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2023年第6期|孫亞波:琴師
上
一
師瞽從一場噩夢中驚醒,月光穿透山谷的薄霧,如散漫的塵埃,落在被汗水浸濕的藤榻上。他披件薄衫,走到院中。山里的夜靜極了,偶有一聲鶴鳴于林間升起,旋即消融于墨染的夜色。院中暗香盈動,風月清朗,一片浮云從澄澈的夜空飄過。師瞽無法看到這些,他是個盲人,只有在夢境里,他才能穿透蒼茫的夜色,看見頭頂上空詭譎的漫天星斗。
夢魘漸漸退隱到黑暗里。師瞽聽見石階上蒼苔恣意生長的聲音,陰冷的山風拂過山谷里的植株,那是柳杉、香樟、紫薇、黃檀,拂過羅漢松身上的深深溝痕,進入院中,掃落了石案上的幾片落葉。
案上擺著一張古琴,風的長發拂過琴弦,發出一個微弱悠長的顫音。
師瞽側耳聽了一會兒,露出滿意的微笑。這是一張剛剛制好的新琴,琴長四尺,寬六寸,選用山里上好的桐木,通體髹一層朱漆,鹿角灰胎,系以七根蠶絲弦。
“東陽先生來了?”
“來了,已走到院外的石階,師傅。”琴童小青點燃一只燈籠,掛在琴案側方的樹椏上。師傅雖然目盲,心里卻似乎長著一雙靈眼,外面最細微的草動風吹都瞞不了他。
二
每年九月十五,是他們約定的日子。
師瞽每年只做一張琴。適逢此日,東陽先生便會來到谷中,以自己譜寫的新曲試琴。
李西銘,字東陽,出身江南古琴世家,自幼習琴,稟賦絕佳,師承琴僧釋則完,早年以一曲《古風》名動全國,有大淹國第一樂師之稱,為麗陽公主薦任樂府司丞。
東陽先生步入院中,身穿一襲白衣,風姿俊秀,如明珠在側,朗然照人。
他走到琴邊,端詳良久,又撫須贊嘆了片刻,便坐在了石凳上。白皙纖細的雙手輕觸琴弦,就像柳葉劃過水面。明亮的旋律隨即在山谷里響起,那音色清脆通透,像黑暗中點燃了一道微弱的燭光,輕柔中帶著空靈和煦的暖意。
師瞽聽出,這支琴曲,講述的是自由和極樂的生活。東陽先生年少成名,又深得公主信任和護佑,此時正志得意滿,前程遠大。曲風雖與這山間的隱逸之風不同,但也別有一番情趣。
東陽先生一曲奏罷,沉吟半晌,轉身向師瞽深鞠一躬,說道:“此曲名曰《殷明》,我曾試琴無數,但都未能奏出曲中況味,有先生之琴,此曲才算找到了歸宿。”
師瞽面無表情:“先生謬贊,此琴清亮有余,但渾厚不足,所以算不得真正的好琴。”
東陽先生說:“離國公子堃炎正以重金收購天下名琴,此琴若能隨我下山,先生定能名揚天下。”
師瞽沒有理會,只是讓小青將琴拋下了山澗。
東陽先生阻擋不住,盯著巖崖呆立了半晌,才悻悻離去。他知道,師瞽是當今天下最好的琴師。但他太過苛責,哪怕一絲細微的失誤,都會把琴銷毀。山澗下摔碎的琴尸不計其數,而其中任何一把都足以讓他揚名天下。大淹國無人知道師瞽的名號,只因他至今沒有一把完整的琴存留于世。
三
小青最不愿意的,是陪師傅尋找琴材。
這些年,師瞽走遍了這谷中的每一個角落,他總是在大雨滂沱之時,從雨水拍打樹木的聲響中,找尋最佳的材質。遇到滿意的木料后,師瞽也并不急著砍伐,而是在樹旁臥下,不停地與它對話,有時竟歷經月余。“只有時辰適合了,方可伐材。”師瞽告訴小青,“這過程不可或缺,否則,琴中便會透出一股怨憤之氣。”
谷中奇木眾多,但在師瞽心目中,真正上好的琴材極為罕見。覓材的途中,師瞽時常讓小青在一棵樹上畫個標記,等待合適的時機。
師瞽對小青說:“你抬起頭,看那棵崖壁上的松,卻是一棵絕世的好料子。”
小青向山頂望去,懸崖峭壁間,果然有一棵古松,從一塊石頭的縫隙中旁逸斜出。但小青覺得那棵松樹長得實在不起眼,也算不上偉岸。遠遠看去,只能看到一大塊粗癟的樹皮,基部坐在崖間一塊凸出的巖石上,因主體粗壯不堪自重,根系有些松動。但它卻似有靈性一般,從身體中間長出一根新枝,讓樹體傾倒,壓在另一塊石頭上,根系在兩塊石頭間恣意瘋長,像一只巨大的爬蟲。
小青說:“這棵怪樹,長得實在丑陋,給我做個便器我都不要。師傅卻覺得好,只是不知怎樣才能伐它下來。”
師瞽嘆息道:“現在太早了,它還太小,心氣躁浮,若能再等上數百年,讓它的習性耗得溫良,必能造出一把絕世之琴。”
小青笑道:“師傅真會說笑。師傅是仙人,自然能夠等到它成材那天。小青可是無緣看到了。”
四
沉寂一年,石案上又多了一張新琴。此琴以柳木為材,琴身黃褐,造型溫潤雅致,規矩有法。
東陽先生撫琴的時候,似乎山泉都停止了流動,百鳥不再啼鳴。在東陽先生的彈奏中,師瞽恍若又進入了夢鄉。對師瞽來說,這些夢境,就是茫茫黑夜里的明燈。他曾夢見自己的前世,夢見自己來到人間的第一聲啼哭,在月光下奔跑在村后的大雪里。師瞽知道,正是這些夢里的積雪和月光吞噬了自己內心的黑暗。但他從未夢到自己的母親。
此刻在他夢境里出現的,是另一個女子。
那女子正赤足走在金花點綴的深紅織錦上,一襲素白長裙,烏黑飄逸的長發如緞般垂落腰間。雖未施粉黛,但膚若凝脂,面如芙蓉,身材纖細羸弱,一顰一笑都發出攝人心魄的柔情。在大淹國,大概只有麗陽公主才擁有如此出眾的美貌。師瞽又看見一個衣衫不整的男子,在公主的殿前飲酒撫琴,箕踞嘯歌,醉態輕狂。那人,赫然竟是東陽先生——師瞽恍悟:這其實并非自己的夢境,而是李東陽彈奏的琴曲正在講述的故事。
一曲彈罷,李東陽立起身來,站在虛空中,微閉雙眼,像在品嘗一杯陳年美酒,過了半晌方才說道:“與其說是我在彈琴,毋寧說是此琴在驅使著我,引導我的手指撥弄琴弦,有種身不由己之感。以我畢生所學,竟無法領悟如此玄妙的琴曲。”
“撫琴修的是心正,心不純又何怨琴身,撫琴如此,世事亦然。東陽先生才智超群,必然能夠悟出此中真諦。”
李東陽聽了師瞽之言,沉思了片刻,面露愧色,他向先生深鞠一躬,便匆匆離開。
李東陽走后,師瞽隱隱有一絲擔憂。他覺得此琴發音過于凝重,又讓小青將其扔下了山澗。
五
在谷里隱居久了,師瞽發現,自己的肉身其實也是一座山谷,甚至比外面的山谷更加深邃神秘。那些內心里突然涌動的絕望和悲傷,常常讓他不知所措。他想到自己制琴的技藝和人到中年的命運,也許只有擺脫這肉身的束縛,把自己敞開在陽光與風的歌詠里,才能真正抵達那至高至美之境。
師瞽近來的睡眠也越來越少。在他那些似真似幻的夢境中,他有限的記憶仿佛與這山谷中的樹木一同生長。那些他看不見的秘密,如一首未曾彈奏的琴曲,隱藏在樹木的年輪里。以前,他利用夢境來觀望星空和草木,而現在,夢中更多呈現的,卻是泥沙俱下的人間,生活的卑微與浩瀚。
此時,他正夢見淹國國君被公子堃炎羈押在大殿內,在叛軍的淫威下,麗陽公主咬舌自盡,而李東陽跪在公子堃炎面前,雙手捧著一張玄黑之琴……
“東陽先生來了。”小青喚醒了沉睡中的師瞽。盲人琴師走出夢境時,像是打了個趔趄,呆呆地緩了半天神兒。
李東陽如期而來。小青駭然發現,僅僅過了一年,先生突然蒼老了許多,走在石階上,像一枚隨風而動的落葉,一頭黑發已變得灰白,雙骸深深地凹陷,目光渾濁委頓,已不見了往日神采。進了院子,李東陽話不多說,便徑直走到琴邊。
這張新琴通體烏黑,琴材選的是山下棄墓內的一截千年老敗杉。以棺木為材,小青覺得甚是晦氣,但師傅卻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好琴材。
與往年的輕柔歡快曲風不同,這一次,東陽先生用的是另一種技法。琴曲起承部分依然婉轉低緩,燭火的映照下,李東陽枯瘦的指骨關節處突出一簇綠色的火焰,那是麗陽公主贈送的寶石戒指。他不停地抹、挑、勾、剔,那火焰像燃燒不息的淚水,講述著悲痛與死亡的幽邃之美。很快曲調逐漸變得匆促,像是兩軍開始決戰,聲動天地,樂師的十指在琴弦上加速跳躍,如溪水匯入了狂暴的江流,又像懷疑與背叛一般來勢迅猛。
驟然,琴上響起一個爆裂變音—琴弦斷裂了,曲聲戛然而止。
但那斷弦之聲居然恰到好處,似乎樂師預謀已久,讓斷弦產生的變音作為整首樂曲的終止音符,整首曲目渾厚古樸,蕩氣回腸。
李東陽不愧是天下第一樂師。
過了許久,師瞽仍沉浸在對琴曲的回味中。他還未決定是否將此琴扔下山澗,李東陽已抱著琴,長跪在他面前。李東陽近乎失魂落魄,懇求師瞽將琴贈予自己,再勿扔下山澗:“我從沒見過如此完美桀驁之琴,彈完此曲,我也未能將其馴服。假以時日,它必能指引我,譜出更完美的琴曲。”
師瞽知道,剛剛夢中看到的情景,正在真實世界里發生。李東陽為保不死,不惜叛國,要把這張琴獻給公子堃炎,而麗陽公主將會死去。
師瞽感到一陣暈眩,仿佛站在深淵的邊緣。
六
遠山仍在無聲地起伏,像隱隱約約的驚雷。
小青日日陪著師傅在草棚中枯坐,為師傅描述山谷黃昏的閃電和變幻莫測的烏云。小青并不害怕閃電,她更害怕閃電過后的隆隆雷聲。
師瞽對小青說:“如果遇到比打雷還可怕的事情,你就到屋后的巖洞里躲避。”小青不知道什么是比打雷還可怕的事情。她依偎著師傅說:“只要師傅在,小青就不會害怕。”
暴雨越來越大了,閃電伴著巨大的響雷一陣陣襲向山谷,雷聲在山谷里回蕩,久久不能停息。師瞽感覺周身的血液都在奔涌,甚至有一種將要卸掉重負的快感。
他讓小青回到屋里。等雷雨停了,院子里已不見師傅的蹤影。
小青找了幾天,終于在山下找到了師傅。此時師瞽躺在一只幼獅的尸體上,已經昏迷不醒,懷里抱著一段漆黑的木頭,遠遠看去,像抱著一只巨大的爬蟲。小青看著那樹皮似曾相識,抬頭望向山崖,果然崖壁間的那棵古松已經不見了,石間只留下被烈火焚燒的痕跡。古松被閃電擊中,樹冠和樹根都焚燒殆盡,只剩這一截被燒焦的主干,墜落到山谷里,山下一只正在避雨的幼獅成了它的陪葬品。
師瞽整日整夜抱著那截斷木,抱著它內部的夢境與火焰,聆聽它的呼吸,把身體里積攢多年的月光安放在它的睡夢里。他與整個森林與日月星辰對話。終于,在夢境里他與母親相遇。來吧!回家的時辰快要到了。
師瞽以這截松木為材,獅身上的筋脈為弦,又做了一張新琴。但這張琴幾乎未經雕琢,樣式如此古怪,不合規制。
師瞽對小青說:“制成此琴,不知是福是禍。記住師傅的話,萬萬不可彈奏。假以時日,讓它接受露水和雨雪的滋養,才能沖淡它記憶里的骨血。”
小青問:“那究竟需要多少時日?”
師瞽想了想說:“師傅也不知道。”
七
沒有人看見李東陽是如何進到這山谷里的。
大淹國君在朝臣擁戴下,平復了離國的侵犯,公子堃炎在被俘前自縊而亡。李東陽因叛投敵國,被斫去了雙手雙足,國君勒令其以乞討為生。
憑借這一截殘軀,不知道是什么信念在支撐著,他再一次爬上了這陡峭的山谷,來到這張新制的琴旁。
師瞽在屋內,聽著外面的風聲。夜霧升起來了,像在身體里彌漫。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李東陽血肉模糊的身體上只掛著幾段殘破的布條,他爬到石凳上,像一根人肉段子。此時他已失去了雙手,無法像以往那樣撫琴。
小青記得師傅的提醒。師瞽嘆了口氣,讓小青依舊點了盞燈,掛在琴旁的樹枝上。
山谷里一片死寂。
李東陽呆呆地端坐著,像個死人一般沒有任何動靜,血水在他的身體下沿著石凳不住滴落。
師瞽此時一臉平和,像在期待著什么。
——山谷里陡然發出一個微弱的音符。
在小青的記憶里,從未出現過這樣的聲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找了半天,才確信,正是那截木頭段子發出來的。那音符像一次微弱的心顫,又像一聲沉悶的呻吟,讓她感覺惶恐不安。
李東陽既已失去雙手,又是怎么彈琴的呢?
小青壯著膽子,走到院子里。她被眼前恐怖的景象驚呆了:案前的李東陽面目猙獰,血淋淋的唇齒間竟隱隱透出一絲笑意。他從殘破的衣服里吃力地伸出一根東西,搭在琴上。小青發現,那是一截慘白的手骨。
琴上發出了第二個音符——與之前的音符不同,這次的音色宏亮博大,怪異可怖,像一只龐然巨獸剛從噩夢中驚醒。那截松木只有三尺見長,不想竟能發出如此宏亮之聲。但這音符并未在谷中引起任何異動,相反卻愈發變得死寂。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萬物都淪陷在時間的沼澤里。
那音節過了許久也未散開,卻也不似回聲,而是音節自身的鋪陳。像一片暗黑的陰影,要吞噬它經過的一切事物:石凳、茅屋、山路上的香草、苔蘚,草叢里的蜘蛛和毒蛇,甚至遠方的山脈。
那截滴血的白骨仍在不斷地觸碰琴弦。每一次撥動,都似乎在喚醒一個亡靈。山谷里充滿了冤魂的哀嚎,豆花般的籠火也在劇烈地搖擺不定,終于掉落在院中的枯草上,燃燒成熊熊烈焰。眾多亡魂擁擠著想要逃脫這山谷,那些慘叫聲互相糾纏,絕望而瘋狂,烈火般席卷了整個山谷……
小青驚恐地望向師傅,師瞽仍舊面色平和,似乎早已預感到要發生什么……
下
中國古琴研究會副會長張季德先生,在最新一期的佳士得拍賣清單上,發現了一把奇怪的古琴。從圖片看,似乎略具“蕉葉琴”的一些特征樣貌,但又不是特別準確。乍看上去,更像是一截未經雕琢的黑木段子。在他家祖傳的《歷代琴譜》中,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古琴體式。出于職業的敏感,他意識到這塊木頭并不簡單,可能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
他聯系了拍賣行,想了解一下古琴的詳細情況。但拍賣方告訴他們,這張古琴的藏家已申請撤拍。據說是被一位買主私下購得。礙于保密條款規定,他們不便透露藏家的基本信息,只說是一位年輕的德國貴族,目前居住在太平洋卡達斯群島上的一幢私人別墅里。拍賣方還說,這張古琴有史可稽,藏家擁有相關評估報告,還持有哈佛大學高分子物理研究機構出具的鑒定書,利用精密儀器對木頭的碳分子進行分析,認定它至少不會晚于西漢。
通過領事館一位外交官朋友的輾轉幫助,張季德終于找到了古琴藏家穆勒先生的聯系方式。通過電話和電子郵件,他了解到了這件藏品的更多信息。
穆勒先生的爺爺民國期間在中國生活多年,熱衷于研究中國的蠱毒巫術,在民間收購了許多瓷器和古玩字畫,后來都輾轉運回了國內。老貴族生前藏品無數,但唯獨對這把古琴情有獨鐘。據說晚年得了阿爾茲海默癥的老貴族坐在輪椅上,整天懷抱這截木頭發呆。
穆勒說,他曾經看過爺爺遺留下來的日記。日記里詳細記錄了家族每件藏品的來歷。這張古琴購于中國云南一個古老的道觀,一次老貴族在山上搜集蠱蟲草藥,偶遇觀內火災,他舍命救下了青云道長,后又拜道長為師學習太極拳。從道長口中,得知觀里藏有這樣一把古琴。道長說,這張琴在觀里少說也有上千年的歷史,但由于無人擅琴,所以一直閑置在側房。自從這張琴到了觀里,大災小災連年不斷。歷任道長都有將琴請走的打算,但礙于觀內不準擅賣私藏的道訓,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青云道長念及老貴族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便以極低的價格將這張古琴賣給了他。據說,從那以后,觀內便擺脫了厄運,香火甚是旺盛。
穆勒先生說,他父親讓他拍賣這些藏品,并不是害怕厄運。在他老家萊比錫古老的城堡里,墻上掛著數百位列祖列宗的畫像,這些老祖宗們不是被砍頭就是被暗殺,這似乎成了他們家族的古老傳統。甚至,他們家族的族徽就是烈焰上的一把斧頭。穆勒先生說,作為家族的成員,他們可能都逃避不了這樣的厄運。但他并不感到害怕,無論怎樣的命運,他都會坦然接受。之所以拍賣這些古董,主要還是因為自己不喜歡。和他的爺爺不同,他的父親酷愛足球,而他更熱衷于收藏紅酒。
張季德說,如果穆勒先生不介意,是否可以到他府上面敘?穆勒先生在電話里停頓了片刻,之后說,他在卡達斯島上剛開了一個酒吧,可以品嘗到很多正宗的紅酒,還可以觀賞太平洋美麗的海景。屆時,他將帶著他的古琴,讓張先生現場鑒賞。穆勒先生說他非常喜歡中國文化,在收到買家的定金之前,他可以低價賣給中國朋友,讓古琴回歸自己的國家,這也是他樂意見到的。
張季德興奮得一夜未眠,他給古琴研究會的幾位同事打電話,籌備購琴的款項。
當天上午,在賓館的電視里,張季德看到了鋪天蓋地的關于卡達斯島火山爆發的報道。一座沉寂了上千年的小火山,突然毫無征兆地噴發,盡管規模很小,但也摧毀了島上的數十處建筑,人員傷亡情況不祥。震驚之余,張季德撥打了穆勒先生的電話,但電話始終處于關機狀態。
事后,據幸存的傭人回憶,穆勒先生一早就起床了,心情大好,說是要見一個重要的中國朋友。大家看到他拎著一個古怪的箱子,小心地放在車子后座上。他一個人駕車外出,再也沒有回來。
張季德先生于2015年死于間質性肺炎。他生前撰寫的文章里,曾多次提到這段經歷。他后悔沒有提前幾天聯系穆勒先生,或者,他應該改變見面的地點,堅持在穆勒先生的私宅見面。這樣,一件珍貴的國寶古琴,就會避免葬身火海的命運。
孫亞波,江蘇沭陽人,1998年開始發表作品,創作主要以小說、詩歌為主。作品散見《鴨綠江》《短篇小說》《天池》《百花園》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