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骨氣的“黑哥們兒”
“一個國家要有民氣,一個民族要有志氣,一個隊伍要有士氣,一個人要有骨氣。”這振聾發聵的豪言壯語,我不止一次從煤礦工人——我的“黑哥們兒”那里聽到。
1975年,煤炭工業部在北京召開全國煤礦采掘隊長會議。會上樹立了“十面紅旗”,不僅全國煤炭戰線的三座“煤都”——撫順、開灤、大同的采煤隊榜上有名,陽泉、淄博、淮北、淮南、義馬、大屯等地的采煤隊也光榮入選。
隨后,中國煤礦文工團組織了十個創作組下一線,為的是創作“十面紅旗紅艷艷”的文藝節目,涵蓋歌曲、舞蹈、表演唱等各種形式。我和話劇團的藝術家何文義奔赴山西陽泉,在陽泉三礦文藝骨干李天河的協助下,參加井下勞動并創作了《硬骨頭精神代代傳》。
正是這些下一線的經歷,使我結識了一批勞動模范和先進人物,并與他們成為好朋友,山西大同礦區同家梁礦的徐生發就是其中一位。
我佩服徐生發,因為他在國際上為中國煤礦工人贏得了榮譽。1979年,組織上派他去德國學習綜采技術并采購德國艾克霍夫公司的綜采機組,臨別時,德方專家施密特先生對他說:“如果你能用好我的機器,那你‘OK’;如果你用不好,我可以派人去幫助你。”徐生發聽到這話,心里頓時涌起“為國爭光”的強烈愿望,他答道:“你的機器我還沒用,但愿它真像你說的那樣好。不過你們能造得出來,我們就能用得了!”
他真是有骨氣的“黑哥們兒”。回國后,他組織起一批年輕骨干,清一色的煤礦職工子弟,在當年有“二牛和他的娃娃兵”之稱。他們不僅駕馭了國際水平的機器,也扛起了大同礦區同家梁礦綜采隊的大旗。
1981年盛夏,施密特到中國旅游,聽聞同家梁礦綜采隊創造的佳績后,專程來參觀。徐生發對施密特說:“我們用你們的機器,去年產了九十二萬噸煤,你們制造的機器不錯啊!”施密特大為贊嘆:“徐生發先生,你的工人真偉大!”
沒過多久,生產液壓支架的英國倒梯公司又致函中國煤炭工業部:“我們的支架,在中國大同的運行是令人放心的。”徐生發和他的綜采隊為中國贏得了至高無上的榮譽!
擔任中國煤礦文工團的團長后,我終于有機會到徐生發的綜采隊學習座談,他向我講述了綜采隊迎難而上、不斷突破的故事。聽著聽著,我內心涌起“骨氣”這兩個字,大同礦區的工人有骨氣,立志為國家、為民族爭光。轉念一想,文藝工作者也應如此——我們要把中國煤礦文工團建設成一個團結的大家庭,各部門要出劇目、出人才,為煤炭行業爭光,不能做“業余的頭兒,專業的尾”;我們要在精神面貌上煥然一新,要有自己的團旗和團徽!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團里的舞美設計胡陽春,他是我在中央戲劇學院讀書時的同學,我在表演系,他在舞臺美術系。胡陽春問我:“團旗用什么顏色?”我說:“就是咱們大學校徽下面的綠色,象征著舞臺、象征著青春活力,很有藝術感!”他又問:“字用黑色的嗎?”我說:“用白色,‘抱黑守白’是咱們的特點。”
他還設計了幾種團徽圖樣,我特別喜歡圓形地球剖面那張,剖面中有鋼琴的琴鍵,借此體現黑與白——“黑哥們兒”是與地球打交道的人,文工團是為“黑哥們兒”服務的。經過幾次微調,文工團的團徽確定了下來。
胡陽春很沉穩,在日常生活中的感覺似乎比實際年齡大,熟悉他的人都戲稱他“胡大爺”,而我習慣叫他“老胡”。老胡不僅業務出色,為人也隨和,我們是戰友,也是朋友。作為戰友、朋友,有件事我很愧疚:直到我退休,也沒給他團旗、團徽的設計費。
在設計團旗、團徽的時候,我和各分團室的領導確定了文工團的藝術宗旨——“精深、精湛、精致”“熱情、深情、激情”。伴隨大型歌舞《日出印象》的創作日臻完善,其中的《礦山之歌》成了文工團的團歌。
2007年5月22日,中國煤礦文工團建團60周年紀念大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在團歌聲中,團旗緩緩升起,全體團員、嘉賓起立行注目禮,場面莊重而感人。人民大會堂的工作人員對我說:“我在這兒工作很長時間了,在我的記憶中,還沒有文藝團體在這里舉辦過建團紀念大會,更沒有文藝團體在這里升過團旗!”
進入新世紀后,中國煤礦文工團依然保持著每年赴大同礦區慰問演出的傳統。一天裝好臺后,同煤集團的晉珊元書記陪我從礦區俱樂部的前門走出,門前是一個休閑廣場。突然,有人喊我:“老瞿,是你嗎?”原來是徐生發!我們很久沒見面了。
徐生發和朋友正在廣場上散步,他說自己已經從一線退下來了,不過今晚一定要來看演出。他對晉書記說:“這是咱‘黑哥們兒’的文工團,你一定要支持!”晉書記笑著說:“我可是想了‘各種辦法’呀!”“各種辦法”——這句話里有故事。當時煤炭市場遇到“供大于求”的情況,煤賣不出去,沒有資金支付董事會費,而文工團急需解決一筆資金。由于我們屬于差額事業單位,部里讓我們自籌。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向各礦區求援,可全行業都面臨難題,著實讓人絕望。這時,晉書記打來電話:“老瞿,我們不能讓自家的文工團受難,咱煤礦人有骨氣,辦法總比困難多。你那里能找煤的銷路嗎?”在我身旁的相聲表演藝術家王謙祥接過話茬兒說:“這事兒您交給我!”就這樣,資金的問題終于解決了。
同煤人就是有骨氣,他們不僅為國家、為民族爭光,還為“黑哥們兒”揚名。他們支持中國煤礦文工團與中央電視臺合拍電視連續劇《燃燒的生命》,與中國煤礦文工團在中央電視臺舉辦了“五一”音樂會,晉書記還帶領我們深入井下,體驗生活,到同煤集團的晉華宮礦、云岡礦等開展慰問演出。
我曾兼任全國青聯常委,并且有幸成為“全國十大杰出青年”評選委員會的委員。1999年評選第十屆全國十大杰出青年時,要從三十位候選人中投票選出十名。當我發現候選人中有煤炭系統的“黑哥們兒”時,非常激動,這位來自安徽淮南新集的青年名叫劉誼,他的事跡轟動了國際煤炭行業,那就是“征服‘海斯別克’”。
上世紀九十年代,劉誼所在的安徽新集礦區面對復雜的地質條件,急需進行設備改造。他們緊抓機遇,譜寫了一曲跌宕起伏的“抄底之歌”。德國盛產煤炭的工業區——薩爾的海斯別克有一座名叫“索菲亞”的選煤廠,因資金鏈緊張,準備低價出售全套設備;索菲亞選煤廠的設備在當年處于世界領先水平,絕不是“洋垃圾”。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必須要把握住,畢竟“抄底”具有同期性,它與經濟蕭條如影隨形,一旦經濟恢復,極有可能煙消云散。經過艱苦的談判,新集礦區以總金額百分之五的價格買下全套設備,其中還包含運費。然而,一場更加嚴峻的考驗即將錘煉新集人的意志——新集礦區組建了四十五人的“拆遷隊”,他們不遠萬里赴索菲亞選煤廠接收全部資產。選煤廠高達二十六米,設備由特種鋼制造,那真是“縱橫交錯,密如蛛網,亂如棋盤”。拆遷工作一時間無從下手,傲慢的德國人預言,沒有兩年時間,中國人不可能將龐大的設備拆遷運回國。為此,以劉誼為代表的新集人制訂了詳盡的拆遷計劃,細致到每顆螺絲釘的編號對位,不分工種、不舍晝夜地拆遷!德國人萬萬沒有想到,中國人僅耗時八個月就完成了全部工作。
我親眼見過拆遷回國、坐落在新集礦區的選煤廠,劉誼自豪地向我介紹了選煤廠的各組成部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特地挑選了一些名言警句放在門前或過道旁,告訴人們珍惜來之不易的成果,號召大家為國家、為民族爭光,為煤炭行業爭氣。
記得文工團的原創小劇場話劇《我不離婚》在北京、上海等地公演后,引發社會轟動,劉誼特邀劇組到新集礦區演出,他還要求基層干部帶家屬一起來觀看。在舞臺上扮演“第三者”的青年演員張定涵后來告訴我,臺下不時傳來觀眾的罵聲,她沒想到文藝作品的影響力如此之大!
劉誼十分關心煤礦工人的生活,請我到新集礦區主持了煤礦工人的集體婚禮。幾年后,他笑著對我說,參加過集體婚禮的百對新人都幸福美滿。劉誼也是一位支持煤礦文化事業發展的熱心人,他十分關心文工團的大型歌舞《奧林匹克頌》《俄羅斯的伏特加》的排練和演出,當他得知文工團排練“水鼓”時,建議我們進一步完善,把中外各種鼓的特點都融合進去,如腰鼓、太平鼓、手鼓,以及蘇格蘭、加納的鼓……那真是鼓樂齊鳴,“鼓”舞人心!
就是這樣一群有骨氣的“黑哥們兒”,他們像煤一樣燃燒自己,照亮他人。他們感染了我,也教育了我,我愛他們,也敬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