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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河》2023年第5期|李曉東:煙火
    來源:《延河》2023年第5期 | 李曉東  2023年06月13日07:03

    通常是在秋天,陽光大開大合,大雜院里的人啊事啊,也都活泛了。

    秋天之前,小城是一只虛浮的面包,放久了的那種,有些酸,有些餿,所有人腋下濕濕的,臭臭的,混合起來,小城的味道就難以言狀了。冬暖夏涼,那是吹噓,是給外人聽的,關起門來,小城之內,三五步就是熟人,七八里便是親戚,誰還不知道誰?所以,七八月,見了面,都要罵兩句齁熱的天氣。也是,如今的小城,桑拿日占領了大半個夏天,空調距離大雜院還有些遠,因此,這個季節,院子里的人是蔫的,頭是耷拉的,多時是打著盹兒的。

    春天里,大雜院就有了圈地為牢的意思。挨挨擠擠的窩棚,面目不清的家伙什兒,人落腳都難,遑論花草,可是,拈花惹草是人的天性啊,于是,人都去了郊外。踏青、折柳、吟詩,那是雅人雅事,院子里的人不會,也不屑。他們喜歡三五成群,嘰嘰喳喳,哦,這是說女人們。男人們話少,他們多愿意跑步、打拳、遛鳥,話都和籠中鳥說了,就不大搭理人。好在,小城方圓二三十里,所謂郊外,抬腳便到。或者說,小城本來就是郊外。

    春天的田野,之所以人影幢幢,是因為憋屈了一冬。小城的冬天,漫長寒冷,人都窩成了貓,貓冬貓冬,半條命靠暖氣,自然就貓在家里不挪窩了。其實還不是,暖氣,那是樓房待遇,這批平均壽命五十年以上的平房,能有一個煤爐,冬天才有指望。圍爐夜話,那是文人的浪漫,院子里的人,一到夜里,家家閉戶關門,寒氣還是從老舊的各種縫隙滲透進來,一團爐火,供熱范圍不出十平米,家口大,幾代同堂的,十來雙手就是十來個吸熱器,團團圍坐,大眼瞪小眼,身上的熱氣越來越少,不如作鳥獸散,各鉆被窩,蜷身屈腿,希望能在夢里抱著一個太陽。

    秋天多么好啊!陽光好脾氣地看著大院,看著大院里身體舒展眉目開朗的人,這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

    趙媽終于取下頭頂的濕毛巾了。趙媽年齡不詳,十幾年前,她就是滿頭銀發了,但是走路如風,聲若洪鐘。十幾年后,她還是步履輕快,沒見更老,說話還是高聲大嗓,搟面條時頭頂上還是搭著半條毛巾。

    毛巾不見本色,介于黃灰之間,目測該有十年以上的服役期,鄰居們能看到這條毛巾時,一定就是最熱的時候。

    趙媽家的廚房,背朝巷道,背上開有小窗,按理說,以一般房屋的高度,開窗必然要合乎比例,如此,路人是夠不著窗戶的。可是,大院里的廚房,沒有一家合乎標準,都屬違章建筑,不過是見縫插針,自家人你一把泥,我一塊磚胡亂搭蓋起來的,充其量就是一個窩棚,身高比一個成年人高不了多少。所以,趙媽在廚房里的一舉一動,都透過窗戶一覽無余。

    搟面條,是趙媽多年雷打不動的,就是說,她家的午飯頓頓是面條.當然,這也是絕大部分大院人的午飯,只不過,別人家搟面條吃面條都是私密的,趙媽的這個動作卻盡人皆知。

    這主要源于那條毛巾。

    七八月,坐著都出汗,何況,搟面條必須得站著,必須得用力。和面、醒面、揉面之后,推拉扽拽,趙媽手底下神出鬼沒,眼見得一塊面團成了圓圓的一坨,先厚后薄,之后,手起刀落,“咣咣咣”,兩手懸空抖擻,雀舌面簌簌而落,這是一鍋子面;有時候,趙媽手里抖擻的,是細細長長的一條條,這是撈面。搟面條,大院里的主婦都會,但是,頭頂上搭半條毛巾,毛巾前片剛過眉毛,后片齊腦勺之上,這卻是趙媽的標志。

    路過的人老遠就聽案板咣咣山響,這聲音每到中午十一點多必然響起。生人若是此刻進到巷口,乍聽兩臂著力之下有木板之類的咣當之聲,總會一臉狐疑,試試探探,左顧右盼,不過,這樣的時候很少。巷道在大院最深處,進到此地的,基本都是熟人熟路。

    熟人扭頭沖窗口說,搟面啊,趙媽。趙媽撩起毛巾一角擦擦眼窩,隨口說,下班啦,你。二人視線并無相接,問話接話的都已各忙各事。

    也有調皮的,窗口前逗留,笑嘻嘻說,趙媽,你見過秦始皇嗎?趙媽兩肩前聳,閉著氣動作,案板下的三條木腿吱吱扭扭:誰?這院里沒有姓秦的吧?那人抿嘴一樂,說,秦始皇是個皇帝,你像秦始皇。趙媽一手扶著搟杖,一手抓了半把干面提懸一撒,半柱斜斜的光影里,騰起一片霧狀。趙媽底氣十足撂了一句:找罵吧,你?沒看趙媽忙著嘛。趕緊走你的。那人不笑了,兩手在頭頂比劃:真的,趙媽,秦始皇戴的那個皇冠,前面后面綴著兩片簾子,就像你頭上這樣。趙媽“噗嗤一笑”:我就不信,一個皇帝,頭上也搭個毛巾?那人急赤白臉地說,不是毛巾,人家那個是,那個是。他抓耳撓腮,也說不清楚。趙媽一把攤開圓圓白白的,一手抽出搟面杖,身形健碩,探手出了窗戶,眼看搟面杖要落到肩上了,那人落荒而逃。

    趙媽姓趙?還是她男人姓趙?沒人問過。趙媽男人是一個干瘦老頭,彎腰成蝦米,夏天穿一件圓領汗衫,松松垮垮,露出的胳膊細若竹竿。他身上的一切特征都是趙媽的反義詞:沉默、孱弱、遲緩,大家習慣他的冷淡無語,就像習慣趙媽的爽朗熱情。他很少出門,小院門扇虛掩,總見他蜷坐在躺椅上,也許是躺著,誰知道呢。躺椅的黯淡陳舊和他很搭。偶有外出,也是貼著墻根,眼皮耷拉,不看任何人,不和任何人說話,悄無聲息。

    冬天,趙媽一車一車拉大白菜,車是三輪車,趙媽不會蹬,一手推著車把,一手扳著車座,白菜碼成小山,她一趟又一趟。卡在廚房和鄰居矮墻之間的破門扇吱呀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不知道那小院子里有什么機關,容得下一大家子的吃喝日子,還要容上百顆白胖胖的冬菜,還有煤球、干菜、辣椒串、大蒜辮子、咸菜壇子、酸菜缸、竹籮簸箕,晾衣服的鐵絲,檐下盤結不清的電線,還有,不斷從屋頂上掉落的泥塊碎瓦。

    除了趙媽和她男人,進出小院的,還有她高瘦陰郁半禿頂的兒子,兩個正上小學的孫女。兒媳婦呢?不知道,沒見過。大院里人見到的,就是一年四季忙忙碌碌不見清閑的趙媽和她一年四季清清閑閑不見忙碌的男人和兒子。

    這家人的活都讓趙媽一個人干了,大伙兒都說。

    趙媽家是巷里第二家,她的左右鄰居房屋結構大抵一樣,不一樣的,是檐下的日子。

    巷口第一家是小兩口,剛生了一個閨女。二十歲出頭的一對小夫妻,能住這么一個小院子,在當時是極難的一件事,也許是人家在廠里有什么關系?所有人都在心里琢磨,但是沒有人當面說。這個疑問的發酵是在小夫妻結婚的那一天。

    烈日如火。更火的,是女方娘家送嫁的車隊。大院里橫七豎八串來串去足有十幾條巷道,要進入新房,須得拐彎抹角云山霧罩繞來繞去好半天。步行倒好說,車隊要進入,那就是高難動作了。也真是難為那些司機,居然過關斬將一路開過來了。一時間,大院里的汽車聲、喇叭聲、鞭炮聲、人聲響成一團,這也是辦喜事該有的樣子。指揮倒車的,跑出跑進吆喝張羅的,人人滿頭大汗,不是迎親的,就是送親的。看熱鬧的人不操心,看的是眼熱,是稀奇。

    十幾輛大紅色轎車,蛇形排開,蜿蜿蜒蜒貫穿了幾個巷道,還真是天作之合:車身和巷道的寬度剛剛契合,不寬不窄,僅容通過。

    大院的人對汽車不在行,但是,看那陽光下紅得像火的車體,锃亮晃眼的車燈,首尾看不見頭的規模,人人直眉瞪眼。有人小聲嘀咕:這兩個年輕人,肯定來頭不小。有人低聲附和:就是,這一個小院子,兩室一廳的房子,外帶一個小廚房,按照廠里分房的規定,幾十年工齡的人都排不上隊呢,他們憑啥?就憑人家有路子唄!這一嗓子喊出來,像一枚炸彈扔進了火堆,立時火光沖天。原來小聲議論的,也都無所顧忌,放大了音量:不是有路子,就是有票子!那是,你看這結婚的陣勢,不是一般人……

    驚天動地的炮仗聲炸飛了眾人的喧嘩,裙擺拖地、輕紗遮面、裊裊婷婷的新娘子轉移了眾人的視線。

    像一本書,婚禮不過是封面,內芯如何,光看封面是看不出來的。

    大雜院的人能看見的,是小閨女的出生。

    豪車從視覺上拉開了小夫妻和大院人的距離,可是,日常細碎吃喝拉撒迅速將他們打回原形,比如說一片尿布。

    大院上千戶人家,水龍頭公用不說,僅在東西兩頭各設一處,每處計長方形水泥池子一個,水龍頭七八個,總有那么一兩個長年壞著,要么只有龍頭,銹跡剝蝕,啞口無水,要么就是白花花的長流水。池子里終年積水,漂滿了爛菜葉子、紅紅黃黃的湯湯水水,滿到要溢出來的時候,不知是誰學一次雷鋒,通透清爽兩日之后,復歸原狀。取水處五米開外,就能聞到腥臭味,洗過腸肚下水雜碎、開膛破肚收拾過魚蝦的。自然,污水橫流的腳下,也得時時小心,以免踩到不明物。

    與一眾腥臊相比,嬰兒的尿布幾乎稱得上芳香了,有誰愿意把如此暖心之物拿到這腌臜之地呢?要知道,那可是和柔滑飽滿彈性可愛的小屁屁肌膚相親之物,和那粉紅的小臉、嫩嫩的小舌頭配得上的,必然該是潔凈高貴啊。

    所以,尿布爸爸總是皺著眉、屏著呼吸,像和誰在生氣,動作幅度大,兩個臉盆倒來換去,水花四濺,一堆尿布輪番出沒,直到淘洗干凈,端著倒扣在一起的兩個臉盆退出五米之外,尖頭皮鞋左躲右閃踩著污水中的幾塊破磚突圍之后,他才長舒一口氣。

    用水高峰期,排隊是常事。站等的人看每一個用水的人都不順眼,感覺他們都有故意磨蹭的嫌疑。輪到自己了,也是把著一個水龍頭,想用多久就用多久,全然忘記剛才自己是怎么罵娘的了。排隊本就乏味,若是一味盯著水龍頭下慢條斯理舍我其誰的黑手白手黃手,保不齊火冒三丈。所以,聊聊天,說說話,不失為減壓的好辦法。

    尿布爸爸不僅僅只有巷口第一家,還有前面一排平房中的一家,只不過,這一對小夫妻只住了一間半房子,沒有小院子。但是,在洗尿布問題上,他和另一個尿布爸爸條件相當,這才有了二人的對話。

    一個說,我家閨女真愁人,一袋青松奶粉,兩禮拜都吃不完。

    一個說,我家閨女也愁人,一周要吃兩袋奶粉。

    一袋奶粉的爸爸驚得半張著嘴,兩袋奶粉的爸爸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旁邊人不說話,心里想,嘿,這倒也合理,這兩個爸爸,一個細小如豆芽,一個壯碩如洋芋,生的閨女也算各合其主。

    豆芽菜,就是那場豪華婚禮的新郎。

    趙媽的右舍是一家三口,寡居的王姨,帶兩個成年的兒子。

    王姨五十多歲,矮胖,臉圓,紅臉膛,常年系著圍裙戴著套袖。圍裙看不出啥顏色,圓滾滾緊繃繃。套袖倒是五六成新,藍底小紅花,有點大,松松地堆在手腕處,胳膊肘子那里別了別針。

    每天凌晨五點,王姨準時起床,和趙媽家如出一轍的廚房里充斥著盆盆碗碗的聲音。不過,王姨家廚房的窗子開在朝小院的里側,外面的人只能聽見里頭的動靜,從動靜中聽出王姨的動作。

    除非有特殊癖好,凌晨五點聽墻根的人一般來說是沒有的,但因為多年來她家廚房都在這時開始響動,漸漸的,院里的人都知道王姨每天是這個點起床干活了。和王姨的早起一樣著名的,是她蒸的饅頭,大雜院幾乎所有人都吃過她的饅頭。

    大雜院最早是有圍墻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吧,三線建設時期,也是建廠初期,一切都是新的。那時候,這十幾排紅磚紅瓦的平房不要說是廠里的標志性建筑,就是放眼全城,也鶴立雞群。

    起初的院子并不雜。按照規劃圖,十幾排平房一般長短,一個方向整齊排列,一排與一排之間自然形成的巷道也足夠五六人并行,水泥打得平平整整。每間隔幾米,還種了梧桐樹,一個巷道平均有四五棵,整個院子有幾十棵。梧桐花開,亭亭如蓋。梧桐葉落,行走其間的人也和梧桐一樣,清新蓬勃。四方四正的圍墻也是紅磚砌就,東西各開兩門,鏤空的大鐵門上雕著花紋,門衛統一制服,神態威嚴。大鐵門一般都掛著鎖,形如拳頭,黃燦燦銅質的那種。大鐵門右側內嵌小鐵門,人出人進都走這個門。

    圍墻外,有農田,有屋舍,一律灰頭土臉。路人看著那高高的圍墻,總會心生感慨。牽著小孩的,會指著墻內說,這里住的人都是廠里的,你長大了,就去廠里上班。小孩說,廠里在哪兒?是干啥的?大人說,廠里就在這個大院隔壁。小孩不屈不撓:干啥的?大人說,你長大就知道了。

    二十年后,小孩長大了,廠子垮了。

    圍墻這里那里豁了口,磚塊都被院子里的人撿去蓋了小窩棚,搭了小廚房。剛開始是撿,后來,就是明目張膽拆墻了,你拆一段,我拆一段,終于,院子完全赤裸了。梧桐樹也不見了,有的還留個樹墩子,大部分一點點痕跡都沒有了。巷道里的水泥路早已碎成了大花臉,坑坑洼洼,破破爛爛。有勤快人在自家門前鋪出幾拃長的一段,這樣的補丁歪歪扭扭橫七豎八,打補丁的碎磚當然也是墻磚。

    現在,院子真成大雜院了。

    家家屋檐下都壘了高高低低的簡易房,堆幾層磚,抹兩遍泥,頂上搭幾塊牛毛氈,里外一刷,當新房做過婚嫁之事的不在少數。

    不帶小院的,常常為門口兩指寬的地盤吵得雞飛狗跳,帶小院的,相對就文靜些,鄰里之間尚未紅臉,彼此見了也是親親熱熱。

    王姨的饅頭,就沾了親親熱熱的光。王姨賣饅頭,沒有攤位,但是有固定地點。二十年時間,大雜院四周已然店鋪林立車水馬龍,以一長溜大排檔和小雜貨店為經,中間空出一條一二百米長的路段,盡頭就是大雜院的一個入口,也是距離王姨家最近的一個入口。

    每天早上七點半,王姨準時出攤。不過是推一輛加重自行車,車后座帶人的地方坐了一大筐饅頭,竹筐下小上大,深口寬腹,里面碼放了白白胖胖熱氣騰騰的大饅頭,上蓋四角深垂的粗面白布。

    大雜院進出的人,有誰不是被王姨親親熱熱的樣子打動了的?她的眼神熱熱的,含笑帶情地,滿懷希望地,老遠就瞅著你。她看著你走走停停,看看路邊老太太手里的小蔥,地上堆著的新蒜,抓一把芫荽嗅一嗅,要一把韭菜抖一抖,然后,你的視線和王姨相接,她已經等待你百十米遠的辰光了。你一旦和王姨的目光黏糊上,你就絕對不好意思視而不見,多多少少,你得買她幾個饅頭,否則,你就感覺對不住她的等待。

    聽說,王姨的男人是廠里的工人,出事故死了,責任全在廠方,所以,本來遠在偏僻鄉村的王姨才帶著兩個兒子進了城,而且住進了廠長特批帶小院子的兩室一廳。一個兒子頂替爸爸進了廠,當然,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廠子正當盛年,能進廠當工人,是多少人眼紅的事。

    頂替進廠的,是王姨的大兒子,目下已經年過三十,娶不上媳婦,是王姨的心病。小兒子二十歲出頭,女朋友見天換,兩天一小換,五天一大換。今天帶一個黃毛丫頭,明天領一個烈焰紅唇。沒女人的大兒子讓王姨心煩,女人太多的二兒子讓王姨頭疼,因此,王姨的笑臉,從一進小院子的那一刻驟然凝固。

    夜班回家的大兒子關了門,是不是在睡覺并不清楚,但是,關門是一個信號:別煩我。王姨躡手躡腳,支好自行車,卸下筐子,今天點子不順,快中午了,饅頭還剩十幾個,她無聲地嘆了口氣。進了廚房,從漿水缸舀了一大鐵勺漿水,中午漿水面,這是大兒子愛吃的。想起大兒子,王姨鼻子一酸:他爸爸出事時,兒子已經十六了,懂人事了,當時的她心里有多疼,兒子心里就有多疼。兒子去了最臟最累的鍛壓車間,即便是三九天,每天身上還是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大汗淋漓幾乎虛脫。伏天里就更不敢想了,那簡直是要人命的節奏。可是,要命也得干啊,一家子就指著兒子那點兒工資呢。賣饅頭,也是王姨之后踅摸出來的營生,其實也賣不了幾個錢,就是當媽的一點心思,總想著給兒子減點負擔。

    一個人一個命,這話不假,都是一個爹一個媽,小兒子就舒坦多了,啥心也不操,稀里糊涂讀了個初中畢業,上了廠辦技校,出來以后也分到了廠里,還比他哥工種要好,輕松、干凈,雖然掙錢不多,但是小兒子從小就愛捯飭,長得又秀氣,掙的兩個錢都花在了吃穿上,一頭卷毛,精心染燙成淡黃色,戴耳釘,穿皮衣,騎一輛二手摩托,整天呼嘯而來呼嘯而去,肩膀上趴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嫩面。

    兩個兒子坐到一起,王姨左看右看,越看心里越麻煩。大兒子木訥,本來就長得老氣,又不收拾,總穿一件褪了色的工裝,三十歲的人,看著像四十歲。不知道是因為大兒子顯老的緣故,還是小兒子從小沒了父親的緣故,有意無意地,大兒子似乎給小兒子充當了爸爸的角色,他對這個弟弟的嬌慣,甚至超過了王姨。最典型的,就是弟弟隔三岔五跟哥哥要錢,哥哥是有求必應。王姨一干涉,弟弟還沒說話呢,哥哥就先替弟弟打圓場了。

    有時候,看著有些人家弟兄反目,王姨心里也會欣慰。

    王姨甩甩頭,就舀了一勺漿水的工夫,自己又胡思亂想了,她看看墻上的石英鐘,一手拎了小鐵桶,一手端著菜籃子出了院門。

    還沒到做飯的正點兒,水龍頭可以敞開了用,這個時候,上班的人還沒回來,洗菜的提水的,稀稀落落,都是半大老頭老太太。

    趙媽袖子挽得老高,正在奮力搓洗大蘿卜。王姨把菜籃子放到池邊,一把韭菜伸到流水下,一邊說,趙媽,面搟好啦?趙媽大聲應著,回問一聲:你這是要熗漿水?王姨一邊擇菜一邊笑:老大就愛吃個漿水面,我說秋涼了,少吃漿水,他就是少不了這一口。趙媽一手揪著蘿卜尾巴,一手摳著蘿卜身上說,年輕人火氣大,多吃漿水好,敗火。王姨嘆口氣:唉,也不年輕了,小三十了,你說咋辦哩,可真愁人。

    趙媽甩甩手,水珠子四散,她熱烈地沖王姨說,我還正要給你說呢,孩子他大舅家的表侄女,今年二十五,年齡正和你家老大相當,人也長得順眼,要不,啥時候讓兩個人見見?王姨眉開眼笑,光是點頭。說話間,一笸籮洗好的蘿卜突然一斜,骨碌碌又滾到水池子里了,兩個人大呼小叫。有人眼疾手快,左右開弓,幾只大胖蘿卜又回到了笸籮,原來是尿布爸爸,“豆芽菜”施以援手。

    趙媽和王姨于是又關心起尿布爸爸的小閨女了。

    ……

    這都是十幾年前的秋天,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要看大雜院,只能去城市展覽館看看老照片了。城市展覽館在新城區,新城區距老城區得坐四五十分鐘公交車。據說,大雜院的人都成了拆遷戶,都搬到新城區了。現在那里,變成了七八棟寫字樓,進出的都是衣著光鮮的俊男靚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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