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樸民:支撐起中華文化殿堂的四根柱子
中華讀書報:您最近在一次圖書分享活動中提到,最核心的四部經典是《論語》《道德經》《周易》和《孫子兵法》,認為是“支撐起中華文化殿堂的四根柱子”——您判斷的標準是什么?
黃樸民:中國的歷史源遠流長,中國的文化博大精深,中國的典籍浩如煙海。在這種背景下,要遴選出經典中的經典,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仁智互見,眾口難調,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又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任務。我個人之所以選這四部,將其形容為搭建中國文化殿堂的四根柱子。道理也是卑之無甚高論,《周易》為群經之首,是中國文化的總源頭,所體現的是中國歷史、文化發展的總規律;《論語》是中國人政治理想的最高訴求,道德倫理的最佳規范,人之所以為人的最好教科書;《老子》反映了最深刻、最偉大的哲學智慧,是心靈的最大慰藉,呈現了人生的最優雅境界;《孫子兵法》是競爭之道、戰略之道、統帥之道的集中體現,呈示最有效率的工具理性。它象征著睿智,象征著能力,是走向成功的必由之路。四者相輔相成,互為補助,決定了民族的性格,蘊涵著文化的基因,從這個意義上,我推許這四部典籍,為我們中華民族經典中的經典,核心中的核心!
中華讀書報:近來《狂飆》的熱播,使讀者和觀眾對《孫子兵法》特別感興趣,您最早接觸《孫子兵法》是怎樣的機緣?
黃樸民:我最早接觸到《孫子兵法》,應該是在那個特殊年代,大約是1974年前后吧,有個“評法批儒”運動,肯定法家,貶斥儒家,以儒、法兩大陣營來給歷史人物劃線。孫子當時被列為法家系統的成員,因此,他的著作《孫子兵法》也作為法家類著作之一,被評點并公開出版,我也緣此而知道和接觸到這部兵家經典。不過,我那時是個15歲左右的少年,并不能真正讀懂,其實也只是留下一些大致而模糊的印象而已。
我的大學本科畢業論文、碩士學位論文所討論的主題,皆為孟子及其思想的研究,博士學位論文的題目是:董仲舒與兩漢儒學思潮。可見,在先后十年的大學學習期間,我的主業一直是儒學和經學,時間段則是集中在先秦和兩漢。但是,1988年,我博士畢業后,機緣巧合,得以進入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戰略部,從事研究中國歷代戰略與軍事思想。可以說,從跨入軍科院大門的那一刻起,我自己的學習和研究重心就不能不做相應的調整與改變,由儒學研究向兵學探索的學術轉型,乃是理有固宜,勢所必然!《孫子兵法》作為中國古代兵學文化的最杰出代表,自然合乎邏輯成為我用功的重點對象。我老是想,一個人的人生道路,往往具有極大的偶然性,用諧趣的話說,就是“踩著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于讀書人而言,什么人生理想,什么學術規劃,都是紙上談兵!到哪座山,就該唱哪座山的歌,這才是生存哲學中的最大道理。
中華讀書報:能否談談您的枕邊書?剛才提到的四部核心經典,是您的“枕邊書”嗎?
黃樸民:說實在的,我覺得像《論語》《孫子兵法》這些經典,雖然文字優雅,可讀性很強,但是它們性質上的嚴肅性,決定了其并不適宜做“枕邊書”,正確的閱讀姿勢,應當是正襟危坐,全神貫注,這也是對古代圣賢、偉大經典所必須懷有的敬畏之心。我所理解的“枕邊書”,是自己真心喜歡、情有獨鐘,可以在茶余飯后、睡前醒來之時,隨便翻閱,任性瀏覽的隨筆、小說、詩詞、散文之類。從這個意義上講,我一開始所提及的中華文化四大核心經典,不在我的“枕邊書”之列。我的“枕邊書”,隨著我年齒的增長,也經常有所變化,少年時,不外乎《小城春秋》《三家巷》《林海雪原》之類,青年時,多為海涅《新詩集》《福爾摩斯探案集》《葉甫蓋尼·奧涅金》《契訶夫小說集》《緣緣堂隨筆》之類;中年時,喜歡上了《龍蟲并雕齋隨筆》《雅舍小品》《中國學術思想史隨筆》《兩當軒集》等書籍,現在退休在即,逐漸步入老年,則愛讀《鄭板橋集》《陶淵明集》《東坡樂府》等沖淡曠達的著述,仰慕這些人的人生境界,“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不過,萬變不離其宗,即不離開“輕松自然”這個主旋律。
中華讀書報:您最常讀的書的是什么,換句話,哪些書是您一讀再讀的?
黃樸民:我最常讀的書不外乎兩大類,第一類是與專業有關,“著書都為稻粱謀”,讀書又何嘗不是如此,所以,《國語》《詩經》《左傳》、“前四史”、《讀通鑒論》《習學記言序目》《武經七書直解》《日知錄》等等,泛讀、精讀也許有多次,當然,不是通讀,而是有選擇性地讀。第二類則是天生喜歡的消遣型圖書,如《圍城》《笑傲江湖》《儒林外史》《人類群星閃耀時》《郁達夫游記》等。當然,我更喜歡重復閱讀的還有一類,就是高深的學術、卓越的思想、優美的文筆三者能夠渾然一體、水乳交融相結合的最上乘之作,例如薩孟武的《紅樓夢與中國舊家庭》《水滸傳與中國社會》《西游記與中國政治》、曹聚仁的《中國學術思想史隨筆》等等。只是這樣的“逸品”“神品”,實在太少,在大多數時間里,只能降格以求,湊合著讀,道理很簡單,即“不為無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中華讀書報:作為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的博導,您經常向學生推薦圖書嗎?如果推薦,您最推崇哪些圖書?
黃樸民:我一般不大向我的學生推薦太具體的書,即使推薦,也是按類別做大致的介紹與推薦。我覺得每個人的基本情況不一樣,秉性有區隔,悟性有差異,興趣有分別,經歷有不同,這導致每個人閱讀習慣各有特點。所以,有些書,對這個學生來說,閱讀是一種愉悅,但對另一位學生來說,也許是很憋屈的一件苦差使。我雖是他們的導師,但畢竟不太可能全面了解他們的閱讀心理與閱讀習慣,那又何必亂點鴛鴦譜,強人所難呢!當然,我對他們也不是放任自流,從專業的角度,我還是會向學生們推薦基本的史學、哲學、古典文學等書目,并告訴他們治學是有階段性的,年輕時,治學求其“實”,扎扎實實打牢基礎;稍長后,治學求其“通”,放開視野,融會貫通;到了最后,治學求其“理”,即不傍他人之說,以能自成一家之言為追求。與之相應,讀書的書單,也要體現出這種階段性的特點。如果剛讀研究生,便好高騖遠,不認認真真讀原始文獻,熱衷于讀散文,看隨筆,那么恐怕就不太適宜于治學了,最好重新調整自己的職業規劃。
中華讀書報:您最理想的閱讀體驗是怎樣的?
黃樸民:我最理想的閱讀體驗是:沒有任何功利因素摻雜其間的自由閱讀,一是有無限閱讀上的選擇空間:即有如行“山陰道上,應接不暇”。同時,是能徹底放空自己,真正做到隨心所欲,無拘無束:“乘興而行,興盡而還,何必見戴!”
中華讀書報:如果有機會見到古人,您想見到誰?希望從他那里知道什么?
黃樸民:我想見的是陶淵明,見他時想問問他,“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曠達淡定,“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金剛怒目,這兩者之間的和諧統一,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中華讀書報:若可以帶三本書到無人島,您會選哪三本?
黃樸民:具體說不清,應該是三種類型的:一本是對解決生存問題有幫助的,如捕魚手冊、種菜養雞指南之類;一本是科幻類小說,讓自己暫時告別絕望,夢想著有外星人來解救自己;再一本是自己寫的最滿意作品,最好是歷史隨筆,想想自己居然還寫過這樣不錯的東西,于是乎,多少有了點安慰,有了些許的自信。
中華讀書報:假設策劃一場宴會,您希望邀請誰?
黃樸民:不想攀龍附鳳,唯求擁有親情。盼愿已在天國的親人出席,祈望陰陽相隔的老師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