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2022年第12期|臧棣:土星療法協會
《舊地協會》
樹葉落盡后,棲落在
枝條上的烏鴉,看起來有點像
時間的黑樹葉。抖動很輕微,
以及反光很短促,都可以
從你對自然的觀望中
獲得某種內心的印證。
秋風窸窣在北風里,
曾經熱烈的現場,此刻卻
無形于山水此時很寥廓;
寂寞比寂靜,不分前后,
也無所謂主次,等同于一場切磋。
事實上,你我已沒有資格
談論等待,以及像剝開
一個紅心的多汁的柚子那樣
剝開一次等待。等待的幸福
不止涉及神話的曖昧,
不止是對時光的流逝而言,太殘酷。
你早已失去一個等待,
就如同我喪失了一個回憶。
缺席本身還不可怕,
可怕的是,你獨自承受了
命運的可怕的冷漠,
卻突然發現,舊地再也不會
重現在一個人的漫游中。
《盲飛協會》
從最深的黑暗中醒來,
伸展的雙臂上,仿佛有
從未見過的抓痕;
滲出的細血已經結痂——
如果有異樣的疼痛,
也早已在昏沉的睡夢中自動愈合;
抖動的手指如同
新長出的綠芽,全然不顧
呼嘯的風剛剛將命運女神解散。
那只鶴,已飛進你的身體。
它帶來了一個激烈的辨認,
你的心不僅僅屬于你,也是鶴巢的
一部分。你身體里的黑暗
也不僅只屬于光明和黑暗之戰中的
某一方,它是神秘的棲息的
一個環節。此后,迷宮里的
任何一種迷路,都不如一只鶴
突然在內部的黑暗中
終結了世界的盲飛。
《草叉協會》
為了追蹤它的來源,
你需要把意識之根
重新埋入土中。錯過的地平線
不知不覺已將原始的北方
縮短成一種方向。
男人歸來,漫長的曠野
隨即皺縮為一團霧狀。
蜀葵露出的尾巴,野狗剛剛踩過。
共鳴的前提,有一種沉默
已蒸發在男人的背影里。
從出場次序算起,草叉
既是靜物也是插曲。也有過
那樣的時刻,草叉如同粗大的指針。
天光再暗一點,它就更像閃電
對雞翅木許過的一個愿。
草叉靠在你肩上
傾斜度和你靠在土墻上
沒啥兩樣,如此,你才覺察到
有一扇離它最近的門
也離你很近。
《潮汐協會》
此時,耳朵最好是借來的。
為了避免世界的輪廓
有點幽暗,身體也最好直立,
因為剛剛從里面打開的
一扇門,需要這樣的高度。
海風完全取代了夜風,
無數的銀魚翻滾在
變形記的序曲里,幾乎要
將大海的鱗光擦出火花。
你是誰,固然很重要;
但在潮汐面前,誰能回答
你是誰,似乎更緊要。
雜念里有一個冷靜,就已很好;
雜音的排除也只需撥弄幾下
月光的琴弦,就可以將計就計;
完全沒必要像過去那樣,
大把的時間都浪費在了過多的前提上。
如此,潮汐掠過你的身邊,
也可以是一個前提。
永恒的詠嘆被模擬得就好像
古老的叮囑完全可以神秘到
不必借助嘴唇。你甚至不想爭辯,
銀色的潮汐從你的裸身上
又脫下了一件衣服。
《土星療法協會》
土星療法已經開始。
宇宙的沉寂剛好可以用來
對應內心的覺醒。漫游的光
是最靈敏的擴音器,
有可能,你現在就處在
被擴音的狀態;越是皺眉,
側影就越明媚。只有卡住的黑暗
才意味著每個幽靈都有過
一個不一樣的喉結。
被劃掉了,但診斷書上
確實有過那樣的記錄——
寂靜是一只正在孵蛋的鳥,
所以,我們才會討論
寂靜才不會上當呢。
巨大的光環一邊旋轉,
一邊發電。多余的電量
曾透過那藍色的縫隙
傳給你,而且持續了很多年。
臧棣,1964年生于北京。現任教于北京大學中文系,北京大學中國詩歌研究院研究員。出版詩集有《騎手和豆漿》《簡單的人類動作入門》等。曾獲第八屆魯迅文學獎、中國當代十大杰出青年詩人、中國十大先鋒詩人、中國十大新銳詩歌批評家、當代十大新銳詩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