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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草原》2022年第12期|魯順民:在河的那一邊
    來源:《草原》2022年第12期 | 魯順民  2023年01月20日08:23

    入準格爾旗(以下簡稱“準旗”),自矮三分。因為河對岸的準旗是我的姥姥家。進村入戶,格外小心。見了男的是舅舅,見了女的稱姨姨,稍攀一下輩分,說不定就得喊二姥爺三姥娘,輩分瞬間隨黃河順流而下,不知道能出溜到哪里去。

    準旗,小時候一直以為是一面旗幟,河對岸飄起來的這面“準旗”是黃的還是紅的倒在其次,能將一面隨風獵獵飄動的旗幟作為一個地方的稱呼,要多神奇有多神奇。

    后來,當然就知道了,準旗,乃內蒙古準格爾旗的簡稱,旗,跟河這邊我們河曲縣的縣是一樣的行政區劃。但過去固有的印象并沒有消除。隔河北望,恍然間獵獵風起,旗幟飄飛。

    在很長一個歷史時段,準旗大部分村落跟故鄉河曲縣有扯不清的關系,或者說,那邊廂的絕大多數人其實就是河曲人。跟河曲人唯一的區別,是河那邊的人說一口與河曲人不太一樣的河曲話。不太一樣,其實區別也不大,你去準旗操河曲話罵人,稍稍話里帶個把子試試,看不把你錘成個鼓匠!區別僅止于,把河曲這廂的陳述句,變成了疑問句,任何一句話,尾音會往上挑一下。確定無誤一個陳述句,語氣里有了征詢、提示、委婉和謙恭的意味,這是語言交融的結果呢,還是得之于生存訓練?兩者皆有,讓人感慨的。

    后來,當然就知道了,準旗,乃浩大的走西口移民運動的第一站。近三百年的走西口大移民,河這邊的山西人越過長城跨過黃河,漫綏遠,進后套,開大渠,興村鎮,揮手告別翠峰山,大棹劃過娘娘灘,一顆汗珠子摔八瓣,澆灌出千里沃野河套川。走西口走出去的河曲人,何止萬千!那是一段何其悲壯的歷史,怎么書寫都不過分。

    姥姥門前,自是小心。深入歷史,崇敬充盈。對準旗,向來不敢高言,小心翼翼,翼翼小心。因為我實在知道那里的山川里沉淀著怎樣的悲壯歌泣,深藏著怎樣的古風流韻。我曾經跟河曲搞民俗的朋友講,要想了解河曲古民俗,你得過河去準旗,深入到山村里,待人接物,禮儀飲食,哪怕是黑瓷大甕里腌的酸蔓菁,都是河曲的老味道。為什么?因為那些人兒呀,是遠離故土幾輩子的人,只有遠離故土的人才會把鄉愁留存下來,才會用時間的勺格把鄉愁攪得濃濃的,稠稠的,原汁原味的,燒香供的老祖宗,牌位上寫得明明白白,家在河曲縣某某都某某甲哪一村。丟了這些東西,就相當于丟了老祖宗。所以,他們保留得最好。

    朋友信。因為他去過。

    我,當然信了。若干次回鄉,腳有時候都不聽使喚,不由自主一腳油門就踏過黃河大橋,找個老鎮子,路邊揀個小攤子,花五塊十塊吃一碗羊肉稍子蕎面圪坨兒,抹嘴起身,才想起自己驅車千里回的是河曲老家,卻鬼使神差置身內蒙古地境。那是姥姥家的味道,是沉在味蕾里的味道。

    味道如此,人就更不用說。

    很有幾個身在準旗,或跟準旗有關系的河曲朋友。“朋友”的定語太多,只能說明內涵豐贍,且容一一道來。

    先一個,是老作家賀政民。沒見賀政民老師之前,很早就知道了他的名字。當然,知道賀老師,還是因為他的作品。大學二年級,組建文學社,指導老師聽說我是河曲人,眼睛就一亮。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在全國有一部影響非常大的長篇小說,叫《玉泉噴綠》。老師是回鄉知青那一茬人,他講,這部小說陪他度過多少個青春迷茫的日子。作者賀政民,就是你們河曲人。聽得我一頭霧水。說來慚愧,入了中文系,方知道文學為何物,閱讀量之少,自己都恨不得對著鏡子扇自己兩個耳光。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影響甚大,長篇小說,幾個詞組合起來,對一個隔著玻璃窗看文學殿堂陳設的后生小子,其震撼來得是如此兇猛,何況,還是自己的老鄉。

    當然,后來就知道了,賀政民老師的祖籍是河曲,他隨爺爺走西口到內蒙古達拉特旗定居,只在河曲生活過很短一段時間。當然,《玉泉噴綠》從圖書館借出來看過了,并不是精讀細讀,大概地讀。讀到《玉泉噴綠》的時候,中國當代文學正迎來一個爆炸式噴涌勃發的年代,文學社里交流的是阿城,是劉索拉,是韓少功,是莫言,是劉震云,趕我們畢業,王朔又橫空出世,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那一批作家的作品,對我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學青年而言,除了應付當代文學史考試有意義,幾乎不在視野里。《玉泉噴綠》寫的是農村合作化,在剛剛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當下,能夠在心里頭讓我們這些年輕人產生共鳴,也實在是難。翻翻。看看。還回圖書館。但兩大冊六七十萬字的體量,這部長篇小說的物理特征印象還是特別深,也特別艷羨。為什么?因為那時候我已經開始寫作并發表小說,知道一筆一畫,一個字一個字在400字一頁稿紙上寫東西的難,甚時候自己能寫這么厚的書?想也不敢想。

    直到做了文學編輯,才意識到這部書的價值。記錄歷史,塑造人物,那里面深藏著一個時代的風神,這些自不必說。單就長篇小說的文體而言,這部書在當時長篇小說創作的格局中就顯現出來了。中短篇小說,精干而細密,恰如一點墨洇在宣紙上,一個人物,一個故事,靠情節推動,細節洐生,用的是加法。長篇小說,鴻篇巨制,體量龐大,人物眾多,但恰恰用的是減法。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都是小說,在文學文體上其實就是互不搭界的兩個品種。在英語表達里,長篇小說是novel,而中短篇小說,干脆就是story,就是故事。長篇小說是神一般的文體。一部優秀的長篇,幾乎就是一個獨立的文體。就長篇的開頭而言,不知道難死多少作家。《玉泉噴綠》開頭,“大地方有大地方的名勝,小地方有小地方的景致”,我第一次讀的時候就愣怔了好半天。這開頭好啊!簡直就是上帝給的啊!是怎么想起這樣一個開頭?一下筆,龐雜紛繁的虛構世界頓時有了秩序,簡直如有神助。這不就是文體嗎?

    不說其他,就因為有這么一個長篇開頭,《玉泉噴綠》就應該昂然佇立于當代文學長廊里了。在給基層作者講座的時候,我不止說過一次,我們老鄉賀政民,就因為這么一個長篇開頭,就應該得意一輩子。因為大部分作家,寫一輩子也寫不出這么一句話。

    第一次見賀老師,不是在內蒙古,而是在忻州。2007年,忻州市文聯舉辦作家楊茂林從事文學創作五十周年座談會,我跟河曲籍作家燕治國先生都去了。路上,燕老師說,賀政民也要來。這才第一次見到賀政民老師。他跟楊茂林先生在當時同是中國文壇神童級作家,兩人多有交往。賀政民老師驅車從鄂爾多斯趕過來。當時還沒有通高速,從鄂爾多斯到河曲,再從河曲輾轉到忻州,沒有十個小時到不了。車馬勞頓,并不影響賀政民先生激情澎湃,在會上做發言,熱情洋溢。會后,河曲籍的作家合影,我忝列其中。奇了怪了,河曲不收莊稼,盡出作家,攏共出了兩個作家,都是器宇軒昂的大個子。燕治國先生一米八幾,賀政民先生也差不多達六尺,一個卷發頭,一個頭發曲,長馬臉上重眉炯目,生得英俊,站在一起,兩個俊老漢。我跟人講,跟他們站在一起,實在讓人生氣。男人生的漂亮咱沒意見,生得那樣帥氣,庶無天理!而且是兩個!

    當時我注意到,賀老師生兩條長腿,已經做到鄂爾多斯羊絨集團副總,有車不坐,愛走路,兩條長腿邁開,后生且得攆一陣子。是不是,能寫出好作品的作家,跟他生這樣一副大長腿有關系?跑得遠,走得快,勢必見得多,勢必洞悉世情,洞悉人心?

    猜想當然不靠譜。因為后來又認識了一個生在準旗的河曲籍作家,叫張秉毅。

    張秉毅腿不長,簡直就是短。

    寫得卻好。

    見到張秉毅之前,也早就知道他的作品。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張秉毅的中短篇小說寫得好,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頻繁轉載。文末作者簡介,作者自述祖籍山西河曲。

    后來,當然也知道了,秉毅的祖籍是河曲縣寺也人。寺也,是后來行政區劃人員偷懶或者干脆識字不多,寫成那樣子。其實叫寺鄢,想來過去有一座大寺廟,故名。寺也村,張姓為大姓,是河曲地面出人才的村舍,幾任縣長副縣長都出在這里。

    秉毅祖上遷到準旗幾輩子?他跟我講過,倒給忘了。因為走口外,在我少年的記憶里,幾乎就是家鄉人的一種日常生活狀態。生活困苦,要走;訪親尋戚,要走;甚至,老婆老漢鬧饑荒吵了一架,老漢氣咻咻背卷氈子就踏冰過河跑口外去了。不奇怪。

    也是在上大學的時候,讀到秉毅的小說。濃濃的鄉土味,形式探索,細節挖掘,語言講究,印象深刻。早就想內蒙古那邊有一個河曲老鄉叫張秉毅,做了文學編輯,更想把老鄉的稿子組回來,讓刊物顯得厚實一些,七七八八下來,聯系上他就很晚。

    在某一屆中國作協代表大會上,山西團與內蒙古團住在北京飯店,樓上樓下,吃罷飯,一群人回房間。遠遠看見張秉毅走過來,大聲喊了聲:秉毅!那聲調,就像遠遠喊一個從小留襠褲一起耍大的人那樣子。

    秉毅當然吃驚了。身在北京。站在北京飯店大堂里。居然有河曲鄉音大聲呼喊。扭過頭,見喊他的是個我。他說:你是誰?我說我是誰。他說:你認識我?我說當然啦。然后就是他道歉,就是他自責,好像遇見一位多年的故人實在想不起名字來。

    其實呢,我哪里見過他!是代表胸前都戴的代表證泄露身份,我早就看見了。

    兩個人年歲相仿,他比我大一歲,同是文學編輯,共同的話語就多了。

    其實,我一直關注秉毅這些年的創作。小說創作在進入新世紀之后,基本停了下來,轉向影視創作。他跟我一部一部講他寫的電影和電視劇,很奇怪我沒有一點回應。他所奇怪的我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將近三十年就不怎么看電視,更不看電影。而且,一向以為,電影也好,電視也好,都是工業時代的娛樂產品,講究投入和產出,那就是流水線上生產的產品。山西作家作品轉而拍成電影電視,成功先例多多,山西老一輩作家中,小說寫得好,電影劇本寫得也好,有過《我們村里的年輕人》《淚痕》《黃土坡上的婆姨們》《老井》《新星》《白銀谷》《流浪地球》這樣轟動一時的電影電視作品誕生。但說千道萬,電影和電視,本身的工業產品屬性常常會干擾作家的創作。情節推進,直接與投入成本相關,這個由制片人和導演說了算。比方,劇中本來活得好好一個人,因為請的演員價碼過高,就要求編劇在某一集快快讓他死掉。不死不行,花不起那個錢。這就是一個工業生產過程。而且,做編輯,見過許多小說寫得好好的作者,剛剛冒頭,突然轉行去搞影視,最后也沒有結果,小說是再也拿不起來了。

    秉毅倒也實誠,這實誠像個河曲后生,更像個地道寺也人:沒錢嘛,要盡快脫貧嘛!

    理解了秉毅這么些年沉在影視劇創作的苦衷和無奈了。但是仍然可惜了他一肚子的才華。要知道,秉毅是二十世紀那一大學作家班的學員,讀的是復旦大學,受過汪曾祺等一輩老作家親傳的,而且復旦大學還專門給他開過研討會。突然放下小說創作,你說可惜不可惜。

    交談開始熱烈,最后灰頭土臉。趁著這勁,就激他:拿起小說來!

    秉毅像是下了多大決心:拿起來!

    我說:寫!

    他說:甚才不寫!

    做文學編輯,許多稿子就是這樣約過來的。

    花招何止此一端。此乃萬端中之一端。

    其實,言語之間,我還是能體察到,在秉毅的內心里,其實一直沒有放下小說。而且,也一直沒有停下小說創作。那是他起步的第一塊踏石,那是改變他命運的一根大木,那是他自己的表達,也是他真正在意的生存方式。

    果然,很快,中篇小說《公社往事》發過來。預料中的結實與精彩,小說的骨頭與血肉,小說的韻律與風神,從前的那個張秉毅,回來了。發頭題,重點推出,寫了編者按,再做公眾號。像這樣質地的小說,按經驗是能夠被選刊看中的,但遲遲沒有消息。過了兩個月,一家選刊的編輯要選另一篇小說,順便和她提起來,她才為難地說,這篇小說里說公社時代的某些問題,推上去結果被退回來了!

    好多事,你到哪里說理去?

    可惜了這么好的小說。

    但是,秉毅卻很興奮,能夠重新拿起小說,能夠得到如此推重,能夠獲得知音,仿佛一場大病痊愈。正是隆冬時節,他說他從西安回內蒙古,要路過太原停歇一棧,下來猛猛喝一頓酒。只是,我當時在外頭采訪,不在太原,且躲過一場豪飲。

    能想象出秉毅重新拿起小說的興奮來。他個頭不高,腿短,眼睛不大,像出生時候讓筷頭子捅開一樣,幸好眉毛離眼睛遠了一些,額外給眼神騰出相當地方,讓目光不失炯炯,讓精氣神適時通過眼睛透射出來。

    上天總是公平的。

    腿不長,也可以跑得遠呢。

    這樣一個好家伙,怎么可能寫不出好小說?

    三一個,是誰,叫作柳蘇。柳蘇也者,一看就是筆名。一看就是詩人。他跟我講,他本名叫劉桂林,祖籍河曲縣城關南元人。母親姓蘇,合父族母族姓,詩意化后遂名柳蘇。

    聽他的本名,耳熟,豈止耳熟,一聽就能在河曲這廂找到同名同姓的人。不止他,賀政民、張秉毅,還有許許多多準旗的漢族人名字,幾乎大部分,都可以在河對岸的河曲老家找到同姓同名的人來。當然,除了我這樣的名字,實在是沒人叫,叫不出口,全中國也找不出第二,至少沒有第三個。可見,雖然隔條黃河,雖然地分晉蒙,雖然口里口外,雖然歷經一二百年時間淘洗,卻沒有把同是河曲人的思維、期冀、希望之核做過稍微的改變。我們的父母親,他們的父母親,給孩子取名的思路并無二致。

    老柳蘇,老詩人。可惜了的是,我雖然做過十幾年的刊物主編,但不敢談詩,干脆就說不懂詩。詩人敏感,詩人澎湃,詩人跳脫,詩人不好打交道,素來敬而遠之。編輯詩,常常一推六二五,推給做編輯的詩人,只要不出格,從來不干涉。

    我們的詩歌編輯,是當下著名詩人張二棍。

    柳蘇的詩寫得好不好?說是不懂詩,不通詩,不寫詩,但看還是能看的。根情苗言花聲實義那一套詩歌理論爛熟于心。但就是不說。讓張二棍說。張二棍說:這老詩人我知道,鄉村田園詩,寫得地道,特別善于描摹鄉村女子。寫得好!

    沒有告訴柳蘇,二棍對他這樣評價。老漢好激動,怕一激動給睡不著覺。

    認識柳蘇是什么時候?大概是2000年左右的事情吧。那一次回鄉,晚間忽然接到電話,是把陳述句變成疑問句那種口氣,一聽就是內蒙古來人。說是晚上能喝酒不?一下子才靈醒過來,是內蒙古的柳蘇要來河曲,而且的確是內蒙古來人。他們一行幾人,已經訂好酒店,備好酒菜,在河曲家鄉招待我這個河曲人。

    想想后怕。盡管是開車前來,從薛家灣到河曲縣城,過大飯鋪,繞魏家峁,下到馬柵鎮,再沿河上溯到榆樹灣過黃河大橋,這已經是八十公里的路程,過河還得再順河而下走十五六公里才能到河曲縣城。相當于驅車百公里來看朋友,感動之余,甚為擔心。因為那條路上每天運煤大車川流不息,就是一條擠擠挨挨鋼鐵洪流,經常出事故。小車在大車縫隙之間穿行,如針關里過駱駝。啊呀呀!那天喝的酒多,談得也多。他帶了兩個寫詩的人,還有兩個是寫書法的。好像我做個文學編輯就啥都懂似的。其實對書法,比對詩歌的理解強不到哪里,只會看寫得黑不黑。談興闌珊,一頓飯我只擔心他們回程。幾番建議留下過一夜第二天再回,幾個家伙仍然抹嘴起程回去了。那時候還不查酒駕,幾個人都是喝過酒的。

    詩稿往來,兩個人在微信里往來稠密,有什么事情他總要說。畢竟比我年長,雖說是忘年之交,只談事,不議論,一議論,就抬杠。抬杠中的柳蘇特別可愛,有時候我不懷好意故意挑逗兩句,好啦,把老漢氣的。他是不留胡子,如果長胡子,雖隔著手機屏幕,也能想象出老漢胡子抖打起來的樣子。但這樣的情形不多,只在他開心的時候才這樣,他開心,最后逗得他不開心,不開心了又沒話找話把開心找回來。

    這是一個熱心異常的人。詩人,卻沒有詩人的敏感,身邊不少朋友。朋友們聚在一起,辦一份民刊《杯水》,是一份不俗的詩歌刊物。山西省這邊許多男女詩人都在上面露過面。而且,技癢,不時給我推薦哪一個山西省詩人。男的,女的,都有。女的居多。跟地方政府關系處得也好,他策劃過許多宣傳薛家灣百里長川的書,邀集山西這廂的作家去寫。2018年,他還為我專門弄了一本,讓我去寫。其時,我正在完成省里給的任務,寫山西省脫貧攻堅事跡,在岢嵐縣采訪。老漢一再打電話讓我過去。岢嵐采訪間隙,專門到薛家灣去了一趟。

    之所以去,其實也是腿不由人。雖說姥姥家在準旗,但一條黃河從西到東,再從北到南,復又由東而西,沿準旗邊緣繞了一個大灣,能把任何人轉個暈頭轉向,因此,幾十年下來,對準旗的地理認知從來就是一鍋粥。這一次,柳蘇讓我專門看看撤鄉并鎮之后薛家灣的“百里長川”。過去只知道有一個十里長灘,還不待弄清楚十里長灘,又來一個百里長川,這得去看一看,看一看蒙漢交流兩百多年的土地上到底發生些什么事情。本來就是一鍋粥,自己驅車,入暖水,進長灘,又到他主持開辦的文學創作基地看過,自己也不知道從東到西,還是從南到北。不必了解歷史,準旗實在是變化得太多了。因為我熟悉準旗那些溝溝岔岔里讓人心碎讓人心醉的民歌,那里有關于準旗過往的表述。“三十里明沙二十里的水,五十里路程來眊妹妹你。前井上吃水后井上擔,為眊妹妹繞了一個大把灣。夢里頭拉住妹妹的手,醒來攥個空袖袖。”有情有義,有怨有哀,沒有眼前的風景。讀秉毅的小說,村前村后,親族血脈,禮義廉恥,什么都有,沒有眼前的風景。讀柳蘇的詩歌,有的是村莊男兒的擔當,有的是鄉村女子的細致,有的是狗吠雞鳴,有的是山樹山花,什么都有,沒有眼前的風景。或者說,種種諸般,都被現代化的喧囂掩藏在了生活細節的深處,只是不見蹤影而已。

    百里長川啊,這川,這山,經過改造,仿佛歐陸某一角落,正著著急急往一條所謂現代化的不歸路上走,讓人猝不及防,心存疑慮。薛家灣鎮,已經是一座現代化的濃縮都市,市聲如潮,車水馬龍,霓虹燈影,綠女紅男,在哪一條胡同里還可以找到黑瓷大甕里腌的那些味道淳正的酸蔓菁?

    也許這種心情,是剛剛從深度貧困地區走出來的暫時感受。總之,那一行,在柳蘇的策劃下,無疑暢快,無疑快樂,但略有疲憊。書,當然也沒有寫。辜負了老哥的一片盛情,至今不安。

    忽然想起柳蘇那雙略顯腫厚的詩人的眼。那里寫的是一種叫作鄉愁的東西。他在竭力維護甚至呵護著這種鄉愁。

    不獨因為有姻親血緣存在,才對準旗有如此深摯的表達。或者說,對準旗有如此深摯的情分,也不獨因為是姥姥門前。姻親血緣是一種具有超越感的存在,同樣具有超越感的還有許許多多東西。比方,文學。

    除了以上三位,還有許多作家也交往頗深,王建中,老家也是河曲。王建中小我一兩歲,卻顯得老成。說他老成,卻又莫名其妙害羞。玩笑開得少。會心處,上手掩嘴就笑起來。讓我想起古人說的“掩口盧胡”是怎么回事。就是這么回事。

    一條河分開晉省蒙地,又這樣奇異地將兩地如此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河的那一邊,充滿誘惑與溫暖。

    魯順民,山西省作家協會黨組成員、副主席,《山西文學》主編。有多種著述出版。作品獲得趙樹理文學獎、冰心散文獎、中國作家鄂爾多斯文學獎等多種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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