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尹漢胤，滿族，中國作協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秘書長。出版有散文集《歲月痕跡》、電視劇《滑板少年》等作品。

神木，一個蘊藉著漫長歷史、勃發著現代激情、引人遐想的地方。相信大多數人在聽到這個地名時，都會生出向往之情。同時在心中猜想，神木究竟留存著什么神秘歷史？

下了飛機，在乘車前往神木的路上，車窗外連綿起伏的丘陵，有如波浪般涌動在原野上。仔細觀察才發現，在那綠茵茵的丘陵間，竟裸露著堅硬的黃色砂巖。如此奇特的地質生態，更增添了我對神木的興趣。猜想著這片充滿生命力的土地，到底擁有著什么獨特的自然現象。

遠處視野中出現了一條寬闊的河流。當得知此河叫窟野河時，其名字又引起了我的好奇心。窟為洞穴之意，而野的甲骨文形體，為兩個木字，中間夾著一個土字，意為郊外，引申為原野，不受拘束之意。而眼前的窟野河，卻平靜無波地默默流淌著，不知它是否依然蘊藉著狂野不羈的本性。

思緒間，前方露出了一片高低錯落、鱗次櫛比的城市天際線，神木到了。

車子駛入窟野河東岸的神木老城，只見沿途不同年代的建筑，呈現著神木的歷史脈絡。一條條幽深的街巷，沉淀著古老神木的歷史故事。觀望中，車子駛上一座宏偉的現代大橋，跨過窟野河，便進入了神木新城。原來神木的城市規劃，始終沿著窟野河兩岸延伸擴展著，由此形成了一個南北狹長、東西成半弧狀的“S”型城市格局。而流淌了千年的窟野河，始終是神木的主動脈，將舊城、新城以河為界，清晰地隔開，又以環繞的河水將神木的新城和故地緊密地包容在一起。

放眼望去，高樓林立的神木新城，各種現代建筑，爭艷斗彩地矗立在山谷中。一條南北貫通的大道，穿過整個神木市區，一個個街區里，分門別類地坐落著造型別致的學校、環境優美的住宅小區、綠樹掩映的休閑公園、造型別致的影劇院、商場、醫院、廣場……一條依山跨水凌空飛架的醒目公路，在山谷中畫出一道交通弧線，銜接著山中隧道。古老的神木，山河依舊在，只是換了容顏。

在酒店安頓下來，我便迫不及待地打開神木地圖，搜尋間，不禁使我再次心情激動地站在酒店高處，憑窗眺望著沉浸在和煦陽光中，更加清晰立體的神木。原來在神木這片古老的山川大地上，至今依然留存著遠古人類的歷史文明遺跡。而如今的神木，又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創造出了屬于新世紀的神木神話。

早就聞知，神木有一座誕生于新石器時代規模宏大的石筑古城——石峁遺址。由此點亮了中國北方人類文明的火種，形成了黃河流域的文明中心。進而成了南衛關中、北屏河套、左扼晉陽之險、右持靈夏之沖、守衛中原抵御外夷的邊關前哨。

心懷崇敬地乘車來到神木高家堡。只見遠處一個高地上，綿延著一片錯落有致、層層迭起的城垣。在藍天白云映襯下，猶如一只側臥在山脊的斑斕猛虎，高昂著頭，雄視著目下廣闊的原野。下車走向這座新石器時代最大的石筑古城堡，當腳踏在古城遺址甬道的那一刻，肅然起敬地感覺腳下每跨出的一步，都像是在跨越著世紀，從現實走向著遠古。耳畔似乎聽到了從遠古傳來的歷史聲息，一種民族自豪感油然升起在心間。

進入到石峁古城遺址中心，經介紹才知道，這座古城遺址是由皇城臺、內城、外城三座石構城池，彼此相通地組成了具有舉行祭祀、禮儀、活動等多種功能的古城堡。遺址中的皇城臺，為石峁遺址的核心區，在其周邊建有護坡的石墻。站在臺基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曾在此建有宮殿、池苑的遺址痕跡。據介紹，這些建筑，相當于城中的宮城。在其中分門別類地遺存著貴族居住區、宮廟，以及舉行祭祀活動的遺址痕跡。僅從遺址現存的建筑痕跡，便可清晰地看到，石峁古城當時井然有序，功能齊全的建筑規模。

一道綿延在高地上的內城墻，將皇城臺包圍在中間。縱觀內外城墻的墻體，寬度在兩米五左右，長度達萬米以上。城墻依山勢而布局，形成了一個弧形的封閉空間。走近仔細觀察，城墻全由天然石塊壘砌而成。如此浩大復雜的建筑工程，可以想象，當年在修建這座古城時，肯定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有可能完成。由此推斷，當時在神木居住的人口應該已有相當的規模。

據考古專家勘探論證，石峁古城遺址距今已有4300年的歷史。其遺址不僅是遠古人類從原始走向文明的一個起點，更重要的意義還在于，將石峁古城遺址所處的地理位置，放在世界歷史地圖中加以審視，會讓人驚訝地發現，石峁古城遺址，竟然正處在亞歐大陸文化傳播的關鍵地理連接點上。向西北連接著歐亞草原，向南則可通達中國江南的良渚遺址，與此同時其地理位置還處在中國農牧區的交錯地帶上。由此證明，遠古石峁人將古城建在神木并非偶然，而是石峁人在對天地的感知中，獲得了某種心靈感召，而選擇了這塊“應許之地”。

沿著古城遺址幽曲的道路，來到外城的東門。這里是石峁古城遺址的制高點，建有內外兩重甕城。據介紹，在這里曾出土了玉鏟、玉鉞、玉璜、牙璋、陶器和石雕頭像等大量文物。這些文物的出土，證明當時的石峁人已將祭祀、占卜奉為生活中的一項重要儀式。觸摸著落滿歷史塵埃、滄桑歲月的古老城墻，發現那穿越了千年歷史，如今依然緊緊相依在一起，共同支撐著這座古城的每一塊石頭，是那么的安詳自信。不禁玄想，這些飽經歷史風霜的石頭，在其內里深處一定驕傲地珍藏著古城輝煌時的聲息，古老神木原始迷人的自然天地。正是這一古老的美好記憶，形成了它們不改初衷的堅定信念，始終如一地堅守在原地，共同維護著石峁古城的尊嚴。這種矢志不移的信念，終于又迎來了這塊土地的又一個盛世。

站在石峁古城上舉目四望，只見勃勃生機的神木大地上，遠山蒼翠巍峨、原野生機盎然。當年的石峁人正是被眼前的山川風物所吸引，才停下了遷徙的腳步，義無反顧地在神木燃起了生命之火。聆聽著萬物聲息，感知著四季輪回，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在神木大地上，開創了屬于石峁人的遠古文明時代。

感慨萬千地沿著石峁古城行走，俯望著從遠古演變至今的神木大地。心想那時的神木大地，一定是草木蔥蘢、河流清澈、山水含情、萬類霜天競自由的一派天然景象。相信遠古的石峁古城矚望著這片大地，一定在那古老的城墻中留存無數歷史圖景與秘密。行走間，忽然看到在城墻中赫然鑲嵌著一個石雕人頭像，其圓睜著的一雙大眼睛，目光如炬地凝視著世界。面對這石雕人像，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當時的石峁人將其置于古城墻的高處，是想讓它守望什么。

驅車來到黃河西岸的天臺山。從遠處望去，天臺山竟有如一柄利劍，霸氣地屹立在黃河、窟野河之間，將兩條河水，隔絕在其兩側，形成一山隔兩河，東西覽秦晉的豪邁雄姿。

登上天臺山，走進山巔的陜北紅軍渡河紀念館。1936年，劉志丹率領紅二十八軍來到神木，準備東渡黃河進軍山西，部隊就駐扎在天臺山。由此，為雄姿威儀的天臺山又增添了一道紅色歷史，成了當地人民紀念紅軍的革命遺址。走進展廳，仰望著展板上當時只有33歲的劉志丹遺像，和一個個英姿勃發、年輕鮮活的紅軍將領照片，以及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為劉志丹壯烈犧牲題寫的緬懷墨跡。腦海中浮想聯翩地涌現出中華民族歷史上的岳飛、岳云父子，楊業、楊延昭一門忠烈的英雄人物。在中華民族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從不缺少精忠報國的英雄。正是這些大義凜然為國捐軀的英雄群像，才奠定了千古一脈中華大一統的多民族國家巍然屹立于世界東方。

站在天臺山上極目遠眺，只見天地蒼茫、群山逶迤的遼闊大地上，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滾滾而來。然而在流經天臺山時，蜿蜒河水驟然平靜下來，低徊地放慢了腳步，仿佛在向為中華民族獨立解放犧牲的劉志丹將軍和革命先烈致意。而另一側流域貫穿了神木大地的窟野河，則若有所思地從天臺山的西面悄然而至。兩條河水在天臺山的隔絕下，形成了隔山而行的獨特景觀。就這樣一直并行到沙峁渡口時，窟野河好像覺悟到了什么，將頭一甩，義無反顧地投入到滾滾黃河中。

佇立在天臺山上，遠望著不舍晝夜奔騰不息的黃河，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石峁古城墻上石雕人像的那雙眼睛。此時此刻，我才豁然明白了遠古石峁人，特意將一雙石雕眼睛置于古城高處的用意，原來他們同樣是想讓其居高臨下地守望著這片江山大地。

漫漫歲月，世紀更替。這雙被石峁人高置在古城上的世紀之眼，站在石峁古城望穿了4300年的中國歷史風云。漫漫歲月中，在這片古老的中華土地上，曾經上演過令世界仰慕的盛世中華輝煌，一次又一次改朝換代的民族中興，鄭和率領著中國強大的船隊下西洋的壯舉……然而，也令人唏噓地看到了近代中華民族屢遭世界列強侵略欺辱的悲慘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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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全文，請見《民族文學》漢文版2022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