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林:短篇小說,有一個水面之下的部分
在我的家鄉安徽蕪湖長江北岸一個水鄉小鎮,那里有一個“超節”習俗,就是養兒子的人家在兒子結婚之前的那個中秋,要給女方以及女方的親戚家送鴨子,意思是這親事再“壓”牢實一些,同時預告女方,在年底,男方要將姑娘娶進門了。因此,鴨子和青年男女的婚姻之間便有了聯系,鴨子、河水和小鎮青年之間,便有了一些故事。
這篇小說,寫的是20世紀80年代小鎮青年的情感困境,當然也包含個人所面臨的發展困境。主人公大川被同學拉去,去看另一個同學的漂亮的未婚妻姑娘,結果陰差陽錯地暴露了自己的長相丑陋脾氣暴躁的未婚妻老姑娘。小說結尾,大川和他的兩位同學最終并沒有去看那位漂亮的姑娘,而是在離姑娘家不遠的一條河上游泳。
小說在寫到他們在河上游泳的時候,我幾乎是發起所有的力量做最后的沖鋒,并且把我少年時在鄉村的河里游泳的經歷和感受也拿進來,并發揮想象。一個在岸上的世界里飽受發展困境、情感困境和精神困境苦惱的人,當他游泳游到河水中央時,回看岸上的村莊、岸上的世界時,會有一種神奇的獲得廣闊和自由的感覺。小說里的大川,在河水中央,沿著一根竹竿倔強地向河水之下的世界發起三次探索,并在這低溫的水下世界里追憶早春一樣溫柔的初戀姑娘,以此獲得短暫的幸福和解脫。
小說發表出來后,有幾個讀者朋友問我,大川最后回到水面之上了沒有?對此,我并沒有回答。并且我反問他們,你們認為呢?他們有人認為大川最后回到了水面之上,因為還有弟弟,還有父母,還有責任,還有等待開拓的廣闊生活,還有希望。也有人認為,大川最后不想再回到水面之上了。當然,不想上來不等于不會上來。我覺得他們的答案都成立,每個讀者都會按照自己的價值觀、幸福觀、人生觀,去參與構建小說人物的最終命運,這對于作者,實在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說明小說寫到最后一個字之后,它還在生長。
短篇小說因為短,可以在字面之上去直接敘說的內容總是有限的,這就像水面之上的風景,可以一眼盡收眼底。而故事背后,一代人的情感,他們的精神狀態,他們的命運走向,故事在結束之后在讀者心里所形成的余續,和思考,則是水面之下的風景。短篇小說,應該還有一個水面之下的部分,而且,我認為它甚至于大于水面之上的風景。也因此,短篇小說寫作,對我便愈加充滿了一種召喚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