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拓戲曲藝術新境界
圖為上海豫園內的古戲臺和看廊。
夏 淼攝(影像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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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時代條件和現實生活,新的價值觀念和審美風尚,新的劇場環境和觀演關系,正激發著創作者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不斷開拓戲曲藝術新境界
戲曲正在從傳統的鏡框式舞臺走進大劇院、小劇場、沉浸式演出空間,多媒體、數字化手段得到廣泛應用,進入多場景、多樣態、多風格的發展階段
戲曲傳播要結合當下年輕人的審美興趣和關注熱點,走出單一演出空間,回到日常生活,在多樣態觀演關系中讓更多人了解戲曲、喜愛戲曲、欣賞戲曲,參與到戲曲的創作與演出、傳承與傳播中來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強調:“要堅持守正創新,以守正創新的正氣和銳氣,賡續歷史文脈、譜寫當代華章。”作為凸顯中華民族獨特審美的藝術形式,戲曲在漫長的發展歷史中,始終面臨傳承與創新的課題,新時代新機遇更是呼喚著戲曲藝術在守正創新中迸發生機活力。
近年來,以現代劇場藝術闡釋經典戲曲的昆劇《臨川四夢》,采自民間傳說又閃耀現代精神的滇劇《水莽草》,用古代題材表現現代倫理的閩劇《雙蝶扇》,現代電影技術與戲曲程式美學相融合、實現破圈傳播的粵劇電影《白蛇傳·情》等,無不體現出傳統戲曲與時俱進的創新姿態。新的時代條件和現實生活,新的價值觀念和審美風尚,新的劇場環境和觀演關系,正激發著創作者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不斷開拓戲曲藝術新境界。
守正創新,創造更豐富的樣態
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之際,上海京劇院歷時6年多籌備創作的現代京劇《換人間》與觀眾見面。對這部戲,創作團隊達成的共識是:聲腔,要借鑒百余年前“唱戲時代”的藝術方法,基于每個演員獨特的音色與唱法,展現京劇流派的原汁原味和本色之美;舞美,則要融入更多現代視覺元素乃至裝置藝術,在視覺效果和情感處理上更加現代化,適應今天的表演空間和觀演關系。
這種戲曲現代化新實踐的背后,是對戲曲傳統的重新發現。時代在演進,藝術在發展,每個時代成功的藝術范式都沉淀為我們傳統的一部分,也都帶著那個時代的烙印。我們今天所說的“傳統戲曲”,多指上世紀初以來,為適應新式劇場而進行大幅革新后的戲曲樣式,其代表性劇目、演員、流派的建立,至今不過幾十年時間,這一階段可稱之為戲曲的“演戲時代”。往前回溯至20世紀之前戲曲的“唱戲時代”,那時,廳堂、庭院、街頭、田野、集市、廟臺以及戲園子等都是戲曲的表演空間。戲曲征服觀眾的主要手段是聲腔,戲曲演員的音色、音高、聲線都傳遞著不同的藝術特質,成就了流派紛呈的繁榮局面。“唱戲”和“演戲”,各有特點,也都創造了輝煌,都是滋養今天戲曲傳承發展的寶貴傳統。
今天的戲曲演出形態,受鏡框式舞臺影響最深。20世紀初,上海等城市出現了一批適應歌劇、話劇、芭蕾舞等外來藝術的新劇場。這些新劇場與中國傳統舞臺不同:臺上是封閉的鏡框式空間,臺下觀眾整齊端坐、正對舞臺,難見商販走來走去、熱毛巾飛來飛去的熱鬧場景。為走進這樣的現代劇場,戲曲藝術在劇本、唱腔、表演、化裝和舞臺設置等方面作出改變。比如,梅蘭芳對聲腔、手勢、身段“不厭其細”地打磨,把表演藝術做到極致;再如每天晚上的演出要有一定的完整性,這與戲曲表演傳統折子戲或折子戲連綴的本戲截然不同。規范的劇場模式推動戲曲藝術逐漸綜合化、專業化,使戲曲從戲臺走上舞臺、從廣場走進劇場,重塑了20世紀的戲曲呈現樣態。
時至今日,戲曲演出空間變得越來越多樣化,呼喚著同樣多樣化的戲曲演出形式。這要求我們更全面地發掘戲曲傳統,以更長遠的眼光看待戲曲歷史長河的源與流。除了為人熟知的舞臺劇目,還有許多存在于廳堂、庭院、街頭、田野的戲曲傳統,等待著我們去追根溯源。京劇《換人間》讓聲腔藝術回到演員原聲,就是從戲曲的豐厚傳統中尋找更多可能的創新嘗試。
跨界融合,適應更多元的舞臺
而今,戲曲正在從傳統的鏡框式舞臺走進大劇院、小劇場、沉浸式演出空間,多媒體、數字化手段得到廣泛應用,進入多場景、多樣態、多風格的發展階段。這種新型表演空間帶來戲曲藝術現代轉型的新可能。
我為北方昆曲劇院編劇的昆劇《國風》,一開始在傳統鏡框式舞臺上排演,效果并不好。后來到了大劇院里,我們將寫意空間與現代化背景融合,強化了意境,凸顯了表演性。在傳統鏡框式舞臺,如果只聽到一把笛子一支簫演奏,觀眾可能會覺得單調;但在具有現代感的大劇院里吹一把笛子或一支簫,帶來的感受卻可以很飽滿,因為大劇院的空間環境能夠放大藝術效果。戲曲進入大劇院演出,并不意味著大制作或人海戰術,而是要有足夠的氣場與能量支撐起龐大的空間。
不同藝術門類的跨界融合,成為今天舞臺藝術的重要特征。我為上海歌舞團編劇的舞劇《朱鹮》《永不消逝的電波》中,芭蕾舞、現代舞、民族舞、國標舞、街舞等舞蹈元素交相融匯,來自舞劇、歌劇、話劇、電影和多媒體的藝術手段都運用在舞臺上。戲曲藝術擁有跨界融合進而破局出圈的機遇,可以調動一切手段,使之和諧地融為一體,創造與當代劇場、當代審美、當代社會相適應的舞臺體驗。
作為寫意性的藝術形式,戲曲應該對自己的藝術基因充滿自信。傳統戲曲在以虛擬手段表現真實生活的這一點上,與現代藝術極簡美學的表現方法異曲同工。對傳統的自覺貫通,往往能開辟出具有新時代表演藝術特征的創新境界。揚劇《阿蓮渡江》里,我們著意放大戲曲的“手工”特質。拍打鋼板模擬雷聲,用玻璃珠擊打蒲扇模擬雨聲,用竹篩晃動黃豆制造出江潮的聲音。在京劇《大面》里,我們摒棄了電動裝置,舞臺上不出現威亞、轉臺、升降臺,情節的展示只通過身體和聲音表現出來。我曾建議在表演結束后,不妨設計環節讓大家看戲服怎樣一件件收起來,刀槍怎樣入箱,讓觀眾看到舞臺背后的更多藝術流程,看到中國戲曲原來可以這么講究、這么美。
面向時代,抵達更廣泛的受眾
如果我們去讀梅蘭芳、程硯秋等京劇表演藝術家關于藝術創作的總結文章,會發現他們都很自覺地尋找自身藝術道路和所在劇種之間的關系,尋找自己所從事的藝術門類和時代的關系。
時代不斷為戲曲藝術現代轉型提出新課題。以戲曲的程式化表演為例,它是對農耕時代的生活方式、生產方式、人際交流方式的提煉,可以嫻熟地表現騎馬、行船,但在表現乘高鐵、坐飛機時,就無能為力。戲曲在表現現實生活上存在“盲區”,不能因此就去“屏蔽”乘高鐵、坐飛機等生活內容,而是要想辦法進行藝術實驗,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從現代舞中獲得啟發。現代舞不是模仿生活,而是讓你產生對現實生活的感受,引發你在觀演環境中身體、情感、心靈上的反應。現代舞能把內在的東西外化出來,甚至比直接反映現實生活還感人。表現現代生活與現代人的心靈,舞蹈、音樂、繪畫都做到了,戲曲能不能做到?這是一個需要我們研究的課題。
當下,戲曲已經成為流行文化的資源寶庫:熱門網絡劇《夢華錄》取材于元雜劇;上海戲劇學院學生用京劇戲腔演唱的古風歌曲短視頻在網上走紅;流行歌手與越劇演員跨界演唱的越腔《知否知否》網絡播放量破億……傳承傳統藝術重要,傳播傳統藝術同樣重要。2022年春節期間,上海京劇院《換人間》的一場線上展播,觀看人數達到250萬人次之多。
我相信,在劇場之外,戲曲的潛在觀眾數目一定是龐大的。今天的年輕人往往通過網絡欣賞藝術。地鐵上的年輕人戴著耳機,同樣可以欣賞藝術。支撐戲曲藝術的觀眾主體,不僅是老觀眾、老戲迷,還包括80后、90后、00后中關注文化藝術的當代青年。戲曲傳播要結合當下年輕人的審美興趣和關注熱點,走出單一演出空間,回到日常生活,在多樣態觀演關系中讓更多人了解戲曲、喜愛戲曲、欣賞戲曲,參與到戲曲的創作與演出、傳承與傳播中來。
(作者為劇作家、上海戲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