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斯·約翰遜:觸碰天堂的褶邊
丹尼斯·約翰遜出生于1949年7月1日,如果他還在的話,今天應該是74歲。但讀過《海仙女的饋贈》的讀者都知道他已經于2017年去世了,他在這本書中寫道:“對你來說顯而易見的是,我在寫這些文字的時候還沒死。然而在你讀到這些文字的時候,也許我已經死了。”當然了,這是本小說,這些話我們不要當真。
作為一個美國作家,他出生在慕尼黑,童年還曾在菲律賓、日本生活。他的父親阿爾弗雷德·約翰遜在美國國務院工作,負責USIA(美國新聞署)和CIA的聯絡工作。在20多歲時,約翰遜沉溺于藥物和酒精之中,并沒有進行太多的寫作。1978年,他回到了父母位于亞利桑那州的家中戒除毒癮并找到了人生方向。他于同年戒酒,并于1983年戒除了娛樂性藥物。
在身體上擺脫,在寫作中回歸。這種混亂和瘋狂的領域,是約翰遜在整個職業生涯中一再回歸的主題。他于1992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耶穌之子》,就通過11個簡約而相互關聯的故事,描繪了一個康復中的吸毒者在一個難以理解的世界中尋找自己的定位。
丹尼斯·約翰遜在電影《耶穌之子》中客串,這個角色眼睛里插著一把刀進了急診室。
我們出版的另一本書《火車夢》,最初于2002年在《巴黎評論》上發表,2011年出版單行本,并入圍了次年的普利策小說獎。然而,這是自1977年以來,普利策評審團首次未授予小說獎。不知怎的,這個結果就像是會在約翰遜身上發生的事情。
Lithub上一篇書評里說他有一種“on the outside looking in”的感覺。站在“酒鬼和毒蟲”的外面向內看,也站在人類的外面向內看。在極少的采訪里,他說自己像是一個在加油站后面的垃圾箱里撿東西的困惑外星人:“我甚至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同時,你們人類,你們地球人,你們似乎都在家里。”
而當你閱讀他的小說,常常也會有這種“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的感覺。他會在敘述的中段突然告訴你這一切不是真的——“要我說,我多半是闖進了韋恩的幻夢”(《工作》,收錄于《耶穌之子》);甚至會暗示你知道他不曾講述的東西——“是的,他們成了夫妻,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寂靜》,《海仙女的饋贈》第一篇)
我想在作品之外找到“發生了什么”的努力失敗了,前面提到過,約翰遜極少接受采訪。找到的最多的,是在他去世之后的懷念文章——來自他的同行,往往是曾經有過混亂生活的作家們,讀了這些,我才理解他為什么被稱為“作家中的作家中的作家”。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我想介紹兩篇懷念文章里的小細節,和他罕見的、去世后才公開的一次采訪。
1.
作家、約翰遜昔日同窗David Means在《紐約客》上一篇名為《丹尼斯·約翰遜的持久忠告》(“Denis Johnsons Lasting Advice”)里,回顧了聽到約翰遜死訊的時刻:他在另一個時區,在家庭活動上,在完全的閑適心情里,消息有如晴天霹靂。
他發信息給他和約翰遜的共同朋友Darrell Larson,問:“你聽說丹尼斯的事了嗎?”對方恍然不知地在幾個小時后才回復:“丹尼斯怎么了?”而David Means又過了一夜才看到這條回信:
“當我第二天早上讀到這句話時,我聽到了它瘋狂的恐懼之音,我想到了約翰遜的故事《搭車遇禍》(《耶穌之子》的第一篇),他在其中描述了一個還不知道自己丈夫已死的女人。‘妻子順著走廊走來。她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她還不知道丈夫死了,但我們知道,因此她對我們的影響力才那么大。’”
2.
作家Matt Bell的《一個怪胎致丹尼斯·約翰遜》(“To Denis Johnson, from One of the Weirdos”)非常震動人。與David Means不同,他最終也沒能真正“結交”約翰遜,始終是一個仰慕者。20出頭時,他通過閱讀《搏擊俱樂部》作者恰克·帕拉尼克的采訪知道了這位改變他一生的作家——帕拉尼克說自己最喜歡的三位作者是雷蒙德·卡佛(順便一提,約翰遜曾師從卡佛)、艾米·亨普爾和丹尼斯·約翰遜。生活在泥淖中的他立刻找來讀。
Bell說:“約翰遜對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命名了我的困境,他創造的角色與我有著相同的感受。”約翰遜還為他提供了“貝弗利休養所”(《耶穌之子》主角“開始學著過清醒的生活”的地方,也是最后一篇的標題),Bell稱之為“收留我們這些人的地方”,這些人“渴望崇高,卻只知道用更便宜、更快捷的方式來獲得那種壯麗”。
約翰遜提供了另一種方式:“超越——真正的超越,在這個世界上——通常是短暫的。崇高太難以抵達,太短暫,無法長久握住。但在約翰遜的書中,我們可以隨時觸碰天堂的褶邊,他的角色們瞥見、但很少到達、并且無法停留的更美好的世界。”
他引用了《急救》(收錄于《耶穌之子》)的結尾:“什么世界啊!這年頭一切都被抹平,像鋪蓋似的被卷起來放到別處。對,我的指尖都還能碰到。但到底在哪兒呢?”并且說當他得知約翰遜去世的消息,首先想到的就是這一段。
Bell在文章的最后承認:他對約翰遜有如此強烈的情感,以至于曾在見到作家本尊時語無倫次,用一種暴力表達了愛——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攥住了對方的衣服——并被推開。悔恨讓他再也沒有試圖去見過約翰遜,就連寫這一篇動人的懷念,他也擔憂會不會是另一次“攥住對方的衣服”。
3.
最后摘錄幾段《躺在塵土里》(“Lying Down in the Dirt”)。這是2002年Janet Steen對丹尼斯·約翰遜的采訪,2018年約翰遜去世后,Steen重新翻出了錄音帶。
當你大聲朗讀(《耶穌之子》)時,人們會大笑,因為角色很幽默。只是他們的處境通常非常非常凄涼。它很坦誠。敘述者并不試圖將自己描繪成一個不那么糟糕的人,這可能讓人感到親近。
《麥田里的守望者》與它有著相同的味道,那是我少年時期的讀物,我曾認為我永遠不會寫這類東西。它們太奇怪了,而且太坦率地反射了我自身。在那時,對我來說重要的是隱藏我頭腦不正常的事實。然后隨著年齡的增長,五年后,我想,有什么區別呢?我遇到的每個人在幾秒鐘內就會發現的。無法隱藏。而那些沒有見過我的人也不會在意有人寫了這些故事。我的意思是,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故事中揭示出多少關于我的信息,這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有時候,沒有比躺在塵土里、完全絕望和無助的感覺更好的了……但問題是你不能這樣做太久。總有一輛蒸汽壓路機朝你趕來。對于一個不想生活的人來說,生活真的很難。
還有一段來自2013年的采訪:
“如果我曾討論過這些事情,我不該這么做的,我沒有資格。我不知道上帝是誰,或者其他任何相關的問題。那些關心這些問題的人在我的故事中出現,但我無法解釋為什么。有時候我希望他們不要出現。”
參考資料:
https://lithub.com/looking-for-god-in-the-writing-of-denis-johnson/
https://www.newyorker.com/books/page-turner/denis-johnsons-lasting-advice
https://electricliterature.com/to-denis-johnson-from-one-of-the-weirdos/
https://longreads.com/2018/02/28/lying-down-in-the-dirt-an-interview-with-denis-john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