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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族文學》漢文版2022年第12期|索南才讓:黑城之戀(節選)
    來源:《民族文學》漢文版2022年第12期 | 索南才讓  2022年12月14日08:31

    索南才讓,蒙古族,青年小說家。1985年出生于青海。在《收獲》《十月》《花城》《小說月報》《 民族文學》《青年作家》等雜志發表作品,作品入選《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等選刊,以及《2020青春文學》《2021中國短篇小說20家》《2021中國微型小說年選》等年度選本。有作品入2020收獲文學榜,曾獲“《鐘山》之星”文學獎年度佳作獎、華語青年作家獎、青稞文學獎、紅豆文學獎、青海省青年文學獎、青海省“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稱號等。2022年獲得第八屆魯迅文學獎。

     

    黑城之戀(節選)

    ◎索南才讓(蒙古族)

    上篇 等待城墻再次成長

    我們的關系還沒有確定,但都心里有數了。這天晚上,我從家里出來,發信息給她:你到服務中心這里來。知道了。她說,我白天路過的時候,看見那里有人。但現在,外面太黑了,我害怕。那我來接你。我說。不用了,你來接我更害怕。你怕什么?我說。怕什么?你說我怕什么?大半夜的跟一個男人出去,好嗎?你到底來不來?再過半個小時看吧,這會兒我看電視呢。她說。那你看吧,不用來了,我回去了。我說。你這個人真沒意思。她說。你把我晾在這里算幾個意思?我就是開個玩笑。我可不想開玩笑。好了好了,我現在就出來。

    我點了一根煙,離開路燈的光圈,站在了黑暗里。樓上辦公室的燈亮著,誰在那里?徐金盛,還是都成倉?或者是婦聯主席黨慧明。這女人的精力實在是太充沛了,干事那叫一個雷火。我再往黑處走了幾步。約在這里見面實在不安全,但剛才辦公室好像沒人,我記不太清楚了,我應該朝上面看了一眼,烏漆墨黑一片。但更有可能是我想著要看,結果卻沒看,我心里裝著事。四月的夜晚冷颼颼,我凍得一哆嗦,這才發現自己沒有穿襯褲,但這怎么可能?我開始分析自己為什么沒穿襯褲,又是什么時候脫掉的。我居然想不起來。往前推,去西寧那幾天我穿著呢,我記得在楓林酒店,我洗澡時還在猶豫要不要洗一洗。回來后四天無所事事,但肯定沒有脫掉,因為那幾天天氣很冷。接著去藏毯廠幫朋友看地毯,心血來潮地離開馬路,從田野間走路回來,直接越過黑城,走向那段病懨懨的明長城,在那里逗留了很長時間……然后再往前,一直走到了拉脊山腳下,坐在一塊很大的、遮風效果極佳的石頭背后很長時間——那段時間想了什么?在手機上讀網文,聽了歌,拍了照片,那天是三月二十八日吧——下午四點過后,起身,活動了僵硬的雙腿,回家。膝蓋骨里空蕩蕩的,酸澀感很強。餓得雙腿軟綿綿的,頭冒虛汗。身體這么糟糕嗎?我開始害怕起來。那種害怕很復雜,不是單純地擔心疾病,不能恢復正常、意外受傷、痛苦的煎熬,以及死亡這一終極恐懼都讓我感到害怕。但那時候,我依然穿得很正常。再往后的日子,就是來了一撥客人的這幾天。這已經不知道是這一年多時間里的第幾撥參觀團了。但這次來的這些人有些不一樣,他們是書畫家、攝影家、戲劇家還有作家,來黑城采風。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書記徐金盛領著他們在石頭街上漫步參觀,到處指指點點。我站在汪生全家的大門口,看著他們慢慢地走到小廣場上,很有興致地欣賞我們村的幾個婦女的廣場舞。一曲結束,他們說說笑笑了一陣子,有個卷發紅臉膛男子走到廣場中央,說要唱一段秦腔。他叫上來一位女士,簡單地醞釀了一下,唱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當面聽人唱秦腔,很有意思。他倆既走臺又演唱,表演得很盡力。圍過來的人多了,大聲叫好,要求再來一段。兩位答應著,休息了片刻,又唱起來。

    等我到鎮上買了膨脹螺絲,租了電鉆,又到錦華飯店門口開上車回來時,他們在辦公樓底下,支著大鐵鍋,在揪面片兒。顯然,這種午飯他們很喜歡。我放慢車速,數了數,他們有十一個人,有五位女士。我用借超長電線的機會去找文婷,才知道昨晚上有兩位女藝術家住在她家。半夜里,她們興致很高,要去走走石板街,看看月亮,是我陪她們去的。文婷說,昨晚的月亮真大呀,又亮又清晰。石頭朝著月亮的一面都在發光。她們激動壞了。

    哦,肯定是的。我說,在城市里,哪有月亮的光,都被燈光吃了,還有汽車尾氣和亂七八糟的氣體。

    回來時已經四點了,我都凍死了,她們還舍不得回來。我覺得她們這樣的人真好,喜歡生活的美是真誠的。

    我有些奇怪,難道我們不真誠嗎?不一樣,我們看見的生活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她們卻能看見不一樣的東西,那應該是隱藏起來的更好的一些什么,但我們看不見。

    也許是這么個理,但是你想過沒有,我們能發現的很多事情他們卻不知道。一時說不上來具體的,但是你好好想想,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種感覺,我們的很多秘密他們不知道,這個秘密不是那種秘密,是大的那種,就好像……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說,可是我更想成為她們那樣的人。

    她們是干什么的?

    是作家。

    她們帶書了嗎?自己寫的書。

    她們說太沉了,沒帶。但是我上網查了,她們寫了很多書。

    都是些什么書?

    有一本好像叫《重返現場》。

    是小說嗎?

    好像是。

    肯定不是網絡小說,網絡作家沒時間采風。我接過電線。此時,我們在她家被當作庫房的舊房子里,里面很暗。窗戶本來就小,現在又釘上了木條加固,幽森森的。我靠上前去,她一閃身,到了門口。中午那會兒,有戲曲家要唱秦腔,你來聽嗎?

    你會去嗎?

    我當然去。

    那我也去。昨天我也聽了,功底深厚,唱得好。

    我很羨慕那位女老師,她的氣質真好,你發現了沒?

    哪個?

    就是唱秦腔的那位女老師啊。

    哦,沒錯。的確非常好。我想,那應該是常年舞臺表演的效果,就像軍人總是昂首挺胸一樣。

    但我做不到。她說。我看出來她真的對自己感到失望了,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不是做不到,是我們從來沒有機會,也沒有必要去那樣做,我們做自己就好了,她們也是在做她們自己,因為職業或者藝術,你才會覺得她們很不一樣。

    我好像有點駝背,你覺得呢?

    沒有啊,我沒看出來,有嗎?

    有的。我知道,我走路的時候喜歡塌著肩膀,就好像累得抬不起頭一樣。

    這是一個習慣,改一改就好了。

    她父親去縣里了,她媽就在廣場上練舞,再過幾天,村里的舞蹈隊就要去參加演出比賽了,因此這些天,廣場的音樂從早到晚不消停。她妹妹因為疫情,從蘭州大學放假回來了,正從臥室的窗戶觀察我們。你妹妹在監督我呢,好像害怕我把你拐跑了。我朝文潔揮揮手。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你什么態度?

    不是明擺著嗎。

    我還是不太明白,你忽遠忽近的。

    從她家出來,繞過了挖斷的巷道,經過古井的時候,有四五個藝術家在那里聊天。聊的正是這口井。這口古井已經有一千年了,是北宋一位叫王厚的威州團練使的“政績”。他在崇寧三年時率軍攻打青唐城——就是現在的西寧市——逼得青唐王子溪賒羅撒什么什么的逃到了溪蘭山中,再逃至青海湖,最后,又到了溪蘭宗堡——即現在我所居住的地方:黑城——被王厚圍堵殲滅。據《續資治通鑒》記載,這口井是為解決當時守城將士們的吃水問題開掘的。因為水質優良且從不斷絕,故一直飲用到1996年,黑城通了自來水,才被封存。我小時候,可沒少喝這井水,冬天的時候,幫母親提水——再后來自個兒來挑水——也沒少受罪。當時并不覺得有什么好的,水就是水,難道還能變成飲料,但現在回想——尤其是喝了自來水一對比后——真是大不一樣。這井水的那種干凈至純的感覺,太珍貴了。

    我回家前先到土主廟那里看了看。那位畫家還在畫畫,旁邊已經有一幅完成的作品了。我在他旁邊站了一會兒,他沒有看我,很專注地工作著。他畫的是石頭街的一截,古城墻和那幾棵古樹都躍然紙上。他身后,土主廟邊上的那棵披滿了紅綢的老樹正在發著新芽子,在他斜對面,古城墻豁口下是水泥硬化路,繞著黑城一圈。在二十年前,這個豁口是沒有的,我小時候常在城墻上玩,可以完完整整地走一圈,走到南城門了,手腳并用爬過去,接著走。城墻有兩三步寬,看起來很高很危險,卻從未掉下來過。因為上墻,那些年母親揍我的次數數不清。現在,她已經有十來年沒有打我了,所以她將這些精力放到了對那些往事的回憶上。幾天前,我陪她到城外散步回來,經過北墻根時她又說起一件事。說那一年,我大概八九歲,一場大暴雨過后,城里到處是泥潭,院子里圈了一大汪渾水,墻根小小的排水洞效果不顯,我父親正在旋大排水洞,但一轉眼,我不見了。接著她和父親心有靈犀地朝墻頭一看,我蹲在城墻上,正笑嘻嘻地看著他們。適合上墻的地方就在土主廟旁邊,他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用這么快的速度跑到土主廟那邊上墻又踩著城墻跑回來的。當時我嚇得腦子嗡的一下,這可不是平時。母親說,墻是黃土墻,雨一泡,滑得跟魚兒背子一樣,隨便一下,就會栽下來。你父親氣得當晚就犯心臟病了,你這個二流子。她嗔怒地瞪我一眼,看著城墻,陷入了回憶。母親說的這件事我毫無印象,她以前說的很多我闖過的禍,除了她,估計沒人記得。以前不覺得怎么樣,但自從父親走后,她的記憶力越來越好了。我發現,她可以追逐到事件最輕微的細節,而后,由此引出更多的事件。剛開始的時候,大部分事件都沒有我參與——我想那是因為我還沒有出生,或者太小了——但到了后來,尤其是最近兩三年,主角大部分都是我,好像我正是在她的故事中慢慢長大,然后導引著事情的發展。

    我趕在中午到來之前干完了活兒。母親花很長時間繡了一幅超大的百鳥朝鳳圖,我拿到西寧市精心裝裱。客廳沙發背后一直空白著,就等這幅杰作呢。這是母親刺繡多年來最嘔心瀝血和雄心勃勃的一幅作品。她多次表明,這是留給我的紀念。我會當傳家寶傳下去的。每次我都這樣說。她雖然呵斥我不正經,但心里卻很高興,繡得更加仔細認真。有時候一坐大半天,抬起眼來,茫然無神,一副心神耗費過度的樣子。但她不聽勸,執拗的態度體現在作品的進度上,這么大的一幅圖,她不到兩年便完成了。整個黑城,以及周邊村寨,我認為沒有可以與這幅作品媲美的刺繡。其配色的精湛、細節的完美、構圖的大氣令人驚嘆。這真的是一幅可以當作傳家寶的寶貝,因為里面有母親傾情投入的精氣神和一個母親對兒子和家的全部情感。

    當我將百鳥朝鳳圖掛上去,拉開窗戶上的窗紗,滿屋生輝。效果之好,讓她高興得合不攏嘴。看來我是白擔心了,搭配得很好啊,你看呢?她滿懷信心地問。簡直就是不得了。我說,這還不把別人眼熱死?以后我們出門,得把門鎖牢。胡說。誰會偷這個。就是因為這個才會心動,其他的東西哪有這個寶貴,我得小心一些。

    她從各個角度觀賞、審視。她復雜的感受我無法準確描述,總之,最后她心滿意足地去做午飯了。我說去還電線,出門徑直走到小廣場。綜合辦公室樓下,幾個嬸嬸又開始做大鍋飯了,跳舞的依然還在努力。藝術家們參觀了一上午,回到了這里,有的坐在涼亭里喝茶,有的站著閑聊。文婷從辦公室樓上下來,在大鐵鍋旁邊繞了一圈,慢慢地來到廣場。兩位戲曲家開始準備表演了。黑城好運小賣部門前下棋的幾個老頭兒丟下棋子,背著手也踱過來。我站在文婷身邊,朝她笑笑。我媽的刺繡掛上墻了。我說。肯定非常好看,我想去看看。她說。那你下午過來吧。我說。我不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她一個勁地搖頭。也不著急,反正以后你有的是時間看,可以看一輩子。我小聲說。不要臉。她躲開我一些距離。下午我去鎮上,你要去嗎?我不跟你一起去。她說。這時候,男戲曲家說了幾句對黑城的感受和感謝的話,要開唱了。他們唱的是《秦香蓮》中的一段,有六七分鐘長。

    聽完一曲,滿足地吐出一口氣,我已經決定好好研究研究秦腔,既然這么喜歡,那就盡情地去聽吧,去唱吧。這是一個高級的愛好,沒有人會反對。我發現文婷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位女戲曲家,她的羨慕再次顯露無遺地表現在臉上。要不要去認識一下?不用,有什么意義呢?可以學習唱戲啊。她看了我一眼,我什么時候說過喜歡唱戲嗎?我被噎得沒話說。她已經變得興味索然,沒有交談的興致了,她甚至都不再看任何人一眼。她走后一會兒,我抖抖手里的電線,追了上去。

    音樂響起,爭分奪秒的嬸嬸們又開始跳起來了。我說。

    她們怎么了?她們的現在,就是我的將來。她情緒低落,說話很沖。

    很好啊,老年人,開開心心身體健康就是一切。我說錯什么了嗎?

    我只不過是說了句實話,你就不耐煩了。她毫不客氣地推開我,說,推土機來了,讓開。

    你們家的推土機長這樣?這是挖掘機。

    反正我看到了幾十年后的自己,我是農村女人,又有什么區別。

    不一樣的,時代發展這么快,說不定到時候我們都成城里人了。

    可是意義沒有變,我還是和她們一樣,做著一樣的事。

    我們的事情不都一樣嗎,大同小異的事,生活也這樣。我被搞糊涂了,我能理解她心中的不甘與反抗,但正是這種態度在我看來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因為大眾就很好,我很不想讓她因為不甘心而去辛苦做事。那你想干什么,你可以不跳廣場舞啊,再說,到了那個時候,誰知道有沒有廣場舞。

    這么說,你其實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她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我的火氣也上來了,但我不想讓她看出來。

    那你什么意思?她依然不依不饒。就算……她有些哽咽。就算到時候我不跳廣場舞,可我也是一個農村的老太婆,我永遠成不了另外一種人,我早就知道了,因為我沒有上好學,沒有學歷沒有知識,也沒有什么才華,無論我羨慕什么想要干什么我都沒有那種才華,我越想做別的事就越覺得最適合做的就是一個農村婦女,你說我怎么辦?我該干什么?我是想唱戲可是我得有那個天賦得有一副好嗓子啊,得有一副好身材啊,你看看我這個矮子,你再看那個老師,看看她的條件你再看看我,你跟我說我能干什么?我可以干什么?

    我想抱抱她,被推開。巷道里空靜,挖管道的工人不在,昨天新翻出來的泥土吐露出農村的氣息。我仰著頭,看著城墻根那一排楊柳的干干的枝條垂下,貼著土墻乘涼。聽著她輕輕的抽泣,心里一陣刺痛。如果去愛一個人的前提是要了解她,那我做得遠遠不夠,是根本不合格的。我根本不了解她的心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精神的苦楚,我只是想得到她,讓她成為我的妻子。但是,然后呢?我沒有想過,或者,是潛意識中有了固定的傳統的不需要去追尋的答案:一個農村的家庭婦女。是這樣嗎?我真不知道了。此刻的答案,很有可能已經被篡改了,我已經不承認了。

    好一會兒后,她漸漸平復下來。我握住她的手,心里一陣發虛。現在,不管她怎么想,我認為自己還沒有做她男人的資格,但又因為這個突然的事件,我更覺得有信心了,因為我知道了她的苦悶,我可以和她一起去抗爭去奮斗。別擔心,我說。無論你想干什么,我都會陪著你,和你一起努力。我還會和你一起變老,就算是去跳舞,我也和你一起跳,不和別的老太婆跳。

    你討厭,我才不去跳,要去你去,你和那些大媽打情罵俏,你最適合干這個。

    行啊,只要你沒問題,我完全沒問題。

    你要是敢和別的女人多說一句話,我饒不了你。

    我的天哪,你還沒進家門就吃上醋了?我可怎么活啊。

    你現在后悔完全來得及,我可以放你一馬。

    晚了,現在九頭牛也拉不回我了。成功地逗她開心,我將電線遞給她,朝大門內張望,再一次看見文潔正看著我們。我張張嘴,涌上喉嚨的難聽話還是咽了下去,再怎么說她也沒錯,又是未來的小姨子,又是很有上進心的大學生,給點面子吧。文婷似笑非笑地覷著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準不是好話。知道文潔怎么說你嗎?說你是個狡猾的善于偽裝的人。我偽裝什么了?我說,我愛你是真的。肉麻。她說你肯定心里在罵她,她從你的表情上看得清清楚楚。這么說來,她比你了解我,干脆你們姐妹都嫁給我算了。請你轉告她,我也會好好愛她的。她朝妹妹招手讓她出來。我掐了一下她的臉蛋落荒而逃。文婷在身后喊,你要是能和她爭辯半個小時,我就什么都聽你的。我遲疑了一下,但隨即強忍回頭的沖動離開巷子。

    4月28日這天晚上十一點多,我看完了《一念永恒》最后一章。這部網絡小說我斷斷續續看了半年,總體感覺還是挺不錯的。回想自己這十來年的閱讀水平,覺得有所進步。我記得第一次讀網文還是2010年的冬天,那天我去找都成毅,他正在讀小說。他用手機讀,用的是一部灰屏的諾基亞手機,他每讀一行便要摁一下下音鍵翻出來一行。但一行只有十幾個字,所以他要一刻不停地摁鍵。我問他為什么不設置成翻頁,這樣摁一次鍵可以讀到一頁文字,最起碼有五六十個字吧。他說他不習慣那樣讀。正是他引導我讀網文的。我讀的第一本書是關于三國的,名字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我記得第二本書是《尋秦記》,那本書太好看了,我一口氣讀了兩遍,并受到此書的影響,喜歡上了戰國先秦時期的歷史。有關這方面的書籍或者影視作品,我會多看幾眼。我和都成毅由此成為閱讀伙伴,經常交換閱讀體會,分享好書。他是一個很有身份的人,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是。他很看重家族榮耀,絕不干有辱門風的事情。小時候,我們幾個常常闖禍的小子中,他是最有顧慮的一個,長大后他也是最穩重的一個。他的先祖,是南京江寧府上元縣樂人,始祖官至清五品欽差,后遷至青海,入籍湟中縣,并在民國年間移至黑城村落戶。說起他祖上的事跡,盡管都成毅也一知半解,但他在這方面的收集和整理上是有一些功夫的,說起那許多年前在南京城里正月十五的花燈,那歡樂時刻發生的意外,又因為這些意外而造成的流放,前往這遙遠的邊疆路途上的遭遇……家族坎坷艱辛,代代奮斗代代相傳的精神,如同家譜一樣清晰地傳承在他的血脈中。事實上,不只是他都氏家族,黑城的如解氏、汪氏、劉氏、田氏,還有我這一脈人丁稀薄的馮氏,祖籍都在南京,都是那一次意義深遠的元宵節中的“罪犯”。那些無法一一證實的陳年舊事,于后輩的猜測與推斷中彌補出一個個家族遷徙的輪廓。而這些從南方來的祖先們,他們的后人經過幾代后,又成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所以對我們這些后人而言,所謂的南北之分,早就在先祖們的遷移中化為烏有,剩下的,只有一顆中國心。

    夜晚總是流淌進歷史的大河中,讓清醒著等待的人經歷某種精心安排的時間去回顧體味。我睡意盡去,心如撞鼓,于是穿好衣服,走到外面石板街上。夜晚的黑城寂靜無聲,仿佛回到了遠古時期,有一種膽怯卻好奇的懵懂意味。我心里喜滋滋的,很快走出石板街,從北門出了城,延續多年的習慣,邁著多年來形成的步子,我開始再一次繞走我的黑城。這次沒有數步子。也不用數,這個小游戲我玩得太多了,在我養成散步的習慣之前——大概就是從八九歲開始的——我便養成了丈量黑城的習慣。東面213步,西面214步,南北分別是202步和200步。這是近兩年比較準確的數字。但在以前,我的成長沒有定型之前,數字的變動是很頻繁的,幾乎每個季節都不一樣。這個小游戲陪伴了我很長一段時光,特別是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會獨自享受這個在別人看來萬分枯燥乏味的游戲。我會一圈接一圈地走,走一步數一步,把每一步控制得差不多,越精準越好,樂此不疲。當然,兒時的游戲現在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并且是最核心中最難以割舍的那一部分。這些年我漸漸地才有些明白,我是把生活中日常的一部分很自然地轉化為一種更具有意義的形式,我將去長途旅行的步伐濃縮在了黑城身上,具體在了少年時的城墻上。黃土坯的墻頭,收縮了世界的比例,我不用離開,就可以走完整個世界。這就是我這些年從來沒有離開過的原因。我總有一種感覺,或者更像是一種仿佛受到保護的直覺:這黑城的城墻,受盡歲月和歷史的盤剝,經歷了高原的滄海桑田后,重新煥發生機,宛如枯樹抽芽,將再次成長起來。說不定在某一天,我再次走出家門,悠悠地拐過北門,倚著墻根,沿著莊稼密匝匝的田埂踱步,恍惚間,這段厚騰騰的城郭產生新的步數,它已悄然生長了一截,圍繞它的莊稼蕩漾,它也在春意沉醉的晚風中揚起一片得意的微塵。

    ……

    (閱讀全文,請見《民族文學》漢文版2022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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