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 | 黃永玉:“我們是洪荒時代,在太空互相尋找的星星”
編者按:“有一天將會到來,/像一次旅行一樣,/我將提著小小的行囊,/在前胸口袋插一枝未開的玫瑰,/ 有如遠(yuǎn)航的老手,/ 不驚動別人,/ 反手輕輕帶上住久了的/家門。”(黃永玉《假如我活到一百歲》)2023年6月14日,這位從湘西鳳凰走出的赤子回到自然的懷抱了。一百年間,他用雙腳丈量世界,用“明確的愛,直接的厭惡,真誠的喜歡/站在太陽下的坦蕩大聲無愧地稱贊自己”。黃永玉先生,音容宛在,永別難忘。
一
黃永玉的一生詮釋著“傳奇”二字
1924年,他出生于湘西
十多歲時,離開湘西老家
來到福建的集美中學(xué)讀初中
14歲,他開始發(fā)表作品
23歲,成為中華全國木刻協(xié)會理事
28歲,成為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教授
32歲,創(chuàng)作出中國版畫經(jīng)典之作《阿詩瑪》
56歲,創(chuàng)作中國生肖郵票開山之作
庚申年猴票
他寫了很多書——
《永玉六記》《老婆呀,不要哭》《一路唱回故鄉(xiāng)》《太陽下的風(fēng)景》《這些憂郁的碎屑》《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火里鳳凰》《比我老的老頭》《從萬荷堂到玉氏山房》《永不回來的風(fēng)景》《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
黃永玉設(shè)計(jì)了新中國第一枚生肖郵票“猴票”《庚申年》
二
怪俠、妙人、鬼才
梁羽生曾稱他為“怪俠”
黃霑給他題詞——
“你是個妙人,你是個少年狂”,
還有不少人給他冠以
“世界上最好玩的老頭”之名
有人說,聽過很多道理,
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那是他們尚未與黃永玉相遇。
黃永玉說——
“說我是‘鬼才’,那是見鬼了。”
他說自己,半輩子是一刀一刀地鏟,
一筆一筆在畫,
后來,一個字一個字在寫。
這一輩子就是這樣。
他的筆,落在你心上。
少年黃永玉
青年黃永玉
中年黃永玉
老年黃永玉
三
棱角、風(fēng)骨、“老不正經(jīng)”
這些,你此前看到的很受觸動的文字,
其實(shí)都是出自黃老之手——
任何一種環(huán)境或一個人,初次見面就預(yù)感到離別的隱痛時,你必定愛上他了。
明確地愛,直接地厭惡,真誠地喜歡,
站在太陽下的坦蕩,
大聲無愧地稱贊自己。
別輕蔑少年時期感動過的東西。
認(rèn)認(rèn)真真地做一種事業(yè),然后憑自己的興趣讀世上一切有趣的書。
我既不悲觀也不樂觀,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就是了。
要對得起每一頓飯,更何況這是一個這么有意思的世界。
一個人,你要看這個人有沒有意思,就看他對待自己講不講自己的笑話。
你們都太正經(jīng),我只好“老不正經(jīng)”。
我是青辣椒炒紅辣椒。為什么?就是辣。
黃永玉與齊白石
黃永玉與黃苗子(李輝 攝)
黃永玉一家與沈從文 (圖自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四
翻閱生活的大書
錢鍾書曾說:
“一個人二十不狂沒志氣,
三十猶狂是無識妄人。”
在黃永玉的長篇自傳體小說
《無愁河的浪蕩漢子?走讀》里,
我們見識了他被“激”出的宏愿:
“你初中都沒有畢業(yè),怎么進(jìn)大學(xué)?”
“五年之后,我踩進(jìn)你們美術(shù)學(xué)院去。”
“表叔(沈從文)和我都是在十二三歲時,
背著小小包袱,順著小河,穿過洞庭,
去‘翻閱另一本大書’的。”
此后顛簸,此后流離,此后苦學(xué)。
在旁人眼中,一個初中都沒讀完,
沒接受過正規(guī)訓(xùn)練的門外漢,
就算有兩把刷子,也是癡心妄想。
可他,“誰怕,一身手藝任平生”!
五
對己坦誠,對友真誠
“我不對你說老實(shí)話,
就不配你給予我的友誼”
1983年,黃永玉以令人意外的直率,
給當(dāng)時的“大師”曹禺寫了
一封探討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信,他辛辣地說——
你是我的極尊敬的前輩,所以我對你要嚴(yán)!
我不喜歡你解放后的戲。一個也不喜歡。
你心不在戲里,你失去偉大的靈通寶玉,你為勢位所誤!從一個海洋萎縮為一條小溪流,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像晚上喝了濃茶清醒于混沌之中。命題不鞏固,不縝密,演繹、分析得也不透徹。過去數(shù)不盡的精妙的休止符、節(jié)拍、冷熱、快慢的安排,那一籮一筐的雋語都消失了。
誰也不說不好。總是“高!”“好!”這些稱頌雖迷惑不了你,但混亂了你,作踐了你。寫到這里,不禁想起莎翁《麥克白》中的一句話:“醒來啊麥克白,把沉睡趕走!”
你知道,我愛祖國,所以愛你。你是我那一時代現(xiàn)實(shí)極了的高山,我不對你說老實(shí)話,就不配你給予我的友誼。
哪怕旁觀者,讀來都覺“面紅耳赤”,
可收到黃永玉來信的曹禺,沒有動怒,
反而恭敬地把信裝裱了起來,
以作警醒,且復(fù)信自我“檢討”。
諍友如黃永玉,謙友如曹禺,
實(shí)屬人類高質(zhì)量友誼。
黃永玉張梅溪伉儷
六
“我們相愛已經(jīng)十萬年”,還是太短
黃永玉曾說,
歌頌老婆的詩,
他大概可以出一個厚厚的集子了。
只可惜世界上還沒有這么一個
禁得起肉麻的出版社。
是初戀,也是此生摯愛,
1946年,黃永玉與張梅溪結(jié)婚。
相愛一生,還是太短,
2020年5月8日清晨,
張梅溪在香港逝世,享年98歲。
在《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八年》中,
我們窺見這對神仙眷侶“定情”的一刻:
“問你個問題,假如有人愛你了,你怎么辦?”
“這要看是誰?”
“如果是‘我’呢?”
“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問?你問,我早答應(yīng)了。”
黃永玉與《見笑集》
黃永玉與《還有誰誰誰》(即將出版)
七
“一輩子跟著書走,不會壞。”
這是不愛倚老賣老的黃老,
對年輕人僅有的一點(diǎn)忠告。
是忠告,也是解人生之惑之解藥,
“我這個老頭子,
一輩子過得不那么難過的秘密就是,
憑自己的興趣讀書。”他認(rèn)為——
多看書才有知識,
書同手機(jī)不一樣,
手機(jī)是它幫你想,
書是從它那里得到知識,有基礎(chǔ)。
多看書,才真是厲害!
黃永玉畫老鼠,配字“我丑,但我媽喜歡”
“夜壺取了個虎子的名字,晚上用起來心驚膽戰(zhàn)。”
黃永玉90歲自畫像
八
“等我死后先胳肢我一下,看我笑不笑”
黃老畫過一幅畫,名為《今夜》,
他希望,所有人都是這般過了“今夜”,
這么甜美,這么寧馨——
愿上天給人間每個人都有美好的今夜,
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十年如此,百年如此,告訴子孫們,
人應(yīng)該擁有如今夜之權(quán)利,
過寧馨如今夜之日子。
他曾寫下,
人死如遠(yuǎn)游,他歸來在活人心上。
留給世界一襲“寧馨”與一串“好玩”之后,
黃老瀟灑揮揮手,遠(yuǎn)游去了。
黃老在遺囑中說
“不取回骨灰
希望我的骨灰作為肥料
回到大自然去”
“對死我是一點(diǎn)也不畏懼”
黃永玉先生(1924年8月9日—2023年6月13日)
(綜合自作家出版社、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文匯報(bào)、三聯(lián)生活周刊、央視新聞等媒體及出版單位文學(xué)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