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創意寫作是否等同于文學寫作，寫作的創意性是否等同于文學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面對今天無限而具體的寫作需要提供形式與內容上的，比如跨文體、跨形態、跨業態等的“適切”“有價值”的支持。

“創意寫作”是什么？從學科發展史角度上說，它在相當長的時間里被默認為是“文學寫作”，甚至在今天，依舊有許多學者堅持認為創意寫作就是文學寫作。而在這個概念提出者艾默生那里，創意寫作的原初意義也是“文學寫作”，他希望通過對文學寫作、文學閱讀天然的“創造性”的倡導，改善當時美國高校里文學和修辭學占主導地位的教育局面。隨后的一百多年里，“創意寫作”的確是“文學寫作”的等同詞，至少在字面上如此。但艾默生沒有預料到的是，創意寫作在美國高校扎根并取得卓越成就后，開始走出文學、走出校園、走出美國，衍生出更復雜的寫作形式和課程形態，并深度介入社會事物，在全世界推廣。在這個過程中，“創意寫作等同于文學寫作”的理念在事實層面得到了修正，而其“creative writing”命名在概念旅行和接受翻譯過程中，接受的重點也轉向了“創意”，討論“什么是創意寫作”，經常首先從“什么是創意”開始。

“創意”有多種理解，但它經常被學者過分強調其“新穎性”“新奇性”“獨創性”“個人性”，而有意無意忽視其同樣重要的“實用性”“有價值”“適切”等屬性。實際上，一切的創意都是針對問題而來，沒有問題，所謂的“創意”就是空洞的表演，盲目的花樣翻新。“實用性”應是“獨創性”的前提。簡言之，創意針對的是問題，是對所需要解決問題的一個最專業、最科學且最經濟的解決途徑。在這個意義上，創意寫作是否等同于文學寫作，寫作的創意性是否等同于文學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面對今天無限而具體的寫作需要提供形式與內容上的，比如跨文體、跨形態、跨業態等的“適切”“有價值”的支持。在市場經濟深入社會每一個細處的今天，寫作包括文學寫作實際上早已經成為文化產業的一部分，它們是否有價值，是否被需要，取決于它們是否能夠成為某種特殊產品，提供等值的精神、審美或者其他需要。在市場語境下，寫作可以對作者提出要求，但是不能反過來對讀者、對消費者提出要求，比如，自我表達是作者的權利，但接受作者的自我表達不是讀者的義務，而是后者的選擇。文學創作與文學閱讀當然是一種需要，但在紙媒文字中心向視覺中心、數字中心轉向的今天，電視節目、電視劇、電影、短視頻、數字作品剪輯、動漫、游戲等才是更多接受者的選擇，而面向上述領域包括劇本、游戲文案、文旅策劃、短視頻腳本、超文本制作、元宇宙世界觀的“眾籌”、IP的二度創作等新領域的寫作，且能滿足制作方、消費市場、政策規則等方方面面的需求的寫作，方可稱之為今天的“創意寫作”。當然，從事紙媒文字寫作只要存在需要，它一定天然的具有創意性，而這種“創意性”是相對于文字需要而言的，過去我們將之稱為“陌生化”或者“文學性”“詩意”，今天我們可以稱之為“創意”或者滿足需求。

“陌生化”“文學性”“詩意”也是變動不居的，沒有一勞永逸、萬古不變的文學創新，因為這些“創新”一旦成為寫作與接受的常識與共識，它們就會自動成為“被創新”“被陌生化”的對象，而固守過往“文學性”的寫作，相對于人類整體的文學庫存，也自動失去“創意性”和創新價值。進而，如果今天的（紙媒）文學創作滿足不了更復雜多元的需要，比如，如果今天的讀者/接受者更愿意去看影視，瀏覽短視頻，玩劇情游戲或者劇本殺，那么它們也難以被稱之為“創意寫作”，只能被稱之為特定小圈層的“行話”。當然，經典的文學作品之所以被稱之為“經典”，且在今天依舊被認為具有“創意性”，被需要，難以被超越，是因為它們回應的是人類根本性的問題，比如人性、生命的意義、存在的價值等，而這些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決，而它們恰恰又提供了啟發性的“解決性方案”。當然，“創意”也是相對的，它只針對具體的問題，包括某個方面、某個階段，沒有永恒的“創意”；“創意”也是靈活的，它隨機應變，如水賦形，就像它能夠解決文學的問題，作為文學寫作而存在一樣，它也能解決其他領域的問題，以其他寫作方式存在。事實上，創意寫作就以解決多種領域的寫作問題方式，存在于文學、文化產業、視覺藝術、表演藝術、出版、新聞學、廣告學、公共關系、新媒體技術等多個學科。我們說創意寫作是一個包括二十多個子類的大學科，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不是在描述一個規劃。

什么是今天的創意寫作？我們一方面要從學科考古、概念溯源的方式考察它過去是什么，另一方面也要從現實出發，考察它現在是什么，以及應該是什么。它過去是文學寫作，今天依舊包含文學寫作，但它早已走出了文學寫作單一的領域。文學寫作曾扶創意寫作“上馬”，但創意寫作發展到今天依然具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原因不在于它對文學寫作的偏執固守，而是自覺地根據時代寫作語境和寫作需要，走出了文學寫作。只要創意寫作依舊像過往那樣堅持寫作的“問題優先”，也就是“創意本位”，它依舊還會保持持續的動力，而創意寫作學科也會在變革中繼續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