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作協“新時代山鄉巨變 文學與你同行”燕趙山鄉行主題志愿活動優秀文學作品展—— 李湛冰:筑夢太行
編者說
河北省作協組織全國知名作家聚焦燕趙大地中國式現代化河北場景建設的偉大實踐和人民生產生活的巨大變化,實地參觀保定市阜平縣革命老區與鄉村振興示范區,挖掘先進事跡、典型人物,創作了一批全景式反映新時代燕趙大地山鄉巨變偉大成就的優秀文學作品。此篇為其中之一。
筑夢太行
李湛冰
巍巍太行,青山如黛。
2022年11月29日23時08分,酒泉衛星發射中心,神舟十五號載人飛船發射取得圓滿成功。陪伴“神十五”開啟太空之旅的,有產自阜平的試管香菇種子。這個消息傳到阜平,讓奮進在致富路上的阜平人民倍感振奮和自豪。
當然,最自豪的還是阜平香菇產業的“園丁”——河北省阜平縣食用菌專家組組長、太行山食用菌研究院院長,全國脫貧攻堅創新獎獲得者、先進個人侯桂森教授。
“金蘑菇”種上太行山
“俺們連蘑菇都沒吃過,種這東西能行?要是不成咋辦?你得給俺們立個字據!”鄉親們臉上寫滿不信任。
“香菇要是當飯吃,那全家還不得瘦成皮包骨啊?”小媳婦們笑得直不起腰。
“種香菇?咱不懂啊!掙不著錢沒事,就是怕賠不起啊!”
阜平的鄉親們祖祖輩輩土里刨食,家家戶戶種幾畝玉米土豆,養幾只雞鴨豬羊,雖說收入微薄,但好歹能填飽肚子。種蘑菇?從來沒有搞過,心里怎能不打鼓。
不僅老百姓有顧慮,就連縣里邀請來的專家,在論證、調研阜平能否發展食用菌種植上,也出現了嚴重分歧:有人認為靠種蘑菇致富沒問題;有人猶豫,不愿給出明確意見;還有人堅決反對,認為不能搞,因為沒有種植基礎,也擔心銷不出去……
專家們意見不統一,令縣領導蹙起了眉頭:發展菌菇種植投入很大,弄不好勞民傷財,一時讓人難以拍板。
也許是與阜平有緣——2015年6月,廊坊職業技術學院教授、食用菌技術專家侯桂森,正在易縣山區做食用菌種植技術指導。有阜平農民從易縣買走菌棒,需要他前去阜平指導。在阜平大連地村,侯桂森偶遇了去往神仙山考察的時任阜平縣委書記,兩人話匣子一打開,談了近一個小時。
侯桂森認為,阜平縣地處太行山深處,全縣“九山半水半分田”,田地不是在溝底就是在半山腰,耕作層很淺,莊稼收成少是難以脫貧的重要原因。他把自己多年來在太行山區以及全國其他地區搞食用菌的經驗向縣委書記作了介紹,最后非常肯定地說:“我考察過阜平的生態環境結構,我認為食用菌產業適合在阜平發展——不僅可以做,甚至可以作為一個主導產業來開發。”
侯桂森的一席話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阜平發展食用菌產業的思路,堅定了大家的決心。縣里專門成立了食用菌發展領導小組,邀請侯桂森擔任專家組成員、副組長,后來又擔任組長——他成為阜平縣食用菌發展技術的總負責人。
村里人走進農學課堂
萬丈高樓平地起,阜平過去確實沒有食用菌種植基礎,可以說是零起步。
說干就干!侯桂森經過深入調研,著手起草了2015—2017年阜平食用菌產業發展規劃,這個規劃得到認可,一稿通過。
縣里確立了以香菇為主的食用菌種植品種,出臺了相應的扶植政策。流轉土地、搭建大棚、招聘技術人員……老百姓擔心種菇失敗,有畏難情緒,黨員干部就響應號召帶頭種植,組織技術人員入戶輔導,耐心細致地做種植戶的思想工作和技術支持。
侯桂森想,打消老百姓心中的顧慮,不能光靠嘴說,更要靠事實。“一個羊過河,十個羊照樣。”行動比諾言更響亮,要讓老百姓真真切切地看見成果,他們才會相信你的技術能夠帶領大家脫貧致富。
邁進教室是教授,走進田間是農民。侯桂森下定決心向袁隆平學習、向李保國學習,把論文寫在大地上。他帶頭包下大棚,種上蘑菇;蘑菇豐收之后,又邀請鄉親們前來參觀、學習。
種植蘑菇的可觀收益擺在了鄉親們面前,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一系列好政策出臺,引導種植戶開始涉足菌菇產業:貸款無需抵押,專家指導技術,企業收購產品,老百姓只管安心種植。黨和政府千方百計為民著想,阜平的鄉親們被感動了,被說服了,阜平縣第一批蘑菇種植大棚開始建設起來。
把大地當作實驗室,當作課堂。在龍泉關鎮,1955年出生、已年近七旬的侯桂森教授,把田間地頭變成了他的教室,耐心為農民講解香菇種植知識,為他們解決一個又一個技術難題。
第一批農戶建棚后,他又帶領技術人員挨家挨戶地上門指導,傳經送寶。
“菌棒入棚以后要控制好溫濕度,多通風。”“該放氧了,該噴水了。”“要出菇了,不能還套著袋。”嚴寒酷暑風雨無阻,侯桂森和他的技術隊伍堅持“每天到、每戶到、每棚到、隨叫隨到”的“四到”服務,用他的話說就是:“要人等菇,不能讓菇等人!”
“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扶貧先扶智,侯桂森認定了脫貧攻堅的關鍵是幫助鄉親們掌握一門實用的致富技術。他初到阜平,一住就是一年半,就像蘿卜長在了泥坑里,又像狂風吹不倒的大樹。他沒有節假日,吃住就在農戶家。
在阜平待的時間久了,侯桂森完全沒了人們想象中的實驗室里教授的形象。他更像一名土生土長的農民:皮膚黝黑,雙手粗糙,衣服簡樸,腳上穿著沾滿泥巴的膠鞋,跟當地人別無兩樣。唯有他的笑容,一如往常溫暖,言語中的睿智,讓人辨認出知識分子特有的氣質。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辛勤的汗水終于換來豐收的喜悅:第一批大膽嘗試的農民傳來佳音,大棚里的香菇喜獲高產,市場價最高賣到八九元一斤,一個棚產值就高達10萬元,一戶菇農一季收入達到了五六萬元。可謂旗開得勝,初戰告捷!
從“考驗”到“信任”
“咕咚”一聲,一位漢子像塊大石頭一樣,躺在了一輛汽車前面。他不讓汽車的主人、阜平食用菌專家組組長侯桂森走。
“你是專家,你說,萬一我賠錢了該怎么辦?今天你要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你就甭走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又氣又急,還夾雜著傷心無奈。
什么情況?發生了什么事?縣長、鎮黨委書記、鎮長,多位技術員和菇農,可全都在現場呢。各路“神仙”云集,他這是給誰出難題?
原來,菇農老李積極響應政府號召,貸款十萬元種植了三萬多菌棒。但因為缺乏技術和管理經驗,大棚溫度升高時出現了紅粉菌。紅粉菌是食用菌中的惡性雜菌。焦急的他從網上一搜索,哎呀,不得了!網友都說這個紅粉菌非常厲害,弄不好所有菌棒都會壞掉,自己投了十萬元,眼瞅著就要打水漂兒。十萬元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可不是個小數字,家中老父親聽說了這個消息,急得眼淚直掉。
火燒眉毛,十萬火急,誰來救他?
園區技術員火速上報,給侯桂森打電話,侯教授一聽,馬上召集專家組第一時間趕來。
一下車,眾人焦急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他,意思很明白:“菇壞了,你說怎么辦?”
侯桂森帶著眾人來到大棚,他蹲下身子,聚精會神地察看“病菇”。有的技術員說,這得趕緊隔離,扔掉;侯桂森卻自信地說:“有救!鏈孢霉(紅粉菌的學名)我見過,你把那些扔掉的菌棒搬回來,咱們一塊管,一塊弄。”
“有救?”現場許多人包括技術人員,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剛才攔著專家組和縣領導的老李也將信將疑,他不肯放開手。早已認定自己輸光了“本錢”的老李對侯桂森說:“現在別說賺多少了,這十萬元貸款能收回成本我就知足了!”
侯桂森像安慰家人一樣,耐心地對他說:“你的心情我理解,咱本身就貧困嘛,但我給你吃一顆定心丸:咱們一塊兒好好管,我保證你不會有多大損失。你想啊,咱們全縣這么大規模、這么大力度推廣食用菌產業,會沒有信心嗎?會讓老百姓賠錢嗎?”
這話真起到了作用。再加上一旁的縣領導也連連安慰,讓他信任專家,繼續管理好蘑菇大棚——菇農們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當侯桂森回憶起這次“攔車事件”,他不無感慨:“實際上,紅粉菌這么大規模發病,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新情況。當時壓力比較大,白天晚上惦記他家的大棚,覺也睡不好……”
然而風波終于還是平息了:老李家的菌棒經過精心管理轉危為安,不但投入的十萬元收回來了,還賺了好幾萬。他后來成為園區的致富帶頭人,和侯桂森也成了好朋友,從此以后逢人便說:“侯教授說什么,我都信!”
為了阜平鄉親捧上“金飯碗”
引進技術成果,攻破技術難題。這些年來,侯桂森一刻不停歇,永遠在路上。他先后引進了一百多項科技成果,把全國最先進的技術和體系引入阜平,建起了全縣龍頭企業、規模和排名在全國數一數二的菌棒廠。
侯桂森從浙江、河南以及河北省內的承德平泉、唐山遵化等地,招來大批技術人才和種菇能手,服務阜平菇農。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技術人員,各有特長、風格各異。有時,侯桂森等專家提出要求他們不發表意見,等專家一走,他們依然按自己的經驗做。
“侯教授,你別光說你有多能耐,咱倆一人弄一個棚,分頭指導,看誰指導得好!你看中不?”一位技術員曾這樣向侯桂森發起挑戰。原來,專家組要求技術員進大棚一定要帶筆記本,詳細記錄各家蘑菇的生長變化;不僅如此,技術員還要攜帶彈簧秤,隨時監測菌棒的重量。在侯桂森等專家看來,僅憑感覺和經驗處理問題容易出紕漏,但這位技術員對此不以為然。
侯桂森一臉平靜,耐心地對他說:“我們到園區是來做技術指導的,不是來砸誰的飯碗,也不是否定你。我們的目的是在全縣達成技術統一,為全縣摸索出產業發展的科學路徑。這么多園區、這么重的任務,你和我不可能分別種一個棚來證明自己……”
這合情合理、語重心長的話,被這位技術員聽進了心里。后來,他非常認同侯桂森的方法,走到哪個園區都堅持采用這套標準和方案,在阜平一干就是好幾年。有人問他為什么?他的回答很簡單:因為有用,因為嘗到了甜頭!現在,他用實踐證明了侯桂森的“嚴格”多么重要:出多少菇、菇的大小、注多少水,把這些信息數字化之后,才能落實精細化、指標化管理,技術人員的指導也會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準確、更加科學,菌菇種植才能實現規范化——他對侯教授徹底服氣,兩人后來成為非常好的技術伙伴。
還有一位菇農種了六個大棚,出菇的時候,侯桂森正好去那里,他發現大棚里的蘑菇全都長成了烙餅的模樣。高品質的蘑菇賣價高,一斤能賣四五元,但蘑菇該采不采,成了“大片兒菇”,就只能賣五角、一元了。侯桂森意識到這可能不是個別現象,為了防止這種情況一再發生,他立刻組織菇農培訓,還錄制了視頻在縣電視臺播放,以指導菇農及時采收。
“寄語瞿塘江上賈,收帆好趁順風時。”蘑菇采摘得不及時,菇傘就會撐開;菇一開傘,價格就掉下來。侯桂森不厭其煩地叮囑菇農:高溫季節采菇,一天要采三次或四次。為了讓菇農把他的話聽進耳、記在心,侯桂森用生動形象的比喻作講解,他對菇農說:“這蘑菇啊,你干活累了,去睡覺了,不采它,可你睡覺的時候它不睡覺,它在夜里還生長呢。第二天早上來上班,你發現‘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蘑菇全都開傘嘍!夜里采的蘑菇五元一斤,早上采的,就一元一斤!你是愿意睡覺呢,還是愿意掙錢呢?”
正是這樣質樸、生動的交流,讓侯桂森成了菇農脫貧致富路上最信任的導師。一開始的時候,他帶領技術員到阜平辦培訓班、講蘑菇種植,請農民聽課,只要聽課就給30元,中午還管一頓飯。有時,農民來了,錢也領了、飯也吃了,不聽課就跑了。
現在完全不一樣!無論侯桂森走到哪個園區、哪個鄉鎮、哪個基地,只要他“講蘑菇”,就會像磁石遇見鐵釘子,“呼啦”吸引一大幫人,大棚里站都站不下,人們會不約而同地說:“侯教授的技術課,我們必須聽呀!”
一棵樹的夢想
提起侯桂森教授,龍王廟村老黨員、菇農袁應洪豎起大拇指贊嘆:“侯教授總去大棚指導我們,他是實打實地幫助老百姓,兢兢業業,非常貼心。脫貧攻堅,老百姓得到了切切實實的好處,種蘑菇不僅讓菇農富裕起來,還帶動了一大批閑散勞動力就業。”
南栗園鋪村菇農趙海明今年50歲了,他真誠地表示:“侯教授讓俺們掙到錢了,生活有了大改變,他是俺的恩人!”
“收成這么好,心里甭提多高興了,多虧了侯教授!”“侯教授這么大年紀了,不辭辛苦,總去棚里手把手教俺們,讓人非常感動!”菇農們說起侯桂森,總止不住地稱贊,在這大山深處,他成了阜平鄉親最尊敬的人、最親近的人。走在這片土地上,他總能聽到鄉親們喊他“侯教授”“侯老師”,那是一聲聲充滿信任和感激的呼喚。
2016年和2017年,阜平食用菌產業處于生死存亡之際。由于壓力大,加上多年奔波,時常忽略早餐,侯桂森病倒了——到醫院一檢查,血膽紅素比常規指標高出幾十倍,醫生診斷為膽管結石,對他說:“結石都掉到膽管里去了,必須做手術!”
手術期間,縣農業局的領導和幾位企業老總去看望侯桂森。但誰也沒有想到,正值菌菇產業發展的關鍵階段,侯桂森實在放不下心,沒到出院時間就提前趕回了阜平。
出身于農民家庭、畢業于農業學校的侯桂森,曾這樣解釋自己當初選擇農校的原因:在他兒時,正趕上國家三年困難時期,人們經常吃不飽飯、忍饑挨餓,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所以他小時候就立下大志,如果能上學,一定要報考農業學校,他要學農,讓莊稼多打糧食,讓人民吃上飽飯,讓鄉親們再也不餓肚子。
這是樹一樣樸素的夢想,這是山一樣崇高的追求。今天,站在新時代的起跑線上,侯桂森向著灑滿曙光的新征程,豪情滿懷:“阜平食用菌產業只是取得了階段性成果,產業發展還能有更大的空間。”已近70歲的他,依然像拓荒牛一樣干勁十足,他曾動情地向阜平的鄉親們表示:“只要沒有倒下,我就會一直干下去。我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傳幫帶,培養更多優秀的技術人員,讓更多群眾通過種植食用菌致富發家。”
群山不語,春風吹拂,太行涌起滾滾綠濤……
李湛冰,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文學院第十一屆簽約作家,衡水市文聯專業作家。文學創作一級。曾獲第九屆冰心散文獎,報告文學入選2020年度河北文學排行榜。代表作品《飄動的紅袖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