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人生·命運·愛情》:散文詩是唱給青年人的歌
談中國散文詩,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開柯藍的。柯藍是延安走出來的“紅色作家”。柯藍1920年生于湖南長沙,1937年自湖南第一師范棄學從戎,投奔延安,參加了八路軍,1938年在延安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柯藍曾先后在陜北公學和魯迅藝術文學院學習,新中國成立前主要從事陜甘寧邊區文化協會工作,擔任延安《邊區群眾報》(《陜西日報》前身)主編。革命圣地延安,哺育了柯藍,鑄造了他的人生觀與世界觀,延安文藝座談會后,他寫成反映人民抗日斗爭的章回體中篇小說《洋鐵桶的故事》,創作了反映陜甘寧邊區大生產運動的中篇小說《紅旗呼啦啦飄》。新中國成立后,柯藍在上海歷任《勞動報》副社長兼總編輯、上海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黨組副書記,創作了表現秋收起義的長篇小說《風滿瀟湘》,表現革命英烈王孝和的電影劇本《鐵窗烈火》等。
一
柯藍很早就關注了散文詩這種文體,1958年出版了散文詩集《早霞短笛》,成為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部散文詩集。20世紀80年代后,他更是在散文詩上傾注了幾乎全部心血,出版了六七部散文詩集。從《早霞短笛》到《人生·命運·愛情》,形成了一種具有時代特點的青春歌唱的模式,影響了當時不知多少人,也影響至今。
柯藍為了讓散文詩在人民中扎根,在青年中播種,他不只是自己寫,而且發動盡可能多的人來寫,他1984年在北京創會,1985年創刊《中國散文詩》,1987年在廣州又創辦了《散文詩報》。
二
柯藍有著非常自覺的散文詩文體意識,對散文詩理論建設有著極大而不倦的熱情,他的散文詩的代表作《愛情·人生·命運》,則集中展示了他在散文詩體式上的大膽實驗。
柯藍的革命經歷,決定了他的革命文學觀,自覺以文學來參與生活,追求與時代情緒共振、與社會生活同步的文學功能。因此,柯藍的散文詩,皆具紅色基因,題旨積極向上,風格明朗奮揚,充滿了革命理想主義的鮮明色彩,有著極其鮮明的時代烙印。柯藍總是以“溫暖的目光”感遇萬物,他的散文詩,追求哲理性的寫法,也具有理性美與精神美,青春燃燒的輝煌和熱度成為柯藍人格和作品的代表色。集子里如《紀念碑》《烈士的遺書》《將軍的桌上》《急行軍》《站在生命的終點》等,都是“紅色”題材,反映了詩人強烈的革命現實主義創作觀。筆者曾經這樣評論柯藍:“強烈的政治價值觀和高揚的生命激情,實現人的全部潛能的人格欲望,建構了柯藍的情感系統和心理意向以及‘青春’的主題原型。”(《心智場景》)柯藍哲理體的這種寫法,寫照和濃縮了他那個時代的典型情緒,對社會生活特別關注,還對人生理想積極思考,也給讀者獲得了思想與精神上的升華。
柯藍說:“散文詩有其獨特的價值和藝術特征,這種藝術樣式比較適合青年學生,在青年學生群體中來推動散文詩的創作很有意義。”他的散文詩,在形式上屬于青春的歌唱,不僅將散文詩寫成了唱給青年人的歌,他也認為散文詩適合青年人歌唱。他非常喜歡與年輕人對話,自覺不自覺而有“我的青年朋友”的呼告,與青年交朋友,與青年談人生談理想談愛情談幸福生活,凡是青年人熱衷的話題無所不談,形成了柯藍散文詩特有的談話風。他很是熱衷于這種書信體的寫法,如《愛情哲理詩五十章》《情中五十頁》《寄往心靈的信》(三十首)等等,柯藍置身于新中國欣欣向榮的氣氛中,情不自禁地召喚“朋友”,說出熱切的忠告,表達誠摯的勸勉。柯藍的不少散文詩,都以“書信體”寫,或者直接與青年對話,或者模仿青年與青年對話,這些散文詩,很少有鋪陳性敘述和交代,只是先設定一個發生場景,感召讀者去思索、聯想和想象,積極“參與”其間,獲得感應溝通的精神激勵和審美享受。
柯藍認為,散文詩分為偏于詩和偏于散文的兩種,但無論哪一種散文詩都應該濃縮在三五百字內。柯藍很執著地自我強行“規定”。他的散文詩,往往捕捉的是有特征、激動人心的物象細節,創作出一種意境,表現出生活的詩情畫意。他的不少“聯章”性的散文詩,多斷想式構成,或語錄體的綴合,將詩意凝聚和濃縮于生活中的小鏡頭、小場景、稍縱即逝的小感觸、靈光一閃的小思考之上,融濃郁的抒情性和抽象的哲理性于一體,以小見大,給人以諸多的反思與啟迪。
他在《愛情·人生·命運》開篇獻詞里說:“清晨或是深夜,在某一個片段的時刻里,我想把我一閃的思想記載下來,于是就寫出了這些不成形的小東西。”如果不是過謙的話,這也道出了柯藍的創作習慣、方法、態度和藝術趣味。他無心于也不屑于技巧與雕琢,純任天真自然,一觸即發。然而,他卻忽略了感情回流、積淀和鑄煉過程的弱點,特別是現在看來,感到有些即興的倉促,有些一揮而就的隨意,形成了一些比較生硬的套路,雷同的立意與表達。
作為舶來品的散文詩,幾乎與新詩同時移植來中國,已有百年歷史,然卻不像新詩那么幸運,而一直頗受歧視,而成為“寂寞開無主”的野花,盡管也出現了無論與哪個國家一流散文詩相比也絕不遜色的《野草》。
當下詩人最缺的是對于詩的使命感,詩歌也淪為詩歌作者手中的一種玩物,因此也導致了社會對詩的輕慢。散文詩雖然沒有像新詩那樣的異化,但是,像柯藍那樣把寫作散文詩與推動散文詩的發展當成一種神圣事業來做的,似乎也沒有幾個。柯藍的散文詩,就是感召我們,也要以布道的虔誠在散文詩上投入,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發展與創新,積極探索更加得體的藝術形式來表現我們這個新時代。
柯藍的散文詩,還在于啟發我們深入生活,關注當下,深刻而藝術地表現盛世氣象,反映百年未見之大變局。當下散文詩所以同質化現象嚴重,缺少讓人眼前一亮的突破,就是因為散文詩作家缺少生活,缺少于生活中提純詩意的能力,沒有反映社會生活與時代精神的深刻與深度。
(作者:王志清,系南通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