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漢語詩歌的里下河表達 ——第十屆全國里下河文學研討會綜述
近日,由江蘇省作協、泰州市委宣傳部、文藝報社、魯迅文學院、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南京大學文學院、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揚州大學文學院共同主辦的第十屆全國里下河文學研討會在泰州舉行。中國作協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施戰軍,中國作協副主席、江蘇省作協主席畢飛宇,江蘇省作協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汪興國以視頻方式出席開幕式并講話,泰州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市政府副市長劉霞出席開幕式并致辭。徐可、李少君、丁捷、丁帆、王彬彬、張清華、羅振亞、王堯、傅元峰、汪政、張光芒、何平、王干、朱輝、胡弦、龐余亮、龔學敏、霍俊明、谷禾、育邦、何冰凌、楊青、周明全、傅逸塵、林森、何同彬、韓松剛、張堂會、周韞、錢成等專家學者以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參加開幕式并圍繞里下河文學創作進行研討。
開幕式上,泰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市文聯黨組書記、市新聞出版(版權局)局長周煥祥發布了“泰州劉熙載文學評論獎”。為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發揮文學評論引導創作、推出精品、引領風尚的重要作用,江蘇省作家協會和泰州市委宣傳部聯合設立“泰州劉熙載文學評論獎”,并舉行評審、表彰活動。該獎是以劉熙載命名的國內首個單獨設立的文學評論獎項,旨在獎勵中國當代文學評論優秀成果,推動中國當代文學事業的發展。“泰州劉熙載文學評論獎”每兩年評選一次,獎勵專著2部,各獎勵10萬元;論文6篇,各獎勵5萬元;另設特別獎1名,獎勵本土文學評論人才,獎金2萬元。獎項評選范圍為:在中國大陸和港澳臺地區正式發表和出版的原創性中國當代文學評論論文和著作(不含論文集);海外關于中國當代文學評論的漢語論文和著作(不含漢譯論文和著作)。
里下河詩歌的美學特質
“里下河這么一片詩意的土地上,當然會生長出優秀的詩人和詩歌?!痹谛炜煽磥?,里下河的詩歌創作并不是一種風格,每個詩人的風格、題材都是多樣的,比如泰州的孟國平《苦難記憶》《苦難敘事詩》以二戰納粹集中營難民的遭遇為題材,非常凝重,讀起來讓人窒息。鹽城孫昕晨的詩以農業、農村、農民、糧食、四季、動物作詩,讓我們看到了古老的村莊在向現代化轉型中的糾結、喜悅和歡樂。南通的小海是相當成熟的詩人,具有鮮明的獨特個性。揚州汪向榮的詩歌關注山水,蘊含著深刻的哲思?;窗矂⒓镜淖髌敷w現出深厚傳統文化根基和古典詩詞功底,像《何似在人間》,就直接來自蘇軾的詞,他的作品把優秀傳統文化的基因融入了現代詩中,使傳統文化在現代詩中得以活化。
李少君認為里下河詩歌有兩個特點。第一是抒情性。抒情是中國詩歌最基本的特質。中華民族是文化共同體,也是情感共同體,抒情性是中國文學的主流。抒情性是古老的,又是非常當下的。現代社會科技的發展,一體化、同質化、機器化對人類造成了壓迫,情感轉向成為新的潮流。里下河詩群最重要的特點是抒情性,抒情性是里下河詩歌能夠不斷延續下去的一個根本原因,因為里下河本身就是一個情感的共同體。第二是地方性。地方性是中國文學很重要的特征。地方性一方面是自由發展和成長,另外一方面也存在競爭,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方性占據了中國文化的主流。地方性既古老又現代,其實就是地方生態完整性,包括土地、自然、人和文化共同體。里下河既是一個自然的共同體,也是一個文化的共同體,地方性就是家園感,是在不確定性增強的時代,大家的一種認同、一種凝聚力、一種自我保護。
丁捷用“五好人格”來概括里下河詩歌創作的特點:“好高騖遠”,里下河的人總是不安于現狀,追求更遙遠的目標;“好自為之”,里下河人有自我審度的品性,同時自戀性非常強;“好為人師”,里下河人從事教育受到了一定的尊重,獲得了一定的價值,幾代人身上有一種好為人師的特性;“好弄文辭”,善于夸耀,善于關注并描繪他人和社會,善于傳達自己的思想和人格,講話非常注重修辭,這是詩歌型人格的一種外在形式;“好大喜功”,里下河地區的人不管把事業做得多大,都希望通過家鄉或者是通過他們的言語和眼睛,找到自己成功的影子。
丁帆對里下河的詩歌創作提出五點建議。第一,主題并不需要集中,但是題材需要考慮相對集中。也就是說,舍棄重大題材,推進生活本身的描寫,這應該是里下河題材的表現。第二,創作方法多樣,但是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創作方法是一個更基本的方法,是更適于里下河文學的兩種創作方法。第三,文體可以多樣,主要是小說、散文和詩歌,但是風格要有特征。在作家和讀者看來,他們有獨特情調,從本土來說,一看就有著水鄉地域色彩的風味。總之,它是有明顯的生命度。因此,無論是哪種文體,都應該把風景化、風俗化、風情化融入其中。第四,從以上三條建議當中,縱觀文學史發展來掃描里下河文學。除了要進一步發揮里下河文學的集團創作效應以外,要思考如何讓里下河文學創作群體走向全國,走進文學史。僅僅停留在短篇小說、散文以及詩歌的創作中還是不夠,必須有幾部重大的長篇小說面世,深深地烙上里下河文學的印記,才是它成功的標識。第五,里下河文學的作家作品必須跟上。作為里下河文學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這一點不能缺失。
張光芒認為,里下河不僅僅是詩歌抒寫中的客體對象,也不僅僅是詩歌創作借以寄托情思的意象,里下河本身已經成為詩歌審美中的思維方式和邏輯環節,這里的人、物、情三位一體,充分體現出里下河詩歌美學的地域特色與文化氣質。詩歌美學的里下河路徑表現在三個層面,第一個層面表現在里下河詩歌的地理層面。在北方有金色十月之說,說的是秋天是金燦燦的收獲的季節。但在泰州詩人王干榮的小詩《三月的水鄉》中,則這樣寫道“三月的里下河腹地/堆起了/一垛垛的/黃金。”在里下河,陽春三月恰恰是堆起垛垛黃金的季節。這也許是最直觀的地理詩學。第二個層面是里下河詩歌的文化詩學層面。其歷史意識、文化意識非常強,表現出20世紀以來文化轉型與現代性追求中的特別路徑。如鹽城詩人宗昊就善于在詩歌中描寫里下河平原的深邃和神秘,里下河詩歌的地方路徑就進一步從地理詩學到文化詩學再深入至生命美學的層面。第三個層面則表現在生命美學的層面。里下河詩歌常常寫這里的深沉和苦難、歷史與滄桑,還有那種堅忍的精神和意志,充滿了濃厚的理性思辨力量和感人魂魄的悲劇美學精神。
在張堂會印象中,里下河詩歌呈現出水域彌漫的樣子,具有堅強、妖嬈、溫潤的抒情特質。他認為詩人對干涸的大地,水流暢的滋生與蔓延,重新獲得生機的瞬間進行創造性的書寫,體現了水流與土地之間深層生命之間的關系,給人一種詩性的表達。希望里下河地區的詩人能夠生在里下河,超越里下河,結合深厚的地方歷史文化,對自我主體的精神世界進行深入的開掘,對一些復雜深邃的人性,包括當下歷史的推論,能夠豐富當下里下河詩歌的作品層次,探索出一種豐富多維的里下河詩歌空間。
地方基因與里下河詩歌創作
霍俊明認為,由鹽城的姜樺、孫昕晨、義海、蘇小北、王一萍、宗昊、王憶等七位詩人,在區域文化和地方性知識的層面可以將目光延伸到泰州、淮安、揚州和南通等地,也就是所謂的里下河地區。里下河即江蘇江北里運河(里河)與下河之間水網縱橫的碟形低洼地帶。與此同時,又會陷入兩難的境地,即當我們認定存在著一種“里下河”文學傳統的話,那么這些詩人就會天然地被認為具有地方基因和文脈延續的責任。反之,如果不具備的話,在文學史敘事和相關的認定中他們就難以享有話語的權利。確實,寫作者與生存空間和文化空間之間存在著不可否認的密切的互動關系,比如威廉·卡洛斯·威廉斯以及德里克·沃爾科特都強調“小地方癖性”,即一個寫作者總是圍繞著自己熟知的空間展開寫作,這種寫作被認定為是真誠和真實的,“一個誠實的詩人,方圓三十英里就是他寫作的界限”。由此,就看到了多年來一直在寫作“灘涂”“海邊”“濕地”區域的姜樺,顯然地方基因在他的詩歌中有著顯性的對應。每一代詩人的“抒情”方式和話語類型也總是會與認知事物的眼光、角度和態度密切關聯,而這與個人經歷、時代氛圍是有關聯的,就鹽城的這七位詩人而言他們在代際上的差異(涉及“50后”“60后”“70后”“80后”和“90后”五個代際)又總是會體現出彼此在個性、認知、話語以及詩格上的不同。與此同時,我們又總是會發現其他一些地方風格弱化的詩人,在他們身上以及文本中并沒有刻意強化這一地方詩學的屬性和印記,而是在更為幽微的個體淵藪、日常細節和普遍的意義上面向了沒有被標簽化、物化和符號化的空間。比如蘇小北、王一萍、宗昊、王憶等詩人的創作。
在霍俊明看來,優秀的詩人必須具備“深度凝視”的精神視野和參悟能力,必須具備個人化的現實想象力和語言、認知層面的求真意志。這是生命與生命的對視,華萊士·史蒂文斯意義上的“生命詩學”得以誕生,這也是消逝時刻的見證,是時間淵藪中命運輪回的軌跡。他尤其沉浸于那些既內斂又不乏戲劇化效果的詩歌當中,因為它們攜帶了精神寓言和命運的啟示性,甚至它們還往往是自我與自我爭辯的產物。這所揭示的正是內在化的真實,比日?,F實更高的精神真實、生命真實與修辭真實、想象真實。這是存在意識之下記憶對物化世界以及自我的凝視或盤詰,是個體主體性被激活的精神能動時刻,是生命和終極之物以及不可見之物在心象和不可見之物上的呈現、還原和復活。這是為了抵達和加深“語言真實”和“精神自我”,拓展想象力的極限,拓展對自我、存在以及世界的認知途徑。
胡弦談到,地方性在詩群里面的體現方式大體有兩種。第一種是地方路徑,一些人生活在一個地方,地方性很明顯,通過地方路徑進行表達,朝向更廣泛的世界進行表達。另外一種,雖然是詩群,但它是松散的結構,或者是網絡結構,成員不局限在一個地方,很多人很多地域組成在一起,有時候沒有明確的主張,但是有群聚的效果,形成一個場域,很多人在這個場域當中進行寫作。里下河的命名帶有自然性,通常容易被誤導為一種鄉土,實際上未必,因為里下河是五個市,而且它當中有那么多發達城市,所以它實際上是一種當代性、現代性。即便在一個小地方,它也擁有廣大的前途,它的寫作也會朝向無限性,因為它面向的是整個世界。
谷禾認為,如何看待詩歌寫作的地方性問題,不要用里下河的眼光看世界,要用世界的眼光打量里下河,這種地域性呈現在詩歌當中才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性。而普遍性和典型性恰恰是個人詩歌寫作最重要的品質。不管是詩歌還是其他文學樣式,寫作的核心除了地方的、自然的、生態的、歷史的、文化的,更重要的還是人,它應該是一切寫作的核心。
何冰凌認為,大部分里下河詩人具備了一定的風格化和辨識度特征。里下河詩群帶有鮮明的水鄉地域色彩,帶著里下河的DNA。這是時間之河、敘事之河,也是生命之河、詩歌之河。從一粒米、一滴水到一條河、一個平原,里下河構筑了奇偉而壯闊的文學景觀。在閱讀中,反復出現的平原、灘涂、河流、村莊、棉花等意象,包括戲曲,很多詩人都寫到這個題材,如淮安戲等。故鄉的河流、遼闊縱橫的灘涂,彌散著憑海臨風的氣息,有生活的厚度和情感的深沉,向傳統和地方性進發?;窗苍娙松晨说摹独锵潞泳磔S》里提到的“妖嬈、溫潤和生命力”,可視為里下河詩歌審美特點的一個提煉。除了題材上的共性特征,里下河詩群差異性較大,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比如小海詩歌,帶有獨異性?!氨绷韬印薄按畧龊印钡纫庀髽嫵尚『T姼瑾毺氐牡乩盹L景,它們是詩人寫作的根脈,是精神坐標式的存在。義海詩歌比較重視復雜的意象嵌套組合,部分作品的語言有陌生化傾向和戲劇化效果。孫昕晨在1980年代末到1990年代初的作品視野較遼闊,2000年以后的作品在形式追求上做得更突出一些。早期的一些作品以深厚的語言力量做支撐,情感的穿透力比較強。譬如寫一粒米的歷史,其實也是抒寫農耕簡史和未來農業發展史。
在韓松剛看來,詩歌對地方性的表達是間接的,間接性決定了寫作詩人的面向,超出了某種地域性的寫作局限,而具有一種抽象性和沉思性。這是詩歌文體非常獨特的地方。里下河詩歌當中對于具體事務、自然事務的表達,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主題。里下河的詩歌超越了里下河地域性的限制,它不注重特定時間和空間的特殊背景。在這樣的詩歌當中,看不出特別具體的時代性,這是詩歌特別重要的一個品質。里下河詩歌寫作不像小說寫作那樣具有一種審美的普遍性,或者是傳統的延續性,但是縱觀里下河幾十年來的寫作脈絡,還是能夠建構起里下河詩歌的精神譜系。
里下河詩歌豐富多元的創作風貌
張清華對幾個詩人的文本進行了具體評析。在他看來,龐余亮的詩是樸實的,無論是思想、情感,還是語言,都是強烈的“在地性”的寫作。他是充滿靈動的、善于動人心弦的詩人。他的詩意不離開故鄉、親人、童年、土地、農事、村莊,但卻不是像海子那樣將其形而上學化,龐余亮的故鄉是實在的,在時間上指向過去,如童年的回憶、鄉村的事物種種。這就賦予了這些詩句以濃重的鄉土氣息與懷舊意味,因為童年的鄉村是清寒而破敗的,往事也總讓人有淡淡的愁緒與傷懷,而這最終變成了他特有的氣質與風格。孟國平的詩也給人比較大的震撼。他的詩有點像是馮至《十四行》的當代版,接近于一種有哲理的生命抒情詩,語言富有氣勢,氣象也堪稱宏麗,講究修辭,風格很有些典雅之氣。他的詩越到最后,越顯示了堅定和深邃,可見是一個非常具有成熟氣質的詩人。崔益穩的詩給人最突出的印象,是其樸實的、略帶俏皮的語言,他的有明顯現實感的、親切而又富有痛感的詩句,似乎有一種強烈的自我衍生和繁殖力。高友年的詩句中充滿了強烈的動蕩性與力量感,她內心的激烈、青春的荷爾蒙氣息,對應著外部世界的生長與裂變,所以她的意象充滿了變亂激蕩的意味,仿佛刻意嵌入了野蠻與力的元素,豹子、大海、刀鋒、毒藥,這些東西在她的詩意中產生了明顯的支撐與發酵作用。在她的創作中,似乎隱約可以看出伊蕾式的抒情,只是這個主體并不只呈現作為“女性”的柔弱與奔放,而是一個十足獨立的生命個體。這是她們之間的差異。高友年是一個內在張力較大的詩人,飽滿而充沛,未來應該有更大的成長,不可小覷。金倜的詩在題材和主題上與龐余亮很像,但路數和風格要年輕許多,由一點點流行風的味道,但并不輕飄。他追求流暢的氣息,句子的自我衍生性比較強。另外,金倜的詩也比較有力量,句子有雕刻感,有透過表象深入到精神和心靈的能力??拙S兵的詩開始讀時似乎感覺并不起眼,但讀著讀著就發現了他的不俗。他的作品很有時代感,很有內在的反思與批判精神,僅就這一點,就值得重視。他的寫法大致是口語詩路子,以短句子為主,表面看來有點俏皮意味,實則相當內斂。邵滿意的詩似乎比較接近于散文詩的風格,取材某個生活片段,或是生命處境中的某個時刻,是一種內斂的吟詠,傾向于一種體味和“沉浸式”的寫作,風格雋永,語言的彌漫感很強,也是比較成熟的詩人。
羅振亞認為,同種族、時代一樣,地理環境對文學的塑造至關重要,淮安的自然、風俗與歷史、人文因素,在它區域的詩歌情感和審美取向上打上了深刻的影響烙印?;窗苍姼枋怯懈?,立足于內宇宙和身邊的現實,“走心”又“接地氣”。出于對上世紀后期一度受寵的圣詞、大詞的警覺,詩人們少在抽象純粹的精神世界高蹈,更不企慕虛無縹緲的“彼在”空間;而是有意識地“及物”,凝眸普通人的喜怒哀樂與生活狀態,在氤氳著人間煙火氣的此時此在境遇中建構日常詩學,從日常生活的海洋中采擷美妙的浪花,并表現出將日常經驗轉換、提升為詩性經驗的能力。大樹、劉季、沙克、十品、蘇寧與鄒黎明等六位詩人的文本均保持著較高的藝術水準。除了普泛啟用的熟練的意象、象征性思維和自然親切的語式,和國內的詩風同聲相應外,他們的詩里又添加了兩種新品質:一是由于主體知覺力的出色,文本在與向生活、現實“下沉”同步,體現出超越于瑣屑的形而上的“上升”狀態,達成了認知世界和人性思考的的融合;二是為加強詩歌適應生活的能力,有意嘗試向小說、戲劇等文體的長處借鑒,進行跨文體寫作,以緩解詩歌文體自身的壓力。
“里下河詩歌在題目中直接出現或以文本鑲嵌的方式,不約而同地都寫到了與水相關的意象,水意象差不多成了淮安詩歌的詞根?!绷_振亞談到,水意象的詩意彌漫是水系發達的淮安地理、文化特質的自然折射,柔媚婉約,也是偏于柔逸精巧詩風的凸顯與凝聚,說明它屬于典型的南方詩歌。但是,一如在兼具地理稱謂與文化內涵的概念“里下河”中,淮安區域和揚州、泰州、南通、鹽城同中有異,淮安詩歌有相對優美為主體的風格取向,但并沒以共性規約每個個體的追求,六位詩人在體驗、思維、意象、想象、話語方式上魏紫姚黃,各臻其態。新歸來詩人沙克進行的是有難度的寫作,想象怪誕,詩中多隱喻性意象,“思”之內涵與大跨度的時空對接,風格粗糲,有傳統氣,也不易把捉。蘇寧的詩帶著慣有的疼痛與漂泊感,筆墨儉省,跳躍性大,斷裂感強,言似白也小,旨趣卻隱而大,別致而耐咀嚼。十品的詩看上去冷靜客觀,但充滿恒定的精神守望,理性思考與滄桑感遇合,使之超越了簡單的抒情,細膩從容,有一定的重量感。劉季的詩抒情視域寬闊,思緒連綿,風格精致,既貼近現實人間,又充滿靈性與張力,語言干凈而多理性之美。同樣雕塑鄉土,大樹的詩針腳綿密,出語樸素,如風行水上,意蘊相對明朗,場面與細節更接近生活;鄒黎明的詩則節制洗練,追求簡短結構內的豐富詩意,靈氣里有理趣滲入,時帶禪趣。一個群落的形成不是眾多個體求同的過程,六位詩人正是以個體的差異強化了群落整體的絢爛。
育邦認為,里下河的詩歌是運動的、變化的。里下河地區的形態非常多,有古城、大運河、湖泊、河流、大海的灘涂等,這就造成形態各異,造就了里下河詩歌的不同面貌,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現象。不要讓里下河的概念變成大家相同的趣味和面貌,這不是好的狀態,對詩歌的發展是不利的。
周明全認為,里下河的創作是源遠流長的,這種詩歌創作傳統為年輕一代的詩人起到了示范和啟迪作用。在這些詩歌當中,許多詩人的創作時間跨越多年,保持這樣的創造力和創作精神,本來就是值得尊重的事情。因為詩歌是終生的事業,是持續向前的過程,對這一個群體包括對每一個詩人都是這樣的。里下河詩歌呈現出不同的創作理念和創作傾向,有抒情的,有思辨的,有敘事的,既有傳統審美,也有關注當下,詩人寫作經驗和寫作氣味,呈現了一個個詩人的個體形象。
面向世界和未來的里下河詩歌
汪政認為,里下河詩歌創作不應該局限于里下河經驗,更不局限于農耕文明的審美方式,而是應該思考,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快速發展的已經走向后工業化的世界,里下河詩人能夠貢獻出怎樣的方法、理念?以里下河詩歌作為方法我們能做些什么?這是里下河詩人應該思考的問題。里下河一些詩人的創作已經超越了地理概念、人文概念、鄉村概念、農業概念等。里下河詩歌創作不能夠限于狹隘的、作為地域風情的、或者是作為旅游資源的一種里下河文學,而應該具有強大的力量。像汪向榮、莊曉明、曹利民、卞云飛等詩人都是在里下河地區生長,但同時又具有超越里下河的美學動力。里下河的詩歌應該作為一個美學的概念,而不僅僅是地域和文化的概念。
王彬彬談到,里下河的詩歌創作,特別是基層作者的詩歌寫作,要警惕避免兩種傾向。一種是陳舊的田園牧歌。很多基層作者寫的鄉土題材詩歌,看見麥田、稻田、河流,就寫一首贊歌,有點陳舊,意義有限。鄉土題材可以寫,得看你怎么寫,不能停留在陳舊的田園牧歌。第二種是迂腐的倫理挽歌。在近些年的鄉村題材的文學作品中有比較突出的表現。鄉村社會在巨變,傳統的鄉村社會在走向瓦解。當遇到不好的道德倫理方面的表現,就容易回首過去,在想象中美化傳統的倫理體系,希望回到傳統溫暖的、溫情脈脈的倫理體系當中去,這其實是很荒謬的。第三,面對今天劇烈轉型的鄉村社會,我們的文學創作除了要有良好的表達能力以外,更要寫出有深度、有思想性的作品,對作家提出更高要求,需要綜合性的知識體系,需要多層次多思考的研究,深刻揭示轉型期鄉村社會本質性的問題。
何平認為,一些詩歌創作中的農耕社會、農耕場景、農民意象,更多是一種對農耕社會的臆想,這種詩歌寫作臆想中的農耕社會,其實制約了詩歌寫作的更大空間。這種寫作的意義在于用審美的方式來愉悅自己,它不是對整個母語文學系統負責,更多是對于自己日常生活負責。
傅逸塵認為,在里下河今天的詩歌里,能看到大量當代性、異質性,超越了里下河本土日常經驗的一種詩歌的意象和表達。這種表達具有現代性、時代感、歷史感,跟我們的時代一脈相承,尤其是在年輕一代詩人的筆下,他們關注的生活、意象,跟傳統的里下河水鄉已經拉開了距離。在里下河詩歌里其實看不到更多的田園牧歌式溫情脈脈的寫作,更多是異質性,標志著里下河詩歌的延續性,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書寫出新鮮的元素。除了現代性和當代性審視的視角之外,里下河的詩歌創作在某種意義上有條件、有大量資源可以寫好田園牧歌和倫理挽歌,把人性的溫婉、堅韌,把詩性、美感更好地凸顯出來。這是里下河詩歌根性的東西,我們既有復雜的異質性的經驗,同時也要有根性、傳統、審美的元素,兩者結合在一起就會更加厚重,更加綿長。
“里下河詩歌朝向地域特色的努力,更要注意現代性的開掘”。何冰凌談到,現代詩要表達的,是心靈的、物質的、現代的生存處境,需要想象和經驗,包含歷史的、文化的想象和經驗。里下河詩群在尋求共性經驗表達的同時,也不能忽視個體經驗。在當下這樣一個混沌的撕裂的語境里,如何在日常經驗寫作中找到一個平衡點,寫出日常和現實中的巨大的不確定性,是每一個詩人,包括里下河詩群需要面對的命題。因此,要有更加開放的詩歌態度和觀念,去進行語言的創新創造,像河流經由平原,最終抵達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