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欣賞的都是故事,共鳴的都是情感
天蠶土豆 本名李虎,1989年出生于四川,知名網絡作家,著有長篇小說《斗破蒼穹》《武動乾坤》《大主宰》《元尊》《萬相之王》等。現為浙江省網絡作協副主席。
第一次見到天蠶土豆是中國作協在上海舉辦的一次研討班上。當時他與蕭鼎、烽火戲諸侯分在一組,一起討論“網文出海”的話題。天蠶土豆發言簡短,討論中也不多言,但能看出他的作品正在朝著“出海”方向努力。后來在各類研討和培訓中碰了不下七八次面,我們的交流也始終圍繞著“網文出海”展開。
“網文出海”對他而言,仿佛就是《元尊》完結時他對逐夢的解釋:“逐夢就像航海,若不趁風起時揚帆,船是不會前進的。我知道此時此刻有些人已經出發了,而有些人還在等待著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陣風。當風吹來時,我們對岸再見。”相信天蠶土豆的讀者已經在對岸被觸動,也堅信中國網絡文學“出海”的東風會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更好地走向世界。
所有作品的目標:構建東方玄幻宇宙
張小童:能談一下您的閱讀經歷嗎?大概從什么時候開始閱讀文學作品?又是怎樣接觸到網絡文學的?
天蠶土豆:其實很早就開始接觸文學作品了,最開始是小學時候,家里有《西游記》《封神榜》等小說,雖然當時看得不是很明白,但那些故事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現在回頭看,我創作的一些玄幻小說,其實也深受中國神話故事的影響。后來學校邊上,有一個老爺爺收藏了一柜子的武俠小說,我就從他那借著看,從此進入了武俠小說的世界。再后來到高中,偶然間發現書店還有另一種小說,就是網絡小說。第一次看網絡小說,對我的沖擊太強烈了,因為那是一種與武俠小說截然不同的類型。網絡小說更富有想象力,天馬行空,尤其是玄幻與仙俠類作品,讓我深深沉迷其中。
張小童:您其實不算網文圈最早的那批寫作者。您是在什么機緣巧合下開始寫網絡小說的?
天蠶土豆:先是看小說,看得多了,就想嘗試寫一寫。我寫第一部書,其實是因為當時玩的游戲。我當時喜歡玩游戲,尤其喜歡一個游戲里的英雄,就想著借鑒他的技能、升級乃至背景,完成一個設定,以此為藍本寫一部書。這部作品叫《魔獸劍圣異界縱橫》,講一個穿越到異界的少年在劍與魔法的世界勵志成長的故事。2008年4月開始在起點中文網連載,沒想到挺受讀者歡迎,自此我就踏上了寫作之路。現在回頭看,第一部作品無論文筆還是故事構架,遠不能和后面的小說相比,有些稚嫩,但它真正為我打開了一個玄幻世界,把我帶進一個幻想異世界的大陸里。
張小童:您的《斗破蒼穹》被稱為現象級玄幻小說。甚至有人評論,網絡文學里“扮豬吃老虎”的寫作手法就來自于《斗破蒼穹》,它是您最滿意的一部作品嗎?
天蠶土豆:除了我現在正在連載的《萬相之王》,《斗破蒼穹》的確是我寫的作品里我最喜歡的一部。《斗破蒼穹》以成長為主題,借主角蕭炎面對挫折沒有放棄反而愈發堅韌的人生經歷,表達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志氣,獲得了廣大讀者的喜愛。于整個網絡文學而言,它是第一個點擊量突破1億的網絡小說。于我個人而言,那時我正青春年少,創作上激情澎湃,所以有特別重要的紀念意義。
張小童:《斗破蒼穹》橫空出世后,“斗氣”的新穎設定很快掀起一股熱潮。當初您是怎么想到創作這個“斗氣”世界的?這樣一個新奇龐大的世界觀,在架構時遇到過哪些困難?
天蠶土豆:“斗氣”是中國網絡文學發展衍生的專有詞匯,脫胎于東方武俠的真氣內力,以及西方奇幻的劍與魔法。《斗破蒼穹》之后,它也成為玄幻小說里最常見的力量形式之一。我在架構世界觀時,希望能擺脫以往西方奇幻的桎梏,讓玄幻更加本土化。后來,在我和業界同仁的共同努力下,東方玄幻逐漸成為玄幻題材的主流。
張小童:也就是說,《斗破蒼穹》幫您確定了東方玄幻的創作方向。此后,您迎來創作高峰期,陸續有《武動乾坤》《大主宰》《元尊》《萬相之王》等6部長篇小說問世,也都圍繞東方玄幻展開。這些作品之間有內在的同一性嗎?
天蠶土豆:我一直都在嘗試“構建東方玄幻大宇宙”。東方玄幻宇宙,東方觀眾易懂和喜愛,更容易共情與共鳴。同時它又蘊含東方文化底蘊,有利于文化輸出,在日韓、東南亞、歐美也很受歡迎。我們網絡作家有責任將作品傳播向世界,讓其他國家的讀者能通過網絡文學了解中國文化,感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魅力,從而對中國產生更多積極正面的了解和認識。
IP改編:尊重原著精髓,加大作者參與度
張小童:玄幻題材是中國網絡文學最早出現的題材之一,也是目前網絡文藝題材開發最主要的方向之一,在文本創作上已經十分成熟,但縱觀這些年的影視改編,創作“翻車”的現象卻屢見不鮮。您覺得玄幻題材改編的痛點和難點在哪里?
天蠶土豆:一是世界觀的塑造,玄幻就要有玄幻的感覺和氛圍,過于貼近武俠、仙俠都不太合適;二是爽點、看點的把握不夠到位,刪改原著的地方較多,無法同時滿足原著讀者和新的觀眾。至于解決辦法,需要各方去努力、去探索。但希望能尊重原著的精髓與內核,也盡量加大原著作者的參與度。
張小童:您的作品在版權開發方面,漫畫和動漫居多,成績也格外突出,為什么做這種選擇?
天蠶土豆:對于玄幻小說而言,我覺得動漫改編可能會比影視改編更簡單一些。因為相較于影視作品,動漫更容易體現玄幻氣質,將小說中的幻想元素、玄幻風格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換言之,如果做影視劇,我的玄幻作品里很多場景就難以進行全方位展現。所以,我的后面幾部作品如《武動乾坤》《大主宰》《元尊》《萬相之王》,版權開發會優先選擇動漫,然后再輻射游戲領域,而不是電影、電視劇。另外,就我個人經驗而言,IP化其實可以稍微延時一點,不要那么著急。一是作家可以把握話語權,二是可以等技術成熟一些,再進行IP化。
張小童:您曾經表示:“我是真想做一部成功的作品改編,讓我的讀者能夠看滿意一次”,為此您專門成立了文化公司。這對自己作品的版權運營能帶來哪些好處?未來將如何進行公司的產業化運營?
天蠶土豆:文字的傳播力肯定不如它IP化的傳播,IP傳播的受眾群體更廣,也會讓人更容易記住這部書是哪個作者寫的,擴大書的影響力。為了使我的作品能順利推向世界,這幾年我專門成立了公司來運營自己的版權,有個好處就是能夠集中全部力量孵化、運營作品,并有力推動各項改編的進度。IP運營這方面,一是構建屬于自己的東方玄幻宇宙,將多部作品統一在同一個世界觀之下;二是以小說創作為源點,向外衍生出漫畫、動畫、有聲書,再推進到游戲、影視等,“書、漫、影、視、游”多維聯動,以點連線、以線畫面、以面織網,橫向拓展、縱深突破、釋放潛力,形成一幅完整的IP版圖。
張小童:寫作15年、長期霸榜、IP井噴,如何在創作和改編時守住純粹的“少年氣”,讓作品和年輕受眾持續共鳴?
天蠶土豆:心態最重要。我一直認為自己仍是少年,不要只是埋頭寫,而是要多接收受眾的及時反饋,他們才是和我一路前行的同伴。讀者的意見是要接受的,但需要對意見進行篩選。有些確實是很好的建議,我會在不影響作品主線的情況下吸納進作品中。寫作的主體畢竟是作者本人,長篇小說一寫就是好幾年,如果你自己都不堅定你的想法,輕易做出改變,改得面目全非,那時候這本書基本就毀了。所以作者對作品一定要有把控力,改編也是如此。
張小童:玄幻小說和改編的動漫中常常有這樣的情節:修煉者們前赴后繼,畢生都在追求一個終極之“道”。在您看來,有沒有一以貫之、永恒不變的“道”?
天蠶土豆:網絡文學通過作者創作的一個個故事,鋪陳、激發的是一個“情”字。那是人類共通的情感,親情、友情、愛情。創作者要觸及讀者的內心情感,讓他們和你筆下的人物、故事產生共鳴和共情。這就是最終目的,也是那個一以貫之的“道”。
“網文出海”:最需要重視翻譯問題
張小童:您的作品是“網文出海”中最頭部的作品,當時是如何揚帆海外的?
天蠶土豆:當時,很多在海外留學的中國年輕人很喜歡讀我的書,大家出于興趣把它們搬上了海外論壇,吸引了一批外國讀者,慢慢形成一個圈子,作品的知名度也不斷擴大。就這樣,我的書很快就順理成章地在海外出版了。
張小童:就“網文出海”的作品而言,您的作品幾乎已經全部“出海”或者正在海外網站連載;就“出海”的形式而言,您的作品涉及實體出版、在線閱讀、動漫改編等各種樣態;就“網文出海”的覆蓋區域而言,您的作品發行到全球,最重要的是撬動了美國市場,在北美受到熱烈追捧,把獨屬于中國少年的勵志與熱血傳播向世界。這些都是怎么樣一步步實現的?
天蠶土豆:于我而言,海外傳播有幾個重要時間節點。先拿《元尊》來說吧。《元尊》漫畫英文版在2019年8月30日首次登陸北美,榮登北美武俠世界“WuxiaWorld”網站少年排行榜TOP1、最受歡迎榜單TOP2;2020年4月1日起,又陸續上線擁有英語、印尼語、越南語、西班牙語、泰語共5個語言版本、覆蓋全球近80%國家和地區的“Manga Toon” “Bilibili Comics”,正式在北美市場開啟連載模式。在法國,已經出版《元尊》法文版漫畫實體書30000冊。另外,除北美、歐洲之外,《元尊》漫畫也早已在韓國、日本試水成功,kakao、naver、lezhin讀者數達40萬且大部分為付費用戶,在全球最賺錢的漫畫平臺Piccoma獲得動作類TOP3。現在,《萬相之王》也已經在武俠世界“WuxiaWorld”上連載,位列最受歡迎榜TOP6,“Manga Toon”Top Fantasy榜TOP2。在這更早之前,我的《斗破蒼穹》《武動乾坤》《大主宰》等小說、漫畫,被翻譯成英語、韓語、日語、法語、泰語、印尼語、越南語等多國語言,傳播到北美、歐洲、澳洲、韓日、東南亞等地區,受到海外讀者的熱烈歡迎。
張小童:您的作品屬于東方玄幻題材,專用術語比較多,級別層層進階;語句對仗工整,中文朗朗上口。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是不是也增加了翻譯的難度?
天蠶土豆:從我個人作品的“出海”經歷來看,中國網絡文學“出海”最需要重視翻譯問題。在我的作品“出海”過程中,會緊盯翻譯的流程,類似于漫畫,一般都會要求對方把第一話乃至前三話給我們修改,這么做主要是擔心三個問題:首先是本土化問題,我們之前翻譯改編的時候都發現了這個問題。其次是文化認知差異,拿《元尊》里的一句話來說,“蟒雀吞龍,大武當興”,日本人把蟒翻譯成大蛇,雀翻譯成朱雀,龍翻譯成天龍,幫助讀者更準確地理解原文。最后,要注意修正機器翻譯的準確度,機器翻譯的內容不太準確,這會影響整部小說的可讀性,也會增加讀者的閱讀壁壘,所以必須要人工來精修。
張小童:當前,ChatGPT很火,不僅涉及作品的文字翻譯,還涉足內容創作,甚至可以進行AI繪畫,您覺得這對網絡文學會帶來什么挑戰?
天蠶土豆:我曾經和人工智能下圍棋,剛開始可能覺得沒什么,但后來感覺沒有人類能跟人工智能下棋了。我在微博上經常會刷到AI畫的圖,感覺人工智能畫的圖比畫師畫得都要精致。更可怕的是,這只是當前AI的水平,未來技術肯定會越來越強大,這會帶來什么影響真不好說。但是,就算AI已經介入寫作領域,寫出來的東西也未必會超越作家,就像AI畫的圖,雖然精美,總是少些精氣神。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作家還是有優勢的。
張小童:有種說法是,中國的網絡文學有望和美國好萊塢、日本動漫、韓國偶像劇相并肩。您覺得,要達到這個成就,中國的網絡文學還需要做哪些工作?
天蠶土豆:需要從整體考慮,形成一個矩陣,不只是單一的網絡文學文本,還得改編成動畫、漫畫、游戲、電影、電視劇等其他文藝形態,而且要適應不同國家不同讀者的接受習慣。比如我的《元尊》漫畫,如果要論單一收入的話,國外比國內的單一平臺還要高一些,這是我們有點意想不到的。我分析,它面對的受眾主要是在日韓,在日本最受歡迎。這部漫畫在海外的收入情況,日本占51%,韓國要占30%多。當然日韓讀者對漫畫接受程度比較高,他們的付費意愿和習慣也比較好。歐美在推廣漫畫方面與日韓比起來就會難度稍微高一點,因為接受習慣不一樣。所以,在北美我主要是在網站上連載文本,在法國出版了實體法文版的書籍。
張小童:您曾說,創作時“往往會參考中國神話傳說、歷史故事等傳統文化內容”,讓國外讀者“感受到中華文化的內核在其中流淌”。作品“出海”時,如果國外讀者不理解故事的文化背景怎么辦?怎樣讓他們更快地沉浸到小說里?
天蠶土豆:不管是哪里的讀者,欣賞的都是故事,共鳴的都是情感。雖然國內外文化不同,但就像我說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是相通的,大家都能感受到作品中表達的情緒。但針對海外不同的市場,要因地制宜,充分了解當地的文化氛圍、價值觀、信仰風俗禁忌等,最終制定內容輸出方案,有的放矢,適應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讀者需求。對于國外讀者不理解的文化背景,要充分考慮中外文化的差異,將原有俗語、典故轉化得更加精準、更加貼切。
張小童:是否可以認為,海外市場已經成為網絡文藝新的收入增長點?或是正在朝著這個趨勢發展?
天蠶土豆:至少在我這里,目前在版權收入方面,海外市場收入已經接近國內市場收入。海外的確已經成為新的收入增長點。一方面,優秀的作品內容、優良的制作水準和良好的市場反饋,使我的作品如《元尊》漫畫海外傳播水到渠成。另一方面,越來越好的國內政策環境,支持網絡文學成了中國文化“走出去”的一支強勁力量,甚至成為具有中國特色、世界影響的文化現象。網絡文學這些年為什么能夠在海外形成較大影響?歸根結底,是因為我們有一個越來越強大的祖國。
張小童:作為網絡文學作家,您將如何更好地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以網絡文學的形式推向海外?
天蠶土豆:在去年舉辦的2022年世界互聯網大會烏鎮峰會上,我曾表示:近十年,是網絡作家茁壯成長的十年;是網絡文學主流化、精品化的十年;是網絡文學改編多元化的十年;更是網絡文學揚帆海外的十年。中國網絡文學正在貫徹黨的二十大精神。網絡文學的傳播力、影響力已不再局限國內,越來越多的網絡文學作品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實現文化出海,向世界范圍傳播中華文明。中國網絡文學是“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的重要一環。將來,我也會如我筆下的主角一樣,乘風破浪、勇往直前,推動中國網絡文學成為世界文化的重要一極。
張小童:網絡文學發展20多年,不斷有新人涌進賽場,為網文行業補充新鮮血液。能否為剛入行的青年作家或者想進行網絡文學創作的年輕人提幾條建議?
天蠶土豆:我個人認為,網文的創作需要天賦、勤奮與經驗。當你天賦足夠、勤奮不輟,那么接下來最需要做的就是積累經驗。我一貫推崇“多看、多想、多寫”。“多看”,指涉獵面要廣,不要局限在網絡文學的某個題材、某個類型,可以擴展到動漫、影視、游戲等方面,積極汲取新鮮能量,敏銳抓取讀者的口味。“多想”,是指開拓新思路、激發新靈感,尋找最適合自己的創作方法論。“多寫”,是指不要怕犯錯,用實踐來驗證自己的閱讀、思考以及方法論的正確與否。我也很高興地看到中國作協對網絡新人的支持與激勵,比如中國作協舉辦的中國網絡文學影響力榜專門設了新人榜。現在的年輕作者,腦洞超級大,詞語最新鮮,希望他們能夠創造出貼合時代潮流的最強音。
(作者系中國作協網絡文學中心傳播處副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