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3年6月刊(12期)|希冀:群山帖
《地皮菜》
我扯著爹的衣角,一步步跟上山
就像這些黑小的地皮菜扯住蒼耳
或薊草的根一點點將山頭卷曲
山風又一角角舒展開它們
爹說,開過雷地皮菜就不能撿了
后來,撿地皮菜的時光
說不清已被什么撿光
荒蕪的內(nèi)心像寸草不生的山頭
不是轟隆隆的風聲,便是轟隆隆的
雷聲。想扯點什么,又扯不住
《夢里無法安放故鄉(xiāng)》
南家堡村的圍墻,依舊新白蓋舊白
南墻根曬暖的老人依舊被粉刷成
新春的樣子,神態(tài)如厚黑布棉褲
每一道褶皺依舊懵懂無知
樹木如回憶蒼白。無論枝丫怎么
努力伸展,關(guān)于每一片葉子的故事
都落下,細節(jié)紛亂。葉脈回到泥土
不知怎的,我卻再找不到坡上盛開的
羊朵,找不到被炊煙點紅的瓦脊
找不到那塊讓北風飛揚的藍頭巾
空無的四野化成一匹時光的白馬
它能捎我去可以把土地跪拜成親人的
北山頭。我們跑啊,跑啊
二里遠的山路,忽然間落了場
雪一樣遼遠的不知所終……
《十里河的水草》
在水里??輼s都無所謂了
不就是聽一條河解開心思
在一個雨夜里痛哭
不就是東風轉(zhuǎn)西風
我把青黃不接的日子
流著流著就凝固了
不就是向一川流水示好
在我們這里,沒有荷花
幸好,我不用去粉飾單薄的
身板
《小菜園茂盛的時候》
小蔥直挺起身子
黃瓜蔓開始吐絲
上架的豆莢正一寸寸
與向日葵爭奪江山
我不能望它們太久
望著望著
我把每一片深綠淺綠
都誤解成過往的歲月
我把園子里澆水的婆婆
誤認成母親
佝僂的背上一樣有一座土丘
駝滿了灰灰菜、臭狼蒿、打碗花的鄉(xiāng)愁
我不敢再望到婆婆起身,就趕緊轉(zhuǎn)身
不小心,撞落的雨滴
從南家堡北山頭落來
《群山帖》
有時實屬無奈。
這些高于塵土的塵土。
塵土之上就必須爭個高下
飛鳥的天空里不會留有泥的印跡
泠泠流水一再繞行,她不會懂
生活是怎樣將塵埃打磨出
一副嶙峋的骨頭
此刻。一些浮動的石子已墜入
流水的底層,為水流修造粼波
另一些把風引入山間,把自己
丟失。有幾個貌似入云的山尖
其實離天空還很遠。一塊蒼老的
石頭,正一點點撬開崖壁的冷峻
總得用疼痛長出些花草蟲鳴的
希望。我的黃土地上的鄉(xiāng)親呀
總是用一些裂痕來修補
另一些裂痕
《開花的萬年青》
日子像這株經(jīng)年的萬年青
習慣于蒙灰,滋長,滋長,蒙灰
某一天,竟開了花
淡白色的小朵,閃著光
我那么容易就想到了剪發(fā)的她
那天換了一身半新的西服,一雙
黑皮鞋,用一只黑棍小發(fā)夾
把頭發(fā)別到耳后。她那天
去做什么呢?我實在記不起
屬于她的,很少的明亮瞬間
就像這淡白色的小花,靜靜地
在蒙灰的舊枝葉中,亮著
我的母親,她也悄悄地
在褪色的老照片中,笑著
《孤獨的雨滴》
自從許多的雨滴搬離了葉子
夏天就變得空大
昨夜的甲殼蟲背走了滿天星光
水溝里擱淺著經(jīng)年的腐船
一位挑苦菜的老人
不會在意錨鏈上的銹跡
是否又斑駁了家巴雀兒的啼鳴
不會在意無聲的言外是否有意
盛夏那么盛大,卻裝不下
村落里一縷炊煙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