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需要更多姓“科”的科幻作品
20世紀80年代,中國的科幻事業發展曾經遇到過一次大的起伏。伴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和科學春天的到來,曾有大量的科幻作品涌現,包括西方作品的輸入。當然其中有好的也有不太好的。這就引起了要不要鼓勵和支持科幻創作,以及科幻到底應該是科普性更強還是文學性更強的爭論。在時任中國科協主席錢學森先生的主導下,科幻應該姓“科”的觀點最終占了上風。那么如果我們用當時錢老的觀點,即科幻應該是科學家頭腦中的幻想來衡量當前大獲贊揚的兩部科幻影視作品《流浪地球2》和《三體》,顯然,它們都更像是姓“科”,甚至比姓“科”還更硬一些,這兩部作品還包含了未來科技走向大規模工業化的幻想,甚至包含了關于人類文明發展的哲學思考。
《流浪地球2》除了“太陽帶來的氦閃末日使人類不得不帶著地球去流浪”這個設定與科學原理偏離得遠了點兒之外,其中大部分太空科技和信息科技的內容都應該是符合基本科學原理的。雖然,未來的技術路線是不是朝著那個方向走,或者說技術和經濟可行性是否容許那些方向成為現實并不是十分確定。但是這些技術場景也許就是存在于科學家和工程師頭腦中的夢想。在這個基礎上,再加上人類為了生存下去選擇帶著地球去流浪的故事背景,就成就了一個可以說是基本上姓“科”的科幻電影。
《三體》是劉慈欣的代表作之一。為了確保那些世界級的創作意圖不丟失,電視劇的創作團隊在再現原著方面可以說是盡了最大的努力。這一點非常令人欽佩。為什么說《三體》的創意是世界級的呢?首先,它巧妙地利用三體世界這個地外文明,將科技夢想的尺度拉到了極限,從質子維度的變換,到三體世界對人類科技發展的“鎖定”,都是極其夸張的幻想。除此之外,還有被評論家稱之為“宇宙社會學”的設定,更是拓展到了對宇宙中所有可能存在的智慧生命發展過程的夸張。然而,包括作者本人,對科技發展能否影響文明的進程,也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這體現在當審問者質疑葉文潔的“一個科學如此昌明的社會,必然擁有更高的文明和道德水平”的觀點時,葉文潔沉默了。這一切,電視劇作品都試圖完整的反映出來。
關于姓“科”的特點,我們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討論。那就是科幻作品中的科技內容對未來的科技發展或許真的會有貢獻。回頭看庫布里克導演的經典電影《2001太空漫游》,其在1968年上映時,美國的阿波羅登月飛船還在研制過程中。直到1969年7月20日,人類才第一次真正登上了月球,比電影《2001太空漫游》中的人類登月晚了1年。這是一個很典型的科學幻想走在前面,而人類科技的發展走在后面的例子。因此,識別一個科幻作品是否真的姓“科”,就是看看它其中的科技內容,是不是在多年后真的實現了。這里我們似乎看到了科幻和現實之間的互動。與此類似的,有些科學家的夢想并不違背科學原理,但是目前并沒有找到有效的技術實現途徑,比如通過基因再造生命,相關的作品如《侏羅紀公園》和《阿凡達》都有涉及。但這仍然可以屬于姓“科”的科幻范疇。那些不違反科學原理,但是仍未實現的幻想,正是當下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努力的目標。
回到我們當前面對的中國科幻影視如何發展的問題。我的觀點是,我們應該發展更多的姓“科”的科幻作品。這確實很難,需要更多的姓“科”的科幻文學作品(IP)作為基礎。當然,如果創作者有科學家和工程師的背景,就再好不過了,就像劉慈欣本身就是一個電腦工程師一樣。中國有9000萬科技從業人員,我相信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夢想。而這些夢想在他們有生之年中,由于各種原因,往往無法成為現實。如果他們之中的一部分人,可以將其編成故事,那就是科幻的故事。他們可以讓這些夢想在故事中,乃至在改編后的科幻影視作品中變為“現實”。
當然,影視作品的故事與文學作品還是有所不同的。為了達到吸引觀眾的效果,目前科幻影視作品中,通常都是寫災難故事。比如和太空科技相關的災難故事往往就是地球毀滅,人類末日;和生物科技相關的災難故事,就是致命病毒甚至地外病毒在人類中的傳播;和信息科技相關的災難故事,就是人工智能控制和消滅人類。這種故事具有最大的張力,并在這種張力下容易暴露人性的善與惡,抓住觀眾的心,產生共情,從而使創作者可以將要表達的觀點和思想投射給他們。但是,這類故事講多了,就難免會雷同。此外,大場面的科幻制作需要高成本,特別是太空題材的作品。然而,僅靠場面和視效吸引觀眾的方式也會出現飽和,使創作者陷入黔驢技窮的境地。這些顯然是編導和導演團隊面臨的困難。
好在我們國家正處在一個科技大發展的階段,特別是我們很多的科技領域正在從跟蹤走向引領,大量新的科技夢想將在未來20—30年內逐漸涌現。這就為中國科幻作品和影視的發展提供了一個巨大的創作溫床和超越國外科幻的機會。隨著《流浪地球2》和《三體》的熱映,讓我們期待在不久的將來,看到越來越多姓“科”的科幻影視出現。
(作者系中國科學院國家空間科學中心原主任、科幻小說《月球旅店》《月球峰會》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