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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河》2023年第2期|段崇軒:從現代主義到現實主義的艱難歷程——高沐鴻的小說創作及其他
    來源:《黃河》2023年第2期 | 段崇軒  2023年03月29日16:30

    段崇軒,1952年生,山西原平人。1978年畢業于山西大學中文系,歷任山大中文系教師、《山西文學》月刊社編輯、主編,山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山西文學院一級作家。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理事。1978年開始從事中國當代文學及文學評論研究,著有長篇傳記《趙樹理傳》(合作),評論集《生命的河流》《邊緣的求索》《地域文化與文學走向》,專著《鄉村小說的世紀沉浮》《馬烽小說藝術論》,散文隨筆集《藍色的音樂》等十多種。專著《中國當代短篇小說演變史》,入選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有多篇作品獲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優秀成果獎、趙樹理文學獎等獎項。

    從現代主義到現實主義的艱難歷程

    ——高沐鴻的小說創作及其他

    段崇軒

    現當代文學史的一種“典型”作家

    在百余年的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涌現過許許多多優秀的、杰出的作家。他們有的堪稱現實派型,有的可叫現代派,有的是為綜合派。有的專事創作,是較純粹的作家;有的學術、創作兼顧,是學者化作家;有的從政、寫作“兩不誤”,是官員型作家。文學思想與創作方法的不同,導致了他們千差萬別、變幻莫測的人生和文學命運。橫跨現當代文學的“五四”新文學作家高沐鴻,就是一位文學家與革命家一身二任,并經歷了從現代主義到現實主義痛苦蛻變的代表性作家。在“五四”一代作家中,多少人力圖跨越現實與現代這道“門檻”而未果,有的止步、有的退隱、有的擱筆,而高沐鴻卻完成了“鯉魚躍門”,盡管撞得傷痕累累。他是老一代作家中的又一種“典型”。

    1949年任山西省文聯主任時期的高沐鴻先生

    老一代革命家、人民日報重要創始人張磐石評價說:“高沐鴻同志是一位有影響的老作家,也是一位早期革命活動家。”文藝理論家、原山西省文聯主席鄭篤尊稱道:“老高是開創山西新文學的奠基人之一,也可以說是山西新文藝戰線上的一代宗師。”高沐鴻的人生與文學生涯,可以劃分成四個時期。求學與探索時期。他1901年出生于山西武鄉縣城內一個富裕之家。家里種地收租、跑運輸,有著優渥的讀書經濟條件。1918年他以出色成績考入太原山西省立第一師范學校。課余到“晉華書社”借閱《共產黨宣言》《唯物史觀淺說》《俄國革命紀實》等書籍,開闊了思想視野,打下了理論基礎。不久“五四”運動爆發,古城太原也掀起了反帝反封建浪潮,他同眾多進步同學,加入了聲勢浩大的游行隊伍。在新文化、新文學的感召下,他與同校的張友漁、張磐石等文學青年,組織了“共進學社”,創辦了《共鳴》雜志。宣傳科學與民主,批判黑暗社會現實。這一時期,他閱讀了魯迅、茅盾主編的文學雜志,郭沫若的詩歌,郁達夫的小說等,“五四”新文學在他心里深深扎根。1922年他在山西《教育雜志》發表了一批作品,有詩歌《新詩集》、小說《夢里的愛》、評論《文學略談》等,顯示了他的文學才華和潛力。1923年畢業后,分配到太原師范附屬小學當教師。狂飆文學時期。1924年8月,高長虹邀集高沐鴻、段復生及二弟高歌等六人,在太原成立“平民藝術團”,9月《狂飆》月刊在太原創刊,高沐鴻題寫刊名,成為狂飆社核心成員。高長虹未等刊物出版就去了北京,《狂飆》第二、三期合刊11月出版,由高沐鴻編輯、發行。1925年由魯迅主編的《莽原》創刊,高長虹協助編輯,約高沐鴻撰稿。高沐鴻從1925到1926年,在《莽原》以高成均、劣者筆名,發表詩歌、散文、小說共17篇,有多篇如《力的缺乏》《城頭》等排在首篇位置,可見魯迅對高沐鴻作品的看重。1928年高沐鴻在高長虹的多次邀請下,離開太原前往上海,與高長虹、柯仲平、高歌等編輯《狂飆》周刊,出版狂飆叢書,為文學社做出了重要貢獻。從1924到1928年五年間,高沐鴻在教學、編輯、社會活動之余,創作了大量作品,出版了詩集《天河》《夜風》,小說《紅日》《狹的囚籠》等,成為他創作上的高峰,現代主義文學思想與方法,也成為他的堅定追求。

    抗日和解放戰爭時期。1929年春,高沐鴻因病回到山西武鄉老家。1931年“九一八”事變,抗戰開始。從此時到1949年的18年間,高沐鴻全身心投入革命戰爭和農村斗爭中,在文化、文藝戰線做出了創造性工作。1933年他再次回到武鄉,與本縣進步青年創辦《武鄉周報》,宣傳革命。同年,武鄉地下共產黨組織在高宅秘密成立。1936年在北京參加左翼文藝運動,由同鄉常芝青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1937年接受中共山西省委派遣,與徐子榮、王玉堂等到晉東南地區建立抗日根據地。同年8月,出任榆社縣抗日縣長。1939年,根據地“文化教育界救國總會”成立,高沐鴻被選為主任兼駐會秘書,創辦《文化哨》油印刊物,同年還擔任《黃河日報》社長兼總編輯,創刊《文化動員》雜志。1941年改任太北文聯主任,創辦并主編《文藝雜志》,同時參加抗戰宣傳、農村運動。1949年7月,率太行文藝代表團,赴北京參加第一次全國文代會,當選全國文聯委員。這一時期,由于工作、環境等原因,他的創作數量不多,而在小說上有幾部厚重作品,一步一步實現了從現代主義到現實主義的深刻轉型。盡管轉型并不徹底、純熟,但已然是難能可貴了。代表作品有短篇小說《東山王》,中篇小說《美滿家庭》等。革命和建設時期。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高沐鴻在山西省第一次文代會上,當選首屆文聯主任,領導全省文藝家建設山西文藝事業。1950年又調任山西省政府監察委員會副主任。1954年轉任山西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分管文藝工作。1957年反右運動中,他的多篇文章受到批判,被錯劃為右派。1966年“文革”開始,他于1970年全家“下放”武鄉縣,1978年他的冤案徹底平反。1979年在山西省政協第二次會議上,被選為省政協副主席。1980年8月25日,因病去世,享年80歲。這一時期的30年,他的人生命運曲折艱難。在并不寬松的環境中,他依然創作了大量反映現實生活,追溯戰爭歷史的詩歌;還有一些具有反思性的文學評論;小說創作有二部作品,寫于上世紀60年代前后,自傳體小說《福福的動植園》,中篇小說《年輕的伴侶》。從他這一時期的作品中不難看出,盡管他竭盡全力追蹤革命現實主義文學,但根深蒂固的現代主義文學依然影響、制約著他,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在矛盾中交織,在交融中對峙。

    山西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涌現了一批出色的作家,他們承傳“五四”文學精神,更多汲納了西方現代主義文學,在那一時期創作了文學的奇跡。但隨著新文學向“左翼”文學、向抗戰文學的轉移,他們的創作就難以為繼了。譬如高長虹,二十年代創作了一批現代小說,三十年代之后就中斷了小說創作;譬如高歌,二十年代是“最先鋒”的小說家,三十年代之后告別文學,毅然輟筆。譬如趙樹理,他三十年代前后創作的小說沿襲的也是現代小說的路子,他用十多年的時間一邊在民間流浪,一邊探索通俗化、大眾化文學,才終于在四十年代的根據地獲得成功。高沐鴻效仿的是趙樹理的路子,同樣取得了可喜成就,但卻沒有進入自由之境。

    高沐鴻是文學上的全才,詩歌、散文隨筆、文學評論、小說,均有一定建樹。但最突出的是詩歌、小說。他的散文隨筆有二十多篇,重要作品有《寄友》《煙火之氣》《略話往事》《隨軍雜記》等;文學評論近四十篇,代表作品有《序〈前線上〉》《論到中國的“民族精神”》《學習魯迅先生》《幾個問題的我見》等。他是以詩歌著稱的,早期的《天河》《夜風》《湖上曲》等長詩,表現了年輕一代的反抗、理想,揭露了現實社會的黑暗、腐敗。后期(建國后)的《太行吟》《寄茶歌》《黃河一澄清》等,回溯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歷史風云,具有史詩的品格。曲潤海評價說:“他的詩總是感情真摯,飽滿,熱烈,奔放,形成他的詩風的主要特點。” 他在小說創作上成果豐碩,短篇小說有《夢里的愛》《老人生涯》《網羅》等15篇,中篇小說有《狹的囚籠》《東山王》等5部,長篇小說有《紅日》《少年先鋒》,此外還有已經散失的《遺毒記》,共3部,總計23部(篇)。詩歌總字數折合約45萬字,小說總字數54萬字。1987年武鄉縣成立編委會,由北岳文藝出版社1992年出版了《高沐鴻詩文集》(上下),總字數126萬字,尚有許多作品沒有找到,有些作品未能收入。

    一個作家的文學思想與創作方法,是他整個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一種體現。高沐鴻的文學思想與創作理念是復雜的、矛盾的、發展的,走過了一條從現代主義到現實主義的不平坦歷程。高沐鴻作為狂飆社的核心成員,高長虹、高歌的文學思想,對他有著直接的影響;他的文學思想也在影響著高氏兄弟。他們并沒有系統的、準確的理論闡釋,但在他們的創作以及零散的言論中,體現了共同的、相近的文學思想與創作追求。18世紀中后期在德國興起的“狂飆突進運動”,成為高長虹以及狂飆社成員效仿的文學“樣板”,前者主張“自由”“個性解放”,歌頌“天才”“創造”,表達人類內心感情的沖突和奮進精神等,成為狂飆社成員的思想和文學宗旨。歌德、席勒是他們崇拜的代表作家。此時正在譯介、流行的表現主義、象征主義、意識流等西方現代創作方法,也契合了狂飆社成員的藝術追求。在20年代的現代主義文學潮流中,狂飆社的文學思想與創作理念,顯得更加新潮、激進。魯迅的人生與文學思想,對高沐鴻有著深刻而永久的影響。現在還沒有史料證實高沐鴻與魯迅有實際交往,但他們心靈是相通的。從1936年到1956年,高沐鴻寫過4篇關于魯迅的評論:《魯迅先生逝世了》《學習魯迅先生》《魯迅的教訓仍然是今天的教訓》《從魯迅先生想到》,他從“發掘老中國的癰疽”“向舊勢力的堅韌斗爭”“中國的鏡子”等多種角度,對魯迅作了至高的評價。上世紀30年代之后,他進入革命根據地,擔任宣傳文化以及文學方面的領導,他學習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講話》),在文學創作上率先垂范,向革命現實主義轉型,向通俗化、大眾化邁進。他在1946年的一次談話中,談到文藝工作者的任務時說:“我們應該‘替’老百姓說話,替老百姓寫文章。”“我們還應該‘教’老百姓說話,教老百姓寫文章。”“我們更應該‘學’老百姓說話寫文章。”“我們也應該‘為’老百姓說話寫文章。”他還深入論述了趙樹理的文學創作:“據說,趙樹理同志在通俗化這一工作上,曾經下過二十年的工夫,這該是真實的。” 從文學思想與理論上講,高沐鴻已經諳熟了革命現實主義,但在具體創作上,則要困難得多。

    1924年與高長虹等創辦《狂飆》月刊,刊頭為高沐鴻所題

    董大中評價道:高沐鴻“無論是在太行山抗日根據地擔負太行文聯的領導工作,還是建國初期擔任山西省文聯主任,他在組織、推動山西省的文學創作上,都曾付出很大的心血,是不言自明,無需多說的。” 從30年代主持《山西日報》“前線上”專刊、《太原日報》“開展”副刊,創辦《文化哨》《文化動員》,到40年代創辦《華北文化》《文藝雜志》,到50年代創刊《山西文藝》,他精心辦刊,扶植新人,甘做人梯,培養了一代又一代年輕作家,形成了山西文學開放、質樸、厚重的文學精神與傳統。

    在現代主義文學潮流中

    袁可嘉在談到西方現代主義對中國文學的影響時說:“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是繼歐洲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文學而進入的。1915 年陳獨秀在《現代歐洲文藝史譚》一文中籠統地介紹了西方象征主義文學,這是目前所知我國較早涉及現代主義的文字。自此以后到20世紀90年代,在長達七十五年的歷史中,對現代主義文學的譯介評論,時起時伏,大體上可以分成五個階段,形成過三次高潮,即‘五四’前后,30、40年代和80年代。這種起伏變化是有一定的時代背景的,是與中國革命的進程相聯系的。”

    狂飆社作家的創作特別是小說創作,興起于上世紀20年代初期。如高沐鴻是1922年,高長虹是1921年,高歌是1924年。而興盛于20年代中后期。此時已是“五四”落潮期。效法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是整個“五四”時代的一股強大潮流,但在取法現代主義文學的同時,很多作家也汲納了西方的浪漫主義、現實主義,形成一種“拿來”“兼容”的狀態。譬如魯迅、郭沫若、茅盾、郁達夫等,都是如此。現代主義文學方法,有一種自身局限和缺陷,借用其他方法可以適當校正和避免。由西方引進的浪漫主義、現實主義、現代主義,共同構成了新文學中的現代主義思潮,沖擊、改變著中國古典主義文學傳統,實現了古典主義向現代主義的變革與轉型。

    從封閉的山西走到北京、上海的狂飆社年輕作家,卻勇敢地選擇了最新潮的現代主義文學,譬如表現主義、象征主義、意識流、未來主義等。他們并不拒絕浪漫主義、現實主義,卻有點看不上這些相對落后的文學方法,更愿意取法最新潮的文學方法。這是他們的大膽,也是他們的盲目。1927年高歌在上海泰東圖書局出版小說集《清晨起來》,他在封底的“廣告”中稱:“世界的文藝潮流,已脫去陳腐羅曼主義與寫實主義,漸漸從象征主義走到表現主義了。我國的文藝運動,尚不出于羅曼與寫實兩道。即近日轟傳的唯美主義,也不過羅曼主義之一支流。‘狂飆’的文藝態度,本在打破一切流派,而直造藝術之堂奧。其所辟途徑,且有侵越象征、表現之勢。” 這段不被學界關注的論說,恰好集中表達了狂飆社作家對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的態度,對現代主義中的表現方法、象征方法的推崇。1930年,狂飆社人去社散,高沐鴻回到山西,在《山西日報》副刊“前線上”發表文章,說:“所有的世界藝術的新潮,舉兩個例來看吧:如德國的表現派,和新噪的世界的新寫實主義。”“表現派嗎,那是個精神的佛界,但顯著極度的現代的混亂,深入而幻化,離平常的現實很遠。”“新寫實主義呢?……它的規律,看去嶄然異于過去藝術的;不過是‘集團的’一個觀念。” 從這番話里,可以窺見高沐鴻對表現主義的青睞和反思,對新寫實主義即現實主義的鄙薄還有苛求。

    上世紀20年代,在現代主義文學的潮流中,高沐鴻在短篇、中篇、長篇小說上勤奮耕耘,收獲豐碩。在小說文體上,他并沒有著意研究,也不過多顧及,只是興之所至,涂染成篇,寫成什么算什么。如1925年他給《莽原》撰稿,有詩歌、散文、散文詩、小說,有些散文有情節有人物,完全可以歸到小說中。譬如《守門人的小史》《敗退之下》等。當時沒有標注文體,后來編輯《高沐鴻詩文集》時,一并放在散文中。這樣的作品有七八篇之多。文體的模糊、混雜,是“五四”時代的獨特文學現象。

    1926年在魯迅主編的《莽原》雜志上發表多篇作品

    高沐鴻這一時期的中篇、長篇小說,以更宏大的社會背景,更豐富的人物形象,更成熟的現代方法與手法,展示了自己在小說創作上的才華和潛力。“五四”文學時期,短篇、中篇、長篇小說,不僅在文體特征上較為模糊,在文體的篇幅上也無定規。高沐鴻的短篇小說,字數在一二千到一萬多字之間,中篇小說在二萬到五萬多字左右,長篇小說在九萬到十多萬字上下。這并非定數,但大抵如此。

    1941年在太行文聯主編的《文藝雜志》

    中篇小說《狹的囚籠》,是最貼近高沐鴻的個人生活和情感思想的作品。作家如是說:作品“主要寫的是,在無政府主義思想的影響下,青年人在十字路口彷徨徘徊,充滿著個人的憂郁苦悶。” 這是一部由32封信組成的書簡體小說,其中寫信人“我”是一位教師、藝術家,收信人是朋友“飛泉”。用寫信的方式,可以淋漓盡致地表達作者的生活、行為特別是情感、心理、內心獨白、意識流等,這是表現主義的廣闊平臺。小說表達了一個青年知識分子,在學校和世俗環境中的苦悶、壓抑、孤獨。他同滿足于世俗生活的蕓蕓眾生們隔膜、對峙,他渴望拿到稿酬,帶著女朋友華,或投奔呼喚他的C(高長虹),或遠走異地。在小說中,學校課堂、生活環境,既是具體的、也是想象的,就像昏暗、污濁、狹窄的“囚籠”。“囚籠”成為一種象征,禁錮人的生存、精神的籠子。小說呈現的是上世紀二十年代,無數青年的一種沉重、躁動的精神狀態。

    長篇小說《紅日》,描述了15位激進青年,有組織有預謀地在全國多個城市,實行爆炸事件的故事情節,起承轉合,曲折驚險。這些青年深受無政府主義思想影響,反對、憎恨腐敗的社會和墮落的人類,決心毀掉現存世界,建設新的世界。他們愿意為這樣崇高的使命赴死、獻身。表現主義文學認為,作品中的人物不是單個的、個性的人物,而應該是觀念的、抽象的人物,如此才能抵達人的本質特征。因此《紅日》里的人物,用字母代替。B是主角“我”,C是高長虹,Z是歐洲留學歸來帶回制造炸藥技術的閻宗臨。還有P、K、W、M等。小說最后,革命暴動成功,多個城市爆炸,升起紅日般的火團。另一位狂飆社作家高歌,也寫過一部題材類似的小說:《高老師》,寫這位老師暗中制造炸藥,與工人們密謀在多個城市炮制爆炸事件,但他在實施任務之前不幸去世。兩位作家都寫暴力事件,反映了他們思想觀念的相同,或相互影響。其實這樣的故事純粹是虛構的。高長虹雖有無政府主義思想,但他一直遠離政治,他不會允許狂飆社同仁去干這樣的事情,高沐鴻、高歌也是“紙上談兵”。正如董大中所說:“這部小說是高沐鴻以狂飆社成員為原型虛構出來的一個革命故事。”

    長篇小說《少年先鋒》,同樣寫的是青年的暴力革命故事。作品寫一位年輕的知識分子:“少年”“戰士”,閱讀革命書籍,反抗黑暗社會,從社會底層奔赴大城市,找到“少年革命黨”組織,他們暗中聚集二三十位少年,在領袖的號召組織下,在眾多城市發起暴動,攻擊警察局、占領軍事據點,但在1928年一次與警察的戰斗中,少年頭部中彈負傷,被送到醫院治療,與戰友、領袖失掉聯系。他孤身一人,漂泊在城市、鄉村,回到故鄉與老家,又與親人決裂,最后在縣城、舊友那里,找到了革命的力量、火種。故事并不復雜,在少年戰士的療傷、潛逃、尋找中,細膩、從容地表現了他的勇敢、執著、堅定的性格,和他悲涼、復雜、痛苦的精神世界。表現主義方法運用得純熟自如。這一人物是有原型的,是高沐鴻故鄉的一位革命朋友,是歷史學家李零的父親李逸三。李零在《讀〈少年先鋒〉》一文中說:“《少年先鋒》內容主要是寫1927年底到1928年初我父親生活經歷的一個小片段。1927年,我父親在黃埔軍校的武漢分校學習。‘四一二’之后,他參加軍官教導團,平息夏斗寅叛變,然后馳援南昌。南昌起義后,又長驅千里,趕到廣州,參加廣州起義,結果在戰斗中負傷。小說所述,就是他從廣州逃到上海,又從上海回到家鄉的經歷。”小說刻畫了一位少年戰士,從個人主義、盲目革命,走向理性自覺、底層大眾的人生與精神歷程。《紅日》與《少年先鋒》,是高沐鴻早期創作的代表作。

    1931年北平震東印書館出版的長篇小說《少年先鋒》

    在現代主義文學道路上,已然卓有成就的高沐鴻,進入30年代,不僅人生命運發生了重要轉折,文學創作也遇到了空前挑戰。文學上的轉型,也許比人生的換位更為困難。

    現實主義文學道路上

    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期間,高沐鴻輾轉在武鄉、太原、北京、晉東南等地區,從事各種各樣的革命活動:重建基層組織、擔任抗日縣長、當選文教總會主任、擔任區文聯主任,創辦、主編多種政治、文藝報紙、刊物…… 他是革命家,又是文學家,革命與文學是他生命的兩塊基石。他的社會角色轉換了,他的文學創作也要轉型。在新的革命、戰爭環境中,他要棄舊圖新,創造出新的革命文學來。從現代主義到現實主義,絕不只是一字之別。現代主義文學從本質上講是一種精英知識分子文學,是表現知識分子、為了知識分子的;而革命現實主義文學,是人民大眾的文學、為民眾服務的文學。現代主義的藝術形式與手法,是多種多樣、復雜精微的,屬于知識分子欣賞的陽春白雪;而革命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與手段,質樸單純、通俗易懂,是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下里巴人。這是兩種不同形態的文學,在根據地和解放區,自然需要的是“經世致用”的革命現實主義文學。1953年,高沐鴻寫過一篇《自傳》,審視了自己的人生與文學歷程,說:“在我三十歲以后,即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后,思想上才又截然進入一個整頓時期。……在藝術上也逐漸走上現實主義道路,但作品極少。”這一時期他的詩歌創作不多,有“遵命”性的文學評論數篇,主要體現在短篇、中篇、長篇小說創作上。而小說最能反映一個作家文學思想與創作方法的變化。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高沐鴻有過一段城市漂泊經歷。他說:“我的職業環境是在國民黨新舊官僚面前混飯吃”。1936年入黨后,他受黨組織安排打入山西某官僚的組織內,了解上層動向。后來還以犧盟會的名義,擔任閻錫山理論委員會委員,秘密進行救亡宣傳工作。此外在擔任抗日縣長之時,與舊政權中的官員也多有交往。這些人生經歷,使他了解、熟悉了國民黨政府內部的情況與動向,以及不少舊官僚官吏的生活與心理狀況。他的現實主義小說,首先從這個領域開掘,創作了多篇揭露性、批判性的短中長篇小說。《趙書記長》描述抗戰初期,革命根據地武鄉縣的嚴峻形勢,各種人物的行動與心理,刻畫了一個舊縣黨部的書記長趙子亻英的形象。書記長類似于后來的秘書長,職位并不高。抗戰前趙書記長手中有權,生吃白拿;抗戰后社會大亂,權力旁落,他懼怕日軍、國軍,墮落成漢奸、特務,揭示了一個舊官吏的蛻變軌跡。《網羅》同樣描寫武鄉縣,抗戰前后盤根錯節的社會和人際關系,這種關系構成了一個官官相護的利益集團網羅。這是作者對一個縣的社會人際關系的洞察與揭示。在這張網羅上,作家突出塑造了一個財政局長衛韶卿的形象。這位財政局長不僅掌握著官家的權力,還開著自家的當鋪。他財大氣粗,盤剝窮人,為富不仁。在抗日斗爭中,投日反共,還把局長位置讓給姑表兄弟。這是一個貪婪、霸道、反動的舊政權官吏形象。《黑熊》描繪了武鄉東山一帶,農民與地主階級的斗爭,刻畫了一個長得像黑熊,性格狡猾、兇狠的惡霸地主蕭撫卿的形象。《東山王》是這類小說中的力作。作家在更廣大的時空上,描述了戰爭的勢態:日軍長驅直入,晉綏軍節節潰退。八路軍在晉東南開辟根據地,邊區政府領導農民開展土地斗爭。國民黨與日軍相互勾結,眾多漢奸出現。根據地軍民與日軍、偽軍、地主、漢奸,作著殘酷而復雜的斗爭。就在這樣的情勢下,作家塑造了一個獨特的國民黨的縣長形象:時兆慶。他是閻錫山的當紅縣長、得力干將,但在日軍兵臨城下之時,就席卷錢財棄城而逃,回到故鄉武鄉搖身變為開明紳士。他恨八路軍、恨窮人,認為是他們奪走了自己的地位、財富。他宣傳中日同族同宗,兩個民族應該攜手合作。他的觀點具有極大的蒙蔽性、欺騙性。他偽裝好人、善人,蒙哄了干部群眾,選他為邊區臨參會議員。成為參議員又為他造謠破壞、玩弄美人計,成立所謂的新民會,創造了條件。就這樣一個貪腐官員,在風云變幻的抗日戰爭中,成為投敵賣國的漢奸特務。這一形象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作家警示人們,一定要注意那些佯裝善良、見風使舵的舊官吏,警惕他們欺騙民眾,混入內部,進行破壞顛覆活動。《山西抗戰文學史》中評價說:“時兆慶是作者集中筆墨刻畫的人物形象,通過生動的心理和行動描寫,個性化語言,對這個閻錫山官吏的陰險卑劣行徑作了成功的刻劃。這個人物形象具有一定的藝術概括性。”

    高沐鴻1940年創作長篇小說《遺毒記》,發表在晉東南文總主辦的《文化動員》雜志,可惜這份雜志早已散失,久覓未得。1941年時任中央北方局文委委員兼宣傳科長的李伯釗,在《敵后文藝運動概括》中評價說:“那是一部新的官場現形記。一般的寫作技巧著實老練,他刻畫出了抗戰現實中的‘新型’官僚——吃磨擦飯、發國難財,‘救亡專家’的丑態。盡情暴露了抗戰的黑暗面。這是我在抗戰后敵人后方見到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1951年與山西文藝界同仁合影

    如上所述高沐鴻這五部短中長篇小說,最主要的特點,是在革命根據地和抗日戰爭的環境中,創造了一個舊官僚官吏的人物畫廊:趙子亻英、衛韶卿、蕭撫卿、時兆慶等。他們的形象是逼真的、扎實的,具有豐富的社會和藝術價值。這是高沐鴻對抗戰文學的獨特貢獻。當然這些人物也存在著個性較模糊、共性有雷同的不足。此時同在晉東南根據地的趙樹理,在他一系列小說中,塑造了眾多普通農民、基層干部的形象。與高沐鴻塑造的縣級舊官吏形象,形成一種互補。各有特色、價值,誰也代替不了誰。值得注意的是,高沐鴻的這類小說,還具有更多“五四”新小說特點,是一種批判現實主義小說。可以讀出魯迅、沙汀小說的味道。在表現形式與敘事語言上,殘留著現代主義的印痕。與根據地、解放區所要求的革命現實主義,還有一定距離。

    陳思和說道:“自戰爭開始,中國文學史的發展過程實際上形成了兩種傳統:‘五四’新文學的啟蒙文化傳統和抗戰以來的戰爭文化傳統。……它們有時是以互相補充或者比較一致的方式、有時則以互相沖突以致取代的方式來影響當代文學,這就構成了當代文學的種種特點及其辯證發展的過程。”這里所謂戰爭文化傳統,就是不斷建構形成的革命現實主義模式。現實主義是個宏大、無邊的概念,有寫實現實主義、有批判現實主義,有革命現實主義、有“兩結合”現實主義(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等等。如果說高沐鴻《東山王》等是批判現實主義的話,那么這一時期的《美滿家庭》《土地的吵架》就是革命現實主義的。在這兩部中篇小說中,作家完成了文學立場、創作方法的轉型,邁上了通俗化、大眾化之道。

    《美滿家庭》以武鄉縣新莊李福九一家的致富和變遷為焦點,展示了抗日戰爭的背景下,農村家庭的深刻變化。作家把根據地的“美滿家庭”分為三種類型:翻身的破落戶、發達中的小康之家、白手起家的新人家。小說寫的是發達中的小康之家。作家沒有寫農村的重大事件與斗爭,而是把筆墨聚焦農村的日常生活、勞動生產、人際交往,特別是解放了的農民蓬勃的發家愿望與發家行動上。但卻折射出根據地農村全景式面貌,如抗戰中的反掃蕩斗爭、共產黨領導的農村革命、村里的征兵工作、婦女解放、出糧救災等;還有村干部的整風工作,一些干部的脫離群眾、做官擺威風等現象,農民身上的流氓性、對農村工作的影響等等。作家完全寫的是“新的人物,新的世界”。

    1943年華北書店出版發行的中篇小說《美滿家庭》

    新莊的李家是個富裕之家,種80畝土地,雇2個長工,有4個勞力。當家人李福九尚在壯年,精通農活,治家有方,發家心切。又有全村觀念,對鄉親、村莊頗有感情,樂善好施。是一位勤勞、精悍、善良、忠厚的傳統莊稼人形象。村長李貴書是作品主人公,是李家長子。他有文化、好讀書、勤思考,對社會發展和農村形勢,有著清醒的判斷與認識,相信農村的集體化道路。他善于傾聽各方面的意見,耐心做各種農民哪怕是地主的思想工作,勇于批評村委會干部工作和思想上的錯誤。他能妥善處理家庭和工作的關系,早上在自家勞動,上下午在村里工作。他遭受喪妻之痛,但不急于再婚,耐心地尋找著理想的愛人。是一位思想成熟、工作出色、性格沉穩的基層村干部形象。在敘事形式與語言上,注重故事情節,著力人物刻畫,活用農民語言,頗有通俗化、大眾化特征。這使讀者不難想到趙樹理建國后的《三里灣》,故事構架、人物設置、表現方法,多有相似之處,而《美滿家庭》早誕生了十幾年。

    《土地的吵架》是作家計劃創作的長篇小說《青黃交接的時代》中的第一二章,近二萬字,可惜未能完成全書。作品描述了革命解放區暖泉村,在土地改革中的丈量土地。因農民意見強烈,爭論不休,復丈土地展開的故事情節,揭示了丈量土地的敏感性、復雜性。這個地方土地零碎不平,好壞不均,丈量的方法、標準,丈地人的良知、技術,都會影響到最終的結果。而地主的背后活動,干部的立場感情,又直接關系到土改的公正、公平。小說真實地寫出了土改初期,工作與運動的困難性、嚴峻性。因為是長篇小說開頭的二章,出場人物眾多,如村干部李仲玉、李二樸、李多官,農民疤老四,地主王東萊等;而民事主任趙志誠,聽信地主的一面之詞,在丈地中站在地主一邊,揭示了干部隊伍的不純與問題。小說在表現方法上,追求寫實、白描,突出人物的行動、心理,吸取農民活的語言、詞匯,體現了作家在革命現實主義創作上的自覺。這又讓讀者容易想到趙樹理的中篇小說《李有才板話》,同樣寫的是農村土改中的丈量土地,但比高沐鴻這部小說早出現三年。趙樹理、高沐鴻都是革命根據地的作家,都是太行山的兒子。

    1956年火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詩集《十二月之歌》

    現實與現代的矛盾、交融

    在高沐鴻的革命與文學生涯中,既秉承著“五四”現代文化、現代文學的傳統,也實踐著革命現實主義文化、文學的精神,二者并行著、矛盾著、交匯著,給他的文學創作帶來了困惑、新變,也給他的思想、精神帶來了三次困境、危機。

    第一次是在晉東南革命根據地的1944至1945年,文聯與報社等五個單位的聯合整風,整風的范圍包括教條主義、個人主義以及文學中的洋八股作風。高沐鴻在領導和同事們的幫助下,自覺地做了檢查。在后來的一篇文章中說:“荒煤同志,說我的文章悶一些。他同意黑丁同志的說法:寫得不明確。也可以說不明朗。他說,這種地方,正有點仿佛于過去一般小資產階級性的作品,在下死勁的‘發掘什么靈魂’之類的樣子。這樣辦法是已經過時了,而我的作品上卻仍然有蟬蛻。”還有“整個作品”的“晦澀和空虛”的風格和情調。不難發現整風整出的“個人主義”“洋八股作風”“小資產階級性”“晦澀和空虛”等,正是西方現代主義文學帶來的某種局限和缺點。激進的整風難免“潑臟水把孩子也潑出去”。第二次是1957年的反右運動。此前他寫過多篇文章,如《追根》《〈火花〉發刊詞》《幾個問題的我見》《從魯迅先生想到》,反對官僚主義、宗派主義、教條主義,擁護“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倡導解放思想、獨立思考、干預生活、藝術獨創…… 這些思想言論,是符合毛澤東《講話》精神、主流意識形態的。但也隱含著現代文化、文學的影子。激進的、敏感的作家、評論家們,其中有他過去的戰友、同事、學生,群起而猛批,認為他有嚴重的個人主義,“一味標新立異”“一味逞硬骨頭”“唯我獨尊”“有極嚴重的唯資格論”。認為他是“反動的文藝思想”加上“灰色的文藝創作”。上升到“反黨、反社會主義、反馬列主義”的尺度,文章發表在《火花》雜志。作家連做四次檢查,最終戴上右派帽子,降職省圖書館副館長。第三次是1966年“文革”,高沐鴻雖然罹患胃癌,但也不能不遵令帶著妻子兒女回武鄉縣城“插隊”,身邊雖有父老鄉親,有古典名著,但他看不到社會、生活的前途,看不到文化、文學的希望。

    1980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詩集《回春室詩鈔》

    文學創作特別是小說創作上,高沐鴻從進入革命根據地伊始,就想脫胎換骨,或者把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相融合,或者像趙樹理一樣走通俗化、大眾化之路。但現實與現代化很難水乳交融,有時甚而此消彼長。譬如《趙書記長》《網羅》四篇揭露性小說,他本意是想寫出根據地抗日戰爭的艱苦性、復雜性,批判國民黨、閻錫山舊官吏的無能、腐敗、反動,但卻與抗日根據地倡導的小說,似乎隔著一層,更像新文學中的批判現實主義小說。它們是站在知識分子角度寫出的,作品中的主角都是官吏、地主、惡霸之類。語言也是書面的、冗長的歐化語言。這樣的作品農民讀者是不會喜歡的。《美滿家庭》《土地的吵架》,作者是站在農村和農民立場上去寫的,故事、人物、語言等有了通俗化、大眾化特點。但在思想和藝術探索上,依然有過去寫作的痕跡,還沒有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新中國成立后,高沐鴻感到難以把握當下的時代脈搏,寫出革命與建設需要的那種作品。他只寫出兩部作品,一部是長篇小說《福福傳》中的第一章《福福的動植園》,創作于1962年,發表在《火花》同年第8期。另一部是中篇小說《年輕的伴侶》,寫成后沒有發表,一直到1980年去世前,才把遺稿托付家人,十年后才收入《高沐鴻詩文集》中出版,從作品內容和語言上可以判斷寫于1960年前后。兩部小說前部寫的是童年時光,后部寫的是建國初的農村生活,在寫法上兼容了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藝術上有新的開拓。

    《福福的動植園》寫了“我”七歲時的童年生活,在一個荒蕪而闊大的廢園里玩耍的情景。福福生在一個富裕人家,不大貪玩,但又喜歡玩耍。他跟著同胞哥哥祿祿,本家哥哥芳芳,跑過又深又窄的胡同,來到一處荒涼、神秘的廢園。祿祿哥哥最會爬樹,在棗樹上摘下大把帶紅的棗兒,給他很多顆。在一片茂盛的花草地,他用棗兒砸蝴蝶,砸出草叢中捉蟈蟈的芳芳哥哥,他用紅棗換到一個大蟈蟈,卻不小心跑掉了,芳芳哥哥又幫他找回來。他跑過孩子們正在摘果實的桑葚樹,撿紫紅的果實吃,又沖向遠處的小山包,慈祥的段姨姥在門口呼喚他…… 小說寫了故鄉的古老、幽深,福福對它的諳熟、熱愛,童年的單純、快樂、美好,本家小弟兄們的親熱、仁義。作家運用了工筆細描的現實主義方法,但又借鑒了如詩如畫的浪漫主義手法,而在寫胡同的磚墻、花草的葳蕤、捉蝴蝶找蟈蟈的細節上,又儼然使用了自然主義技巧,呈現出一種現代小說的獨特風姿。

    五六十年代的小說,強調大寫路線斗爭、階級斗爭,塑造先進人物、英雄人物,創造大眾化、民族化藝術風格,成為“一體化”的文學模式。高沐鴻的《福福的動植園》,則創造了一方文學的“桃花源”,折射了他在童年尋找詩意和慰藉的心理趨向,這自然是不合時宜的,因此作品發表后也無反響。

    創作《年輕的伴侶》時,作家把他的藝術目光轉向了建國初的農村歷史中,背景是解放戰爭結束后的農村合作化運動,但他沒有像絕大多數作家那樣,去寫路線斗爭和階級斗爭,而是寫了一個質樸而美好的愛情故事。在革命老區,隨著國家《婚姻法》的實施,那種陳腐的買賣包辦婚姻逐漸消失,自由自主的愛情日益盛行。女子的地位空前提高,過去門當戶對的擇偶標準,變成了看男方是否是“三好”(勞動好、工作好、學習好)、“三員”(黨員、團員、中蘇友協會員),是否“當干部”“求進步”。擇偶標準的變化折射了時代的巨大進步,自由愛情婚姻的生根開花。正是在這樣的時代中,村長李來水與積極分子劉月梅相愛了。李來水原有妻子,但志趣不同而離異;劉月梅當過童養媳,經過三次斗爭終于獲得自由。兩位從小就熟悉的男女青年,在上夜校識字讀書、參加會議討論工作、勇敢見面互訴衷腸中,產生了純樸而熾熱的愛情。在村干部與村民的幫助下,舉行了婚禮。婚后二人相扶相幫,成為模范夫妻。時代在改變著青年,青年在創造著時代。兩位青年有著較鮮明的性格。李來水真誠踏實、熱忱豁達,慮事周全、工作有方。既有傳統農民品格,又有解放區干部風范。劉月梅性格沉靜、辦事果敢,勇敢走出悲劇婚姻,又大膽走向自由愛情,成為積極進取的婦女干部。還有進步中的劉月梅父親,村支書馬六子,婦聯主任蘭香姐,都寫得扎實、鮮活。

    《年輕的伴侶》是一篇成熟的革命現實主義小說,兩位年輕人的愛情具有浪漫主義色彩,在敘事形式與語言上,注重靜態情景描寫、心理活動,講究語言的嚴謹、雅致,又有現代主義韻味。是一篇以現實主義為主體,多種創作方法與手法有機融合的藝術佳作。也許作家意識到,這樣的小說與時代不吻合,因此束之高閣十幾年,讓后人去處置。

    高沐鴻是一位詩人,這里且摘錄他晚年兩首詩,作為本文的結尾。《有一個閘門我再不打開》:“有一個閘門我還未打開:/我心頭是一座大水庫——汪洋的內海。/它深藏著我的無限的——辛酸的眼淚,/慷慨的情懷,/失去的青春,/中斷的歡快; /更有那無數戰侶流下的斑斑血跡,/與一個孤魂寂寞的永存的遺愛……”《自悼》:“我死后我的歌聲,/將化為風和雨,/流水與大氣,/蟲聲與鳥鳴,/白云與彩霞,/作為無盡的天地的一枝一葉。”前篇流露的是作家的自省、隱痛;后篇道出的是作家的看破、參悟。

    1992年北岳文藝出版社出版的《高沐鴻文集》

    注釋:

    (1)張磐石:《序》,《高沐鴻詩文集》(上),北岳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1頁。

    (2)鄭篤:引自《高沐鴻詩文集》(下),北岳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726頁。

    (3)曲潤海:《時代變遷的蹤跡——讀高沐鴻的詩》,《高沐鴻詩文集》(下),北岳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720頁。

    (4)高沐鴻:《記在北方大學文藝研究室的談話》,l946年12月《文藝雜志》第2卷第4期。

    (5)董大中:《狂飆社紀事》,北岳文藝出版社2017年版,第190頁。

    (6)袁可嘉:《歐美現代派文學概論》,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70頁。

    (7)高歌:《清晨起來》,上海泰東圖書局1927年版,封底。

    (8)高沐鴻:《我們心目中新興藝術生命的兩個支柱》,《高沐鴻詩文集》(上),北岳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705頁。

    (9)曹平安:《狂飆社及其它》,《汾水》1980年第12期。

    (10)董大中:《狂飆社紀事》,北岳文藝出版社2017年版,第187頁。

    (11)李零:《回家》,三晉出版社2015年,第66頁。

    (12)高沐鴻:《自傳》,《山西文史資料》1985年第1輯。

    (13)屈毓秀等:《山西抗戰文學史》,北岳文藝出版社出版1988年版,第372頁。

    (14)李伯釗:《敵后文藝運動概括》,《中國文化》1941年第3卷第2期。

    (15)陳思和主編:《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頁。

    (16)高沐鴻:《記與荒煤同志等談話》,《高沐鴻詩文集》(上),北岳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8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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