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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自古以來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各民族在歷史發展中不斷交往交流交融，形成了中華民族共同體。呂翼最近推出了長篇小說《肝膽記》，稱得上少數民族文學的重要收獲。這部小說主要以抗日戰爭為背景，以彝漢組成的婚姻、家庭故事為主線，生動而精彩地講述了彝族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

《肝膽記》著重講述了一個彝漢組成的婚姻、家庭故事，通過這個彝漢家庭凸顯出彝漢文化的沖突與融合。云南烏蒙山區的金沙江，把彝、漢兩個村莊分隔在兩岸：一邊是漢族的楊樹村，一邊是彝族的龍頭山——彝族納莫土司是當地的直接統治者。然而，即使是長江天塹也不能阻斷彝漢之間的文化交往。一天，納莫土司的侄子、剽悍的彝族青年烏鐵騎著心愛的棗紅馬——幺哥來到楊樹村停留，對坐在草堆上做鞋子的漢族姑娘開杏一見鐘情，爾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開杏實施搶親，把開杏搶到龍頭山，當夜強迫開杏與他做了夫妻—后來因為叔父加害，烏鐵帶著開杏逃往烏蒙城挑水巷謀生。

隨著這一搶親事件的發生，彝漢之間的文化沖突與融合也拉開序幕。搶親是遠古以來留下的習俗，彝族當時仍然保留著這一習俗。因此，對烏鐵來說，搶親雖然有著不合理之處，但因為民族習俗所允許，他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然而，這對開杏來說，卻是絕對難以接受的。開杏美貌如花，心靈手巧，與在城里教書的心上人胡笙真心相愛，心中一直憧憬著未來愛情與婚姻的幸福。尤其是，在開杏作為漢族人的集體無意識當中，貞潔關乎一個未婚女子的性命——因為失去貞潔，即使后來她的父親因傷心而去世，她也覺得再無臉面回到村中。一夜之間，烏鐵把開杏美好的生活夢想徹底摧毀了，開杏生不如死——雖然她反復不停地用清水去洗滌身體的不潔，但卻無濟于事。開杏對烏鐵的恨，恨到了極點。烏鐵能夠得到開杏的身子，卻無法得到開杏的心和愛。當烏鐵向開杏索要搶親那天開杏在草堆上做的那雙布鞋時，開杏寧死也不給。烏鐵心底里涌起莫大的悲哀。烏鐵因為搶親造成的負面連鎖反應，如，對開杏哥哥開貴、開杏父母親、胡笙的傷害，都是不可低估的。尤其是開杏父母親，因為女兒被搶、下落不明而先后傷心而死。毫無疑問，這一搶親事件造成了彝漢之間的強烈文化沖突。

《肝膽記》通過抗日戰爭的書寫，表現了中華兒女的愛國主義精神，尤其是彰顯出彝族人民自覺而牢固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開杏與烏鐵的沖突，隨著抗日戰爭的爆發出現轉機，并最終走向兩個民族之間的文化融合。之所以如此，正是因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自古以來，中華民族是一個多民族大家庭，各民族都把這個多民族組成的國家當作母親一樣的祖國。在各民族兒女心中，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成為一種共識，成為一種高于民族認同的國家認同。抵御外侮，保家衛國，成為各民族兒女心底里共同的心聲。對烏鐵與開杏來說，祖國是包括彝、漢在內的各民族共同的祖國。祖國遭了難，大家都有責任去解難。作為彝族熱血男兒，烏鐵果斷報名上抗日前線——后來在臺兒莊戰役中英勇殺敵、奮不顧身。作為漢族女子，開杏對烏鐵的愛國義舉暗生敬意，愛的陽光開始慢慢融化她心中仇恨烏鐵的堅冰。共同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一條堅韌的情感紐帶重新聯結起夫妻間兩顆處在矛盾、沖突中的心。烏鐵上戰場前夕，開杏主動向烏鐵盡作為妻子的義務。烏鐵上戰場之后，開杏把烏鐵視為兄弟的幺哥養得又肥又壯。誤聞烏鐵殉國，開杏無懼虎穴，只身闖蕩龍頭山，幾乎傾盡家產為烏鐵招魂。烏鐵從戰場上負傷歸來，開杏一方面為丈夫在戰場上失去雙腳而痛惜，一方面有著作為抗屬的榮耀，最終態度陡轉，不僅向烏鐵獻出烏鐵夢寐以求的那雙鞋（盡管烏鐵由于失去雙腳而無法再穿），而且發誓從此與烏鐵做一輩子夫妻，照顧烏鐵一輩子。盡管不久后烏鐵不想成為開杏的負擔而苦勸開杏再嫁，開杏無論如何也沒有答應。開杏最終高興地生下與烏鐵兩人的兒子，表明這個始于搶親的彝、漢組成的家庭成為幸福美滿的家庭。在這里，婚姻作為民族文化融合的最有效途徑與形式，得到了充分的展演。

在《肝膽記》中，彝、漢文化之間的沖突與融合、彝族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還在烏鐵與漢族人胡笙、金枝兄妹、烏鐵與楊樹村漢族人之間的關系中得到充分展開。對有文化、深明大義與后來參加共產黨、在彝族地區領導革命活動的胡笙來說，烏鐵搶走心上人開杏，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情感傷害。但由于烏鐵與開杏的婚姻已成為事實，而抗日戰爭又跟著爆發，他與烏鐵都在經過短時間集訓后參加滇六十軍開赴抗日前線，民族大義的理智使他把內心的痛苦壓在心底。而在硝煙彌漫、戰火紛飛的臺兒莊禹王宮抗日戰場上，無論是烏鐵還是胡笙都是鐵骨錚錚的中華熱血男兒，不僅英勇殺敵，視死如歸，而且共同作戰的兩人還結為肝膽相照、生死相依的兄弟——如烏鐵危急關頭舍身救胡笙，胡笙也完全超越了以前與烏鐵“有過的愛恨”。金枝與開杏一樣，既是善良、品行端正的姑娘，又是具有正義感與深知民族大義的女性。在金枝的心中，烏鐵雖然有著搶親的過錯，但也與哥哥胡笙一樣，都是愛國殺敵的抗日英雄，因此對烏鐵敬重有加，稱其為烏鐵哥。所以，當開貴聽從道士先生建議要殺掉烏鐵視為性命的幺哥祭祀父親亡魂、殘廢的烏鐵拼死都無法搶救幺哥的命運之時，是金枝把自己養大的肥豬無償獻出來替代幺哥，并公開站出來保護受開貴欺負的烏鐵，而當對烏鐵一直耿耿于懷的開貴打算殺掉幺哥吃馬肉時，又是金枝用一匹死馬換掉幺哥，不僅保住幺哥性命，還為幺哥養好身體，讓幺哥再次回到烏鐵身邊。烏鐵與開杏在挑水巷成家后不僅不斷地向開杏賠罪、懺悔，請求開杏原諒與寬容，容忍開杏對他的冷淡等，而且只身跑到楊樹村向漢族村民們道歉，為他們提供重金購買武器抗日。抗戰歸來、失去雙腳后的烏鐵，堅持帶領彝族祭司一班人去楊樹村參加岳父葬禮，在葬禮中遵循漢族禮儀為岳父盡孝子之義。烏鐵不斷融入漢族文化，也得到楊樹村人的接納與認可。

需要補充的是，在小說敘述中，一共4萬余人的滇六十軍在臺兒莊戰役中，為國捐軀者達3萬人——臺兒莊戰役的勝利，也與滇六十軍的拼命殺敵分不開。這些愛國勇士，均由云南各族兒女組成，其中許許多多的人，比如軍長盧漢等，都是如同烏鐵一樣的彝族兒女。他們的身上，與烏鐵一樣，都有著彝族兒女自覺而牢固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有著熾熱的愛國主義情懷。

在敘述與表達彝、漢兒女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同時，《肝膽記》毫不留情地譴責了外敵當前中國人貪生怕死、逃避保家衛國責任的思想、行為，拷問了自私自利、見利忘義與慣使陰謀詭計的丑陋靈魂。開貴是開杏的親哥哥，但在心性與品德上卻與開杏有著天壤之別。開貴的父母曾與胡笙的父母議定兩家兒女換親：若開杏嫁給胡笙，則金枝便嫁給開貴。烏鐵對開杏的搶親殃及開貴，使得他與金枝的婚姻化為泡影。因此，他不僅對烏鐵恨之入骨，不承認烏鐵是妹夫，而且千方百計虐待烏鐵心愛的幺哥以解對烏鐵的心頭之恨。開貴最讓人鄙棄的三件事，一是貪生怕死，不顧民族大義——為了逃避上抗日戰場，有意割斷右手食指，二是強奸金枝，三是泯滅人性，拋棄他與金枝的親生骨肉。開貴的卑劣行為受到彝、漢人民的共同唾棄。金枝拒絕嫁給開貴，說到底是因為開貴品行不端，貪生怕死，喪失民族立場與中華兒女做人的底線。開貴參與土匪叛亂，拒絕胡笙的好心挽救，在錯誤道路上執迷不悟，最終葬身金沙江，完全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