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昆德拉紀念讀書會:從小說進入別處的風景
米蘭·昆德拉常說“人生只有一次,我要去別處”。不久前,昆德拉離開了這個世界,前往另一個別處,而他所留下的作品依然和這一代人的精神產生著共鳴。7月23日,上海譯文出版社在蔦屋書店舉辦“為了告別的聚會——米蘭·昆德拉紀念讀書會”,昆德拉的學生、翻譯家董強,翻譯家袁筱一以及學者梁永安從各自的閱讀經歷出發,和讀者重讀昆德拉的關鍵詞。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董強在巴黎第八大學就讀,后來申請成為昆德拉在法國高等社會科學研究學院的博士研究生。作為昆德拉在亞洲的唯一學生,董強后來翻譯了他的《小說的藝術》《身份》《帷幕》等作品,今年8月,他的另一部昆德拉譯作《一個被劫持的西方或中歐的悲劇》有望出版。
董強表示,比起“媚俗”等印象,音樂和歐洲才是進入昆德拉作品的兩大核心。“你一定要把昆德拉看成是一個音樂家,才能理解他的小說結構,他的每部小說都像貝多芬做交響樂一樣。第二,你一定要把昆德拉看作一個歐洲作家,他的整個思考都是站在歐洲人的角度,某種程度上,他對中國、日本、印度等亞洲文化一無所知。”董強說道。昆德拉把小說看成是“現代歐洲的兒子”,認為小說從塞萬提斯、拉伯雷開始經歷的發展,和音樂里的海頓、莫扎特、貝多芬到勛伯格一樣,有著對等的軌跡。“他把自己放在真正的藝術家的角度,”董強指出,“在《小說的藝術》中,可以說他是小說最后的守望者。昆德拉對小說的理解,也是他對歐洲命運、甚至對20世紀現代人的理解。”
袁筱一是《生活在別處》的譯者,并翻譯過研究昆德拉小說的論文集《阿涅斯的最后一個下午》。在她看來,昆德拉帶給中國讀者最大的影響就是對于“自由”的意識,一種是對于思想內容的自由,另一種是寫作敘事的自由。“上世紀80年代,大多數作家還是遵循著傳統敘事,隨著當時當代作品的大量翻譯,有一些認知被打開了”,袁筱一說道,昆德拉就是其中打開了大家對于敘事理解的作家之一,讓人們意識到“原來寫作是一種自由的行為”。
在梁永安看來,閱讀昆德拉能在不同的處境和歷史階段中,和人們展開不同的交互,在如今的文化和文學空間里,特別需要對昆德拉有新的認識和新的體會。他指出,昆德拉刻畫了復雜的現代人,例如《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的托馬斯,在看似游戲化的行為表現之外,保持著非常嚴肅的生活態度。“人必須經過重與輕、形形色色的歷練,經過現代化的淘洗,復雜性的碾壓,人的精神內部不停地發生變化和重組,這些都是很復雜的。”
袁筱一同樣認為,昆德拉的小說中存在著普遍的處境或者困境,適用于不同的制度和歷史時期,在昆德拉看來,如果將小說的環境因素消解后,內涵所剩無幾,那么這樣的作品是毫無價值的。“小說最大的價值就是可以虛構情境,從情境中進入你所謂的存在”,袁筱一說道,昆德拉的小說充滿著“哲學的停頓”,但又提供了一條與固化的哲學體系截然不同的大道,“小說是一個可以不斷生產的空間,它不是給你一條線性的道路——所有的哲學都避免不了這點,小說的功能是與之相反的,小說告訴你有很多迷人的風景,需要你不斷地進入,這個當中充滿了偶然。”
昆德拉曾被一些批評家稱為“反現代的現代作家”,董強則直言,“如果你和時代完全是同流的,完全活在當下,總是在追逐新潮,就別讀昆德拉。”他指出,昆德拉有一種懷舊,那是一種靈魂深處的、在歷史上永遠消失找不到的東西,“讀昆德拉就是重新對我們生活的處境有新的想法,你不一定要和別人一樣,這是個體對于自己的尊重。”
對于初讀昆德拉的讀者來說,幾位嘉賓在現場分享了自己的建議。董強認為,可以從代表作《不能承受之生命之輕》以及《笑忘錄》開始讀起,前者是昆德拉最成熟、最完整的一部作品,而在《笑忘錄》中,昆德拉仍在回憶捷克,一只腳已經踩在法國。此外,《慶祝無意義》也值得一提,這是昆德拉最后一部小說創作,從中能看到他對于捷克文化自發的熱愛,以及不如老年后的重返童心。袁筱一認為,昆德拉的作品可以分成兩個階段,前期的《玩笑》《告別圓舞曲》《生活在別處》都是用捷克語創作的,初讀起來比較容易,到了《不朽》,已經構成了一定的閱讀難度,如果對于昆德拉后來非線性的敘事毫無了解,可能會比較難進入。
對于今天的年輕讀者,梁永安推薦了昆德拉的《玩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生活在別處》以及《小說的藝術》。其中,《生活在別處》描繪了青春烏托邦的理想形象,包含了一個人的精神渴望。梁永安認為,昆德拉留下的文學遺產中最重要的是對于青年的影響,“我覺得昆德拉的‘輕’與‘重’對年輕人來說是特別好的意識。在讀昆德拉的時候,他不會給我們提供一種以往在別的小說里可以看到的確定性,但是給我們提供了一種價值。”
董強希望人們能關注昆德拉小說里的“笑”。一直以來,人們以為重要的文學作品都是悲劇,覺得大作家必須是特別深刻、沉重的,而昆德拉改變了這一點——小說可以“輕”、可以“笑”。“我覺得這種東西在我們生活當中也需要,面對各種荒誕、沉重的,試圖壓在你身上的東西,你讀讀昆德拉,想到這種‘笑’,從內心里發出反諷、諷刺,或是不接受的笑,可以讓我們保持自己精神的完整和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