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導演楊磊:我是帶著一個粉絲捍衛原著的心態站出來的
電視劇《三體》海報。圖/受訪者提供
以下為楊磊的自述:
“如果劇本不貼近原著,我跟你死磕”
第一次接觸這個項目是2019年,一場活動上,我和白一驄(《三體》總制片人)坐在一起,我們以前合作過,他跟我說,《三體》的導演還沒有著落,問我有沒有興趣。我當時腦袋就懵了。因為我是一個重度科幻迷,90年代就開始訂閱《科幻世界》。2006年《三體》在《科幻世界》連載的時候我就看了,那時候都還沒有出書呢。我第一遍讀完的時候,徹底被震撼了,當時我就覺得,這是中國最好的科幻小說。所以后來又階段性地會拿出來重新看,沒事就翻一翻,每看一遍都有新的收獲和解讀??梢哉f,對《三體》我一直是一個粉絲的心態,從沒有想過我能和它有什么交集。所以老白一問我,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我得回家把書再讀一遍,好好想想。
我公司的合伙人、視覺導演陸貝珂也是“骨灰級三體粉”,我回去跟他把這事一說,他都“瘋”了,一蹦老高,沖我直嚷嚷:“接??!趕快接?。 蔽艺f你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我跑回家書房門一關,把書拿出來認認真真地重讀,幾天沒出門,陸貝珂給我打電話我也不接。我打開郵箱發現他給我寫了一封2萬字的長信!他是搞特效的理科生,在信里把我們應該怎么拍,哪些東西可以完成,什么場景可以如何呈現,要傳達什么全寫了一遍。
其實,再次看完書我已經決定拍了。我在看每一章的時候都在形成影像,把做成這件事所要照顧到的方方面面都想了一遍,其中70%、80%我心里都有數了,包括作為導演要如何拍、整個盤子如何運作……我認為我和陸貝珂的組合可以做好這件事。我就跟老白說,“咱必須得干!”我還覺得這事必須得我干,我是帶著勢在必得的態度去跟他說的,我害怕別人拍,害怕拍的人不是粉絲,我是帶著一個粉絲捍衛原著的心態站出來的。
對于改編《三體》,以前有其他制片人提過一些思路,例如改編科幻就是要搞成好萊塢式的大片,他們不知道《三體》小說的基礎是什么,它的基礎是建立在15個思想實驗上面的,大劉寫的都是將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在做深度哲學思考。所以我說,一定要粉絲來拍,改編它可以,但是不能觸碰《三體》小說的底線。
進組以后我聽老白說他們劇本弄了三年,我很驚訝,《三體》第一部《地球往事》要搞三年?他說他們探索過其他路徑,我說:“千萬別,咱就一條路,有原著就行了,為什么要搞那些事情?反正現在定了我是導演,如果劇本不貼近原著,我跟你死磕?!蹦玫絼”竞笪乙豢?,行,穩了,幾乎就是摳著原著來的,改編、添加得不多,而且那些改編對于小說的影視化都是有幫助的,無非是考慮電視劇需要面向更大的觀眾,對難理解的問題做一些解釋說明,作為原著粉,我不感到排斥,也不難受。
以現實主義為基礎來看待科幻
我進組第一天,跟全組提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請大家暫時忘記我們正在拍的是一部科幻劇,我們要拿拍現實主義的態度來對待這件事情。因為這是《三體》第一部的核心——以現實主義為基礎來看待科幻。
大劉寫《三體》是混雜著科幻和科學一起來寫的,里面有些是編的,但大多數是真的。我們要去把他所寫的東西都弄明白,什么儀器,怎么工作。如果弄不明白,根本不知道要拍什么。文字上可以簡略帶過,但影視上就必須有清楚的呈現。特別感謝中科院、納米中心、射電天文臺等科研機構和協會,他們提供很多幫助,組織開研討會,為我們解釋各種科學問題,甚至開放場地給我們實景拍攝。
《三體》中2007年的北京,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東北,所有場景我們是用百分之百還原真實的心態來努力呈現的。好多人問我,你這個紅岸基地是怎么復原的?怎么這么好?我們為了紅岸基地那部分戲,做大量的考據工作,看了4000多張照片,每張照片都要去跟各種專家聊每一個細節,當時人穿什么樣的衣服,梳什么樣的頭發,流行唱什么歌,怎么走路,每天是什么作息……這4000多張照片我們差不多看了一禮拜,簡直是在這些照片里面活了一遍。
我們僅籌備就耗費了整整一年。很少有一個劇組會花一年的時間進行籌備,畢竟籌備也有成本。目前為止,是我拍過的最艱難的作品吧。因為《三體》太復雜了,它涉及的事件、世界觀非常多。
我那天算了一下,這個片子差不多涉及到了8、9種類型片的拍攝,前5集是心理恐懼片,6到9集像刑偵片,里面還套著游戲,游戲里還有中國古裝片,第10集又變成了年代片,到了15集還出現中世紀的歐洲,再后面“古箏行動”又是集團軍作戰,都是不一樣的風格。我覺得我像又參加了一遍電影學院的導演考試一樣,什么類型都得拍一遍。因為不同的內容就是要用相對應的影像語匯,而《三體》的內容本身就很復雜。
我們已經盡量通過一些改編把原著中比較難以理解的內容解釋出來,但是既然已經確定忠于原著,再怎么降低門檻也還是有門檻,這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事情。你要問我這戲是給誰拍的?首先要捕獲原著粉,在這個前提之下再盡量普及給沒看過書的普通觀眾。
大劉在寫三體的時候,15個思想實踐在那放著,本身它就帶有一定的哲學高度,所有的事件包括人物都是為了那個哲學高度而服務的,現在的劇本我認為已經改得很好了,人物都豐滿、圓潤起來了,但是我們再怎么豐滿圓潤,既然忠實原著,就還是在為了哲學高度服務,所以真沒辦法,這個作品本身就帶著這個門檻來的。但是《三體》這本書的魅力,我們這個劇的魅力,是值得細品的。它不但給你故事、情感、情緒,還有價值觀在里面。
客觀來說,每個作品都有自己的受眾群。我覺得我用我職業影視導演的身份,以我的影像語言翻譯了一遍我理解的《三體》,能讀懂的人,我當然覺得很開心,現在起我們就是“同志”了。
現在片子播出了,我想起陸貝珂那2萬字長信里的一句話:我們的人生如果能夠跟《三體》重合一次的話,我們此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