛边@一最為尋常的鄉村意象,卻在城市中難覓蹤跡。詩中意象凝重、境界蒼茫,兩相對比之下,美與詩意在城市中不復存在。馬爾庫塞筆下單向度的人在現代工業社會中屢見不鮮,城市的現代感弱化了人的主體地位,也虛化了人的精神,故鄉的一草一木對詩人而言是一種心靈上的救贖。
詩人在聚焦城市與鄉村的關系之外,還專注于寫鄉愁。江弱水曾引席勒《詩歌的力量》來闡明詩歌中隱含的“鄉愁”內蘊:“詩如神秘的精靈,使俗世的事務暫時拋開,讓浮世的歡樂沉靜下來。詩會引領人們回到往昔幸福的屋檐下,回到自然的懷抱中,回到家。”遠離家園的“鄉愁”逐漸延展為文化上的“鄉愁”,“鄉土”內化成為詩人精神家園的一種象征,其內涵是中國傳統文人對于大地的血緣認同。在某種意義上,詩歌中的“鄉土”成為遠離故土的城市人存放在心中的故鄉,“鄉”凸顯為詩人情感的指涉。“人在異鄉,身在江湖。我不止一次癡想,要從夢中的土地上挖出一條小徑,返回人類生命的原鄉?!保ā多l愁帖》,第8頁)盡管身處異鄉,詩人的最終情感歸宿仍是故鄉。于是,“返鄉”成了他的選擇。在《原初》中,詩人將從城市返回鄉村這一行為稱為返回“原初”,返回原初就如同返回凈土。他把故鄉看作古老傳統的維系者和永恒的精神家園,并倡導人們回歸原始的故土。這正如海德格爾在評荷爾德林《返鄉——致親人》一詩時談到的:“家園,意指這樣一個空間,它賦予人一個處所,人唯在其中才能有‘在家’之感,因而才能在其命運的本己要素中存在?!狈掂l,乃返歸本源之切近,不僅僅是返歸故鄉,而是要返歸自己的本質的形成之源。其實,回鄉、歸鄉的主題,早在中國古典文學中就有體現。《詩經》中“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誰能亨魚?溉之釜鬵。誰將西歸?懷之好音。”這些詩句皆表達了游子的羈旅愁苦。在《懺悔錄》中,詩人直言,異鄉是江湖險惡的。詩人對故鄉的地域認同和自我歸屬感,使得他的心靈最終向故鄉回歸。在《年小月半大》中,詩人談到回鄉:“我試圖將一種回鄉的過程,融入故鄉熾愛如火的年齡?!保ā赌晷≡掳氪蟆?,第21頁)海德格爾認為:“詩人的天職是返鄉,惟通過返鄉,故鄉才作為達乎本源的切近國度而得到準備。”回鄉并非身體與心靈的雙重奔襲,回去的是身體,回不去的是精神和情感。詩人在審視中思索理想家園與民族之根重建的可能。詩人依附于故鄉,行為舉止都深深打上了故鄉的烙印。在日常漂泊中,他尋找著療愈與庇護的場所,但不論去往何處,其最終歸宿都是故鄉。故鄉給予了詩人堅定的信念,是他詩歌靈感的源泉。他拿起筆,記錄歲月深處的鄉愁,最終回歸故土,回歸原初。“一覺醒來,我決定把我的全部埋進土里。包括,從唐詩宋詞中偷來的那顆詩心?!保ā兑涣M炼埂?,第66頁)
在《石磨賦》中,詩人集中表達了對鄉村的情感回歸。石磨在天井里固守寂寞,詩人回首往昔,感慨萬千?!把刂フ归_的紋路行走,就能找到古老村莊的淳樸和鄉情的圓潤。無論腳下曲折或者荒蕪,石磨,都是我天涯羈旅中思想的心音。”(《石磨賦》,第43頁)詩人通過對“石磨”這一意象的描繪,展現曾經清麗寧靜、美好古樸的鄉村,漸漸變得荒蕪蕭條。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這些代表鄉愁的傳統農耕文化符號正在逐漸消失。石磨這一古老的物件,是詩人羈旅中思鄉的情感寄托。透過石磨,仿佛能看到自然純樸的鄉村,其中也蘊含著詩人對鄉村生活的美好回憶。然而,進入工業時代后,機器大生產使得石磨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石磨時代也早已遠去。詩人對鄉村的觀察并不僅僅是一個“鄉下人”的視角,他站在一個經歷了現代都市文明的“城市人”立場重新體驗鄉村,即站在城鄉二元結構的立場上回憶鄉村,其筆調客觀而冷靜,但仍透露出對鄉村的眷戀之情。
由鄉村到城市,是現代中國轉型的一個必經歷程,詩人并沒有回避“鄉村與城市”這一話題。當代鄉村被現代城市化進程所步步緊逼而不斷“衰敗”,城鄉之間的界限也越來越模糊。詩人對都市生活更多表現出的是一種疏離、陌生甚至排斥,這種疏離感是在與鄉土的對照中得以被強化的。在《勞動者》一詩中,詩人這樣描寫勞動者,“他們離開黑土地,來到城市邊緣,種下石頭,種下鋼筋和水泥。長成高樓大廈。如此反復,村莊和城市越來越近。一滴淚的距離?!保ā秳趧诱摺?,第15頁)孕育生靈、接納萬物的土地是詩人探求生存關系與生命意義的精神承載體,傳達出了詩人對家園的向往與呼喚。辛勤的勞動者不僅耕作于鄉間原野,還來到城市與鄉村的結合部,建起高樓大廈,但遷移也無法完全隔斷離鄉者與故鄉的情感。在現代社會,“故鄉”一詞已經成為一種理想的生活狀態與生存方式的象征,寄寓著人們對自身生存處境與狀況的批判。在這個意義上,故鄉早已超越傳統地理學和空間意義上的“故鄉”范疇,從而包含了個體的生命體驗。
當然,高本宣對故鄉的書寫,還展現了現代人內心的空落?!拔页O?,如果我們偶爾回一趟故鄉。野花會不會,開得更遼闊一些,謝得更悲壯一些?!保ā犊沾濉?,第57頁)詩人在痛惜文明的衰敗與家園的走失時也進行了深層次反思。人的出走使得鄉村變得冷清,游子回鄉給鄉村帶來了一絲生機,連路邊的野花也充滿了活力。這里的人稱由個體的“我”延伸到群體的“我們”,既是一種呼吁,也是對社會現實的觀照。越來越多游子返回故鄉,更是一種普遍的心理狀態和情感體驗。在對故鄉的回望與守護中,詩人試圖用詩歌重建民族精神與傳統,恩施土家族地區豐富的文化資源是詩人靈感的源泉,他也通過自己的文字向人們展示了恩施地區的風土人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高本宣散文詩的精神特質,我們從中或許可以窺見他隱秘的人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