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教子
與汪朗先生一起參加過許多次活動,不管是因《汪曾祺全集》還是《汪曾祺別集》,或者是汪先生的紀念日什么的,多次聽他講父親的故事。每次他開講,我心中都要笑起來,因為汪曾祺的作品越來越有影響,越來越被讀者喜愛,因此在名人效應下,汪朗被越來越多的讀者追問汪曾祺的故事,其中被追問最多的就有汪曾祺教子問題。
汪朗每次都是那么幾件事。我心下笑的是,汪朗兄都快要成為祥林嫂了。可是每到一地,面對那么多熱切的讀者,又不能不講出個一二三來。次數講多了,便弄得真假難辨。比如,對有一句話我就存疑,說汪先生在世時說過,“你們可得對我好一點,我將來可是要進文學史的”。這有可能是汪先生在家酒后的狂言,或者就是一句玩笑。因為誰都不會認真說出這句話來。魯迅先生如果在世,估計他也不會這么說。汪朗兄本來也是當玩笑講的,可是講著講著,讀者信了,連我們也信了。我笑的原因,還因為我忽然又想起汪先生的一句話:有人說故事像說自己,有人說自己像說故事(大意)。汪朗兄講著講著,大約也會講出這么一層意思來。
不過這一次在高郵,我還是聽出了些感動來。
一個是說他妹妹考試。說小時候,妹妹的學習還是蠻好的。一回考試,不知怎么考失手了,只考了64分。妹妹以為這下回家肯定要挨打了。要是媽媽簽名,必打無疑,妹妹就去找爸爸。汪先生看了看,也覺得考得有點失常,可是二話沒說,就簽了“曾祺”二字。妹妹第二天回到學校,老師見到就笑了:“回家挨打了吧?”妹妹搖搖頭。
老師又問:“受批評了吧?”
妹妹還是搖搖頭。
老師納悶了,接過卷子一看,仔細看那簽名,端詳了半天,恍然大悟:“噢!你爸爸不是你親爸爸。你姓汪,你爸爸姓曾。”
我覺得這更像是一個“段子”,一個“梗”。
第二個是汪朗自己的。說他自己上小學時,一次老師布置作文,寫一寫自己的家。汪朗寫了篇《我的家》,就平鋪直敘地寫了家里的幾個成員:爸爸媽媽和妹妹。干巴巴的,自然得不了高分。回來給汪先生看了,汪先生說,你要舉幾個例子,就不干巴了,比如寫媽媽,就寫媽媽多忙呀,她是新華社的記者,經常出差,一出差好多天都見不到她。媽媽回來都是曬得黑黑的,媽媽回來了,桌子上的筷子多了,笑聲也多了。這樣就不蒼白了,就生動了。汪朗便記住了,沒想小學升初中時,統考的試卷,作文題目就是“我的家”,汪朗按這個方法寫了,作文果然得了高分,因此還考進了一個好的中學。
再大一點時,汪先生那時賦閑在家沒事。汪師母就說,你就不能教教孩子寫作?汪先生于是找出一本《古文觀止》,給汪朗講了一篇《五柳先生傳》,之后就再沒有下文了。汪師母再說,汪先生就脖子一梗:“我寫作誰教過我?”
許多年后,汪先生寫過一篇有名的文章:《多年父子成兄弟》,寫他自己的父親,寫自己與子女的關系。其中一個觀點:子女的未來是屬于子女自己的,誰要是想以自己想法塑造自己的子女,那是愚蠢的,甚至,可惡!
汪先生雖然是上世紀初出生的人,但是他是開明的。他的觀點,就現在來講,也是可貴的。
2023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