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苡:百年風華 呼嘯而過
——讀《一百年,許多人,許多事:楊苡口述自傳》
編者按:著名翻譯家楊苡先生于1月27日晚去世,享年104歲。楊苡生于1919年,是五四運動的同齡人,也是“自西南聯大邁向廣闊生活的進步學子”。作為譯者,她首創了“呼嘯山莊”這一譯名,她的翻譯至今仍然是這本名著最為經典的譯本之一。譯林出版社近日出版的《一百年,許多人,許多事:楊苡口述自傳》(以下簡稱《楊苡口述自傳》)是楊苡先生唯一口述自傳。學者余斌以傾聽抵抗遺忘,以細節通向歷史的真實,將家族舊事、翡翠年華、求學之路、山河故人,一個世紀的人與事在敘述中緩緩展開。該書是一位女性的成長史、一代知識分子的心靈史、一部個體見證下的百年中國史。
2023年1月27日晚,104歲的翻譯家楊苡,在“世界文學之都”南京,走完了她傳奇而精彩的一生。她將呼嘯山莊的故事演繹得淋漓盡致,也將自己的人生譜寫得跌宕起伏。她渴望自由,在山河破碎時,不做金絲雀,大呼“我要做覺慧”;她樂觀豁達,在四海無恙后,滿懷“等待和希望”,常說“人生值得一過,活著就是勝利”。我們失去了眷戀祖國的愛國女性、崇尚好玩的人生智者、充滿溫情的翻譯大家。她將化作一顆啟明星,默默守護文林,供人時時仰望。
楊苡先生原名楊靜如,五四運動同齡人,1919年誕生于天津的一個不平凡家庭。她在中西女校接受了十年基礎教育后,正值國破家亡,困頓之中受到巴金啟蒙,沖破家庭束縛,前往僻處西南的“中國地”,在西南聯大接受三年大學教育,密切接觸許多著名學者、作家以及進步青年。在此后數十年歲月中,她與巴金、沈從文、穆旦、蕭珊、巫寧坤、許淵沖等人交往深厚,共同見證了國家的深重苦難與日漸昌盛。她因格外高壽,一百零四年的歲月里,見慣了人來人往,送走了故友親朋,無論是滄海桑田般的歷史變遷,還是習焉不察的細密往事,均以時間的刻度,或濃或淡、或深或淺地被她銘記于心。二十余年前,因一次偶然的上門送書,楊苡結識南京大學余斌教授。后來,二人無意中以興趣為導向,開啟了長達十年的“聊天”。楊苡憑借驚人的記憶力和少女般的細膩心思,以碎碎念的方式,向余斌講述過往,余斌以巧妙的構思和流暢的文筆,為我們呈現出了這部厚重的《楊苡口述自傳》。
楊苡(1919年—2023年) 20世紀90年代攝于南京。
沖破舊家庭束縛,“我要像覺慧”
楊苡出生在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曾祖父楊殿邦官至漕運總督,叔祖父楊士驤官至直隸總督,叔祖父楊士琦則是袁世凱智囊,祖父楊士燮中過進士,曾任杭州知府、淮陰知府。楊士燮兄弟幾人作為洋務派,思想較為開明,將兒輩大多送出國留學,或日美,或英法。楊苡的父親楊毓璋留學日本,歸國后在當時的北方金融中心天津做到中國銀行行長,善理財,與北洋政府往來密切,徐世昌曾送他“自非北海孔文舉,誰識東萊太史慈”聯語,表彰他的貢獻。然而,正值壯年的他因偶感風寒,于楊苡出生幾個月時即不治身亡。楊毓璋除太太以外,還有兩房姨太太。楊苡的母親徐燕若是大姨太,楊苡和姐姐楊敏如、哥哥楊憲益屬于“庶出”,但因楊毓璋的太太只生了兩個女兒,楊憲益自小跟隨太太生活,是位名副其實的“少爺”,備受家族寵愛,與楊苡姊妹地位懸殊。父親去世后,這個龐大顯赫的家族逐漸走向衰落,在楊苡十來歲時,因為三叔私自拿錢販鹽,運輸船只翻覆,錢打了水漂,楊苡童年生活的花園街大宅院都被變賣以維持家用。
20世紀二三十年代,面對前所未有的大變局,渴望進步的青年想投入時代洪流,救國家于危難之際,無數人的愛國情懷被激發。然而楊苡這樣生于大家庭、生活優裕的青年,在追求進步的同時往往需要掙脫來自家庭的束縛,激烈的沖突之下大多時候比較苦悶,只能通過給友人寫信、埋頭寫作或者參加社會活動、革命運動等來紓解郁結。比如楊苡一生的精神導師巴金,便是從寫作中尋找自我的意義與價值。楊苡中西女校的同學蔡惠馨,家里是買辦階級,高門深院,但她也深刻感受到來自家庭的無形壓力,二人因此要好。隨著年齡增長,視野逐漸開闊,楊苡越來越想掙脫家庭的羈絆。
高中剛畢業,楊苡覺得家里太悶,出去報各種班,學踢踏舞、畫畫、鋼琴,盡量不待在家里,即便是通過這種方式去排遣心中苦悶,家庭桎梏和各種規矩卻如影隨形,“聽上去我的生活挺豐富多彩的,事實上那段時間我很苦悶。我的苦悶并不是畢業了之后才有的。上高中時我就經常有這種感覺了,特別是在1935年‘一二·九’運動以后。母親對我的管束特別嚴,哪兒也不許去。平津一帶的學生運動如火如荼,我的好朋友劉嘉蓁可以自由自在地參加各種游行示威和集會活動,我也有參加的沖動,誰甘心做亡國奴呢?但我是根本出不了家門的,對那些同學只有羨慕”“因為我覺得自己和那些參加抗日活動的同學過的完全是兩種生活。在這樣的大時代里過一種貴族小姐式的生活,我覺得很‘醉生夢死’”,這也更加堅定了楊苡沖破家庭,走向自由的決心,更促使其不久之后離開家庭庇佑,獨自南下求學。
楊苡女兒趙蘅在《為媽媽楊苡畫像》文章中說:“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后,舅舅從英國給外婆寫信,勸她允許媽媽離開天津,說媽媽的性格不合適留在淪陷了的天津,外婆這才放手讓媽媽去了西南聯大。哪知聯大偏以自由聞名,教學自由,選師自由,結社自由,師生打成一片,讓媽媽覺得自己像只飛出籠子的鳥兒,開心極了。”正是在哥哥楊憲益的“鼓動”下,楊苡得以順利進入西南聯大。從傳統家族到西南聯大,楊苡崇尚自由、爛漫愛玩的天性得以完全釋放,身心得到極大寬慰。雖然物資匱乏,環境艱苦,但對楊苡和她的朋友來講,西南聯大的自由氛圍,不拘一格的講授方式,廣大學人的報國熱情,各類社團的異常活躍,等等,共同組成了他們難以忘卻的黃金時代。
楊苡能夠擁抱自由,沖破家族樊籠,離不開巴金的鼓舞。巴金在20世紀30年代就具有頗高知名度,許多進步青年都給巴金寫信。楊苡年輕時就讀過巴金的作品,他的《家》《霧》《雨》《電》等小說,《無政府主義與實際問題》《蒲魯東的人生哲學》的編譯作品,都對青年楊苡產生重要影響,奠定了她追求自由的精神底色。楊苡曾說“我愛讀巴金,因為巴金《家》里寫的,和我的家太相像了”。當時十七歲的楊苡大著膽子給巴金寫長信,從對他作品的喜愛和對他的崇拜寫起,談到對自己家庭的不滿,向巴金表示自己要做覺慧,出走家庭。巴金愛護青年,更清醒地體悟到一個女子想要獨自闖蕩的艱辛,反而勸她要念好書,有耐心。但是渴望自由的種子一旦種下,很快就會生根發芽,從而一發不可收。
1941年楊苡、趙瑞蕻在昆明西南聯大。選自《一百年,許多人,許多事:楊苡口述自傳》
十年中西女校,形塑現代知性女性
中國傳統社會不太重視女性的知識教育,而是注重其技能培訓和道德規誡。楊苡出生的年代正值傳統社會結構崩裂,新文化運動興起,女性教育逐漸盛行,就此培養出了一代杰出女性。
楊苡能夠受到完整教育,與其母徐燕若息息相關。作為庶母,她極其重視子女教育,堅定地認為兒女必須上學才能有出息,將三名子女全部培養成才。楊憲益自英國留學歸來,與夫人戴乃迭一起翻譯了大量中國古典名著,如《紅樓夢》《儒林外史》,被譽為“翻譯了整個中國的人”,取得矚目成就;楊敏如燕京大學研究生畢業以后,在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古典文學,她的丈夫羅沛霖則是電子學與信息學專家,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楊苡自西南聯大、中央大學畢業后,在南京師范學院外文系教書之余從事翻譯工作,首創世界名著《呼嘯山莊》譯名,撰寫詩歌、散文等,她的丈夫趙瑞蕻是南京大學教授,翻譯了《紅與黑》等經典之作。他們在各自領域取得了傲人成績,實現了自我價值,有益于社會文化。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楊家大太太的兩個女兒,大女兒上過一陣就不上了,小女兒根本沒進過學堂,晚年的處境相當不妙。
在母親的竭力爭取下,楊苡八歲便進入天津中西女子中學。從小學到高中,她在這所學校度過了美好純粹的十年時光。中西女校是一所貴族學校,建筑洋派、設施完備、理念先進。中西女校特別強調團結友愛、平等待人,以及熱愛自己的國家、為社會服務,注重學生教養,培養淑女。在這種環境下,全校一百多位女學生關系融洽親如姐妹,楊苡非常享受這種環境,在這里結識了許多無話不談、友誼長存的知己朋友。
十年間,楊苡接受了身心舒展、發展全面的素質教育,很大程度上奠定了她的性格底色,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她的終生志業。“中西的課外活動太豐富了,演劇,唱歌,琴房里每月都有學琴的人開音樂會。青年會設德、智、體、群四部,出板報,救濟貧民,還下鄉。這些是自由參加的,周六的文學會則是師生都參加的。文學會上有演講,有報告,還有辯論。最最熱鬧的,是一年一度的懇親會和體育大會。”斑斕多彩的課外活動,激發了楊苡愛玩的天性。
中西女校重視音樂教育的理念,更是長久滋養了楊苡的生命。離開中西女校后,從天津、上海、香港輾轉至昆明,第一次出門遠行的她和其他流亡青年們,在輪船、火車、悶罐車上,一路盡情高唱《松花江上》等抗日愛國歌曲,無所畏懼滿懷歡欣去擁抱新生活。開學前的日子里,她還參加了抗日救國的合唱團活動。音樂的滋養看似無形,力量卻不容小覷。中西女校對音樂的重視,天津市地方史研究專家學者張紹祖曾特別提及,而同樣曾就讀于中西女校、滬上傳奇女子嚴幼韻也酷愛音樂和鋼琴,飽經生活磋磨的她晚年常常坐在鋼琴前彈上一曲,將在戰火與黑暗度過的日子唱成一首歌。
中西女校還特別提倡愛護自己的國家,這從學校的校歌中不難看出。中西女校有中英文校歌各兩首,中文校歌除了《巍巍乎我中西》外,還有一首《中西女校》之歌,歌詞中有“勉為國家棟梁,鵬程萬里,不可限量,為我祖國發光”的句子。楊苡的口述中也時時處處能見到她對國家發自肺腑的熱愛。在國破家亡的背景下,楊苡和同學們的愛國熱情日益高漲,她們內心排斥英文教育,私下開玩笑把說英文叫“放洋屁”,畢業演出時,楊苡更是帶頭提出要用中文演出《玩偶之家》。她崇拜好萊塢明星瑙瑪·希拉,大著膽子給她寫信,信中特別提出好萊塢電影里出現的中國人常常是丑化的,而她從不演辱華的電影,所以對她無比喜愛。瑙瑪·希拉給她回了信,寄來親筆簽名照片,這讓青年楊苡激動莫名。在畢業時,按照慣例,班級同學要送學校禮物,楊苡主動提議要送學校旗桿,她們班受“一二·九”運動影響最深,因為受到日本人的侵略,他們特別想看到國旗飄揚起來。
楊苡曾經不無感慨地說,“我出生在五四,成長的時候,正是我們這個國家最困難的時期。但就是在那么艱苦的條件下,年輕一代的朝氣、熱情和責任感一點都沒有丟”。楊苡和她的同代人無須號召,即用堅定不移的行動踐行了這一點。
《一百年,許多人,許多事:楊苡口述自傳》,楊苡 口述;余斌 撰寫,譯林出版社2022年12月
求學西南聯大,走上翻譯之路
中西女校十年的教育,使楊苡得到全面的素質提升,激發出熾熱的愛國精神。中西女校畢業以后,她獲得保送南開大學的資格。此時,日軍進犯,“七七事件”爆發,天津淪陷,南開大學與清華大學、北京大學開始聯合內遷,先落腳長沙后到達云南,共同成立西南聯大。而楊苡更為在意的卻是終于可以離家,了結她在時代洪流與家庭束縛碰撞下的內心苦悶。
輾轉到達昆明以后,在開學前的一段時日,她體會到了“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心境,報名漫畫班,參加百人大合唱,排練抗日歌曲,演話劇拍電影,一切都由自己做主。這段時間她在昆明搬了幾次家,青云街8號寓所最值得一提。在這里,她和流亡的國立北平藝專教務長鄭穎蓀住第一進,楊振聲一家和沈從文住第二進,曾經刺殺孫傳芳的民國女俠施劍翹和她弟弟住第三進。朱自清和沈從文還曾在楊苡住的房子外編大一國文。這段日子里,她在沈從文等先生的介紹下,接觸了大量進步人士,也與沈從文結下了不解之緣。初次見面,沈從文就對她說:“剛滿十九歲的女孩子有勇氣離開富有舒適的家,心甘情愿吃苦,好啊!生活是本大書,現在生活跟過去不同了,不習慣嗎?想家嗎?莫想!莫想!這是抗戰的歲月,到底是跟日本鬼子打仗了,以后上了大學要好好讀書,年輕人不拼命學習終不成!”在此后的歲月中,沈從文更是成了楊苡的人生導師、莫逆之交。
楊苡十七歲開始寫詩,抒發少女心事,雖不喜古典文學,但是對中文產生興趣,所以保送南開時她選擇的是中文系。而在大學階段,由中文系轉到外文系,則是受了沈從文的影響。楊苡回憶道:“我上聯大念的是外文系,就是沈先生幫我拿的主意。……沈先生的意思倒是很明確,他不懂外語,對外語卻很看重,說我原來在教會中學那么多年,學中文的話,扔了外語太可惜,進中文系,就一天到晚跟線裝書打交道了。”楊苡地道扎實的英文基礎是在中西女校十年打下的,從小學就開始學英文,到初中開始用英文授課,古希臘史、文學,甚至是數學、物理、化學,都是英文課本。雖然西南聯大使用的教材也大多是英文教材,但是楊苡與其他普通學校畢業同學相比,有著十年的英文基礎。沈從文看清了這一點,勸她改入外文系。就這樣,楊苡學習外文,逐漸走上了翻譯之路。
西南聯大是北大、清華和南開在特殊時代不得已形成的一個大學聯合體,雖地處偏遠、條件落后,卻孕育出了足以令世界驚嘆的文學、藝術、科學大師。誕生于硝煙戰火中的西南聯大,堪稱中國教育史上的一個奇跡。從聯大走出的學子,無不對之魂牽夢繞,何兆武先生《上學記》就說“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最值得懷念的就是西南聯大做學生的那七年了,那是我一生中最愜意的一段好時光”,楊苡在口述中也說“聯大氣氛特別寬松,學生是很自由的,去不去上課,根本沒人管,上哪門課,頭一次去的時候,把聽課證交給講課的老師就完了。總之,在聯大,大體上你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就是這么自由,我特別喜歡聯大自由的氛圍”。
西南聯大上課的老師可謂名家薈萃,皮名舉講“西洋通史”,陳序經講“社會學”,陳夢家、朱自清、劉文典、聞一多等合教“大一國文”,陳嘉講莎士比亞,謝文通講英詩,陳福田講英國小說,莫泮芹講英國散文,吳達元、林文錚教法語,吳宓上“歐洲文學史”,外文系主任則是葉公超,這為楊苡將來從事翻譯工作打下了極好的基礎。除了楊苡,西南聯大培養的語言學家、翻譯大家不可勝數,許國璋、巫寧坤、查良錚、許淵沖、陳羽綸等等,他們從戰火中成長,“學貫中西,心懷天下”,為中國的翻譯事業和文化復興做出了重要貢獻。而談起西南聯大的大師時,楊苡的口氣像小女孩一般天真爛漫,“我們也挑老師,有的老師也不好。有的老師明明很有趣,比如聞一多,但他又教《詩經》這些”“吳宓教歐洲文學史,但我們不覺得特別好。發音,陜西調的”。
楊苡從不認為自己是勤學之人,學習也以好玩有趣為導向,這與同在西南聯大的丈夫趙瑞蕻的用功努力形成極有意思的對照。但或許正是這種純粹和不求結果的赤子之心,才使得她在此后翻譯作品時做到心無旁騖,靈感迸現。英國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Wuthering Heights》,梁實秋曾譯為《咆哮山莊》,楊苡重譯時一直覺得譯名不妥,在翻譯此書期間,在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感覺到疾風呼嘯而過,雨點灑落宛如凱瑟琳的哭泣,她反復念著Wuthering Heights,現實的感受與書中的情境交織,得出“呼嘯山莊”這神來一筆的書名。楊苡始終覺得翻譯好玩,對她來說翻譯是一種快樂,她秉承“信、達、雅”的翻譯理念,忠實作者原文,努力使譯文易懂、流暢、文辭優美。
在楊苡的翻譯道路上,巴金也是一位重要引路人。楊苡十七歲即開始給巴金寫信,1987年二人的通信曾結集出版為《雪泥集》,收錄書信六十封。巴金去世后,2010年,上海遠東出版社又增訂出版《雪泥集:巴金致楊苡書簡劫余全編》,收錄二人書信六十七封。由這些信件可以看出,巴金始終對楊苡的翻譯工作極為關注,雖有嚴厲的批評,更有熱情的鼓勵,同時還大力推薦發表,這對早已成名且工作繁忙的巴金來說,實屬難得。對于楊苡的代表譯著《呼嘯山莊》,數十年中,從想法誕生到翻譯出版,巴金始終鼓勵、不遺余力地督促,最終孕育出這部作品。1945年,巴金來信稱“你要譯W.H.,我很高興,這書你譯出后一定要寄給我看。我會設法給你印。你可以駕馭中國文字,你的譯筆不會差。你慢慢吧,我不會使你的努力白費。”從沈從文到巴金,前輩的提攜、鼓勵,點燃了楊苡絢爛華彩的文學翻譯生命之光。楊苡則以其獨有的豁達隨性、機敏聰慧,為中國當代的翻譯事業增添了一抹不容忽視的彩色記憶。
2022年10月,楊苡先生103歲華誕之時,中國作家協會特別致以賀信,信中稱“楊苡先生是‘五四運動’的同齡人,是自西南聯大邁向廣闊生活的進步學子,是首創‘呼嘯山莊’這一譯名并使該譯本成為經典的重要翻譯家,是兼及詩歌、散文、兒童文學創作的勤勉寫作者。山河淪落時,楊苡先生不甘安守家庭的庇護,懷著青春的熱血投身時代洪流與祖國同命運;家國康寧時,楊苡先生古稀之年以生花妙筆完成《天真與經驗之歌》《我赤裸裸地來:羅丹傳》等著作的翻譯,依然滿懷蓬勃意氣。從《紅樓夢》《儒林外史》到《紅與黑》《呼嘯山莊》,楊苡先生與兄長楊憲益、愛人趙瑞蕻共同推動中文與世界對話,使文學經典如種子般在不同文明土壤里生根開花,成就了中國文學翻譯事業的一個奇跡”。這段話高度概括了楊苡先生風華百年的人生歷程,精準把握了她所取得的眾所矚目的翻譯成績。楊先生從舊時代走來,在山河破碎之際依舊堅持讀書,在困頓的生活罅隙中從事熱愛的翻譯工作,這些對前半生的深情回憶,均凝練在了這本《楊苡口述自傳》中。
(作者:井超,系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