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獻平:散文創作應與時代發生更深層聯系
在我看來,近年來的散文創作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樂此不疲的故鄉、親情、個人現實和與之密切相關的林林總總。二是看起來百折千回其實“死無對證”的歷史闡解、解讀與感慨。三是基于個人之于當下的各種遭際而引發的精神震動。四是大家都覺得應當快步跟上,且不存在任何懸念的自然生態寫作。五是“在路上”的各種狀態,以及還算個人化、有些許新奇特點與歷史人文色彩的旅行記。
以上概括雖粗疏,但確是散文乃至其他文學作品經常性的主題。不過,扎根于時代的日新月異,當下文學的創作理應表現出一種較為強勁的更新意識,甚至要具備一種與既往割裂的勇氣。我們所處的這個時空和時代,無論從哪個層面來看,不斷地變化與不斷地翻新已是一種生活的常態。盡管文學這種古老的藝術形式仍舊沒有離開“人”,但寫作者自身賴以生存的環境與所書寫的對象顯然已經發生了改變。
散文這一文體歷來是更多地書寫人的外部,比如和其他人的關系,美好的、矛盾的、猜忌的、和解的形態,還有對諸多涉外性的描摹、狀寫與抒發等,構成了其深遠悠久的傳統和基本文體特征。時至今日,這種傳統仍占據主流地位。我們閱讀當代的散文作品,其中穿梭、隱現、活躍的都是“他者”(人或物),無論是農具、耕牛、耙耬還是牛背、炊煙、瓦舍、阡陌等,都可以活靈活現、形神兼備。也可以看到,諸多的歷史寫作中關于古人的各種趣事,光明與猥瑣、齷齪和圣潔之形跡,也可以看到人和人之間短暫而微小的美妙與溫暖,更可以看到天南地北不同地域的風俗人情、各種土特產和吃的喝的,卻常常看不到寫作者自己,看不到寫作者本真的態度和內在的精神質地。
數年前,就散文寫作,我曾建議書寫個人的時代經驗和時代的個人經驗,這個主張現在看起來似乎還是站得住的。“此時我在”不僅是一種生命和精神的狀態,還應當是一個寫作的“現場”。散文這種文體具有自己的“舒張性”和“局限性”。而“舒張性”體現在它可大可小、可長可短,可以適可而止,也可以綿延不休,可以是三五句話的斷章和短制,也可以長篇大論式抽絲剝繭與深縱連綿。這使得散文的一大特點就是自由,因此它十分適合記取此刻的、鮮活的、真誠的生活。
在當下,作家的現場感與敏銳性應當更強,其視野和所想應當更深厚、開闊、銳利。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凡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故圓照之象,務先博觀。”這個高速向前的時代已經給我們提供了足夠多和足夠新的觀察與體悟的角度和素材,當我們經歷和體驗得足夠多之后,應當做的就是自覺而又精準地選擇專屬于個人的寫作方向,當然也包括對各種素材的甄別、判斷、提升甚至改造的能力等。從當下的散文創作來看,盡管有諸多的散文家已經開始注意到這一問題,及時、深刻地對“此時我在”的這個時空和人間場域進行了新鮮、透徹、深刻的書寫,但在作品的豐富性和深厚度上還不夠。
當然,文學藝術也天然地與現實生活保留著某種距離。而這種距離的必要性就在于,作家應在深入生活現場的同時,保持獨立的觀察與思考,參透寫作對象的本質,并拿到所有與之相關的“證據”,進而在散文寫作中增強“舍我其誰的時代感”、基于自己親歷的現實生活的“寬闊性”和“現場意識”。正如馬爾克斯所說,“(我)不是直接從現實中取材,而是從中受到啟迪,獲得靈感”。那些由當下現實生活而生發的諸多啟迪與靈感,必定促使散文的創作更為新鮮和別致,更有力地與此時此刻生活的“時空”和“年代”發生深廣而真切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