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有方家認為，在各類文學體裁中，小說和詩歌基本完成了現代性進程。就詩歌來說，成人詩比童詩的現代性更明顯，但詩人王宜振的童詩表現出傳統與現代的結合，在繼承中創新，創作了《樹想遠行》《父親從鄉下來》《我的爸爸從大海回來》《初春》《相互對峙的事物》等一大批優秀之作，呈現出獨特的魅力和影響。

王宜振1946年出生于山東省東平縣，當過語文教師，后來做兒童刊物的編輯、主編，可以說是用一生來研究孩子的心理，了解孩子的情感，直到把文字也當成了一個個可愛的小孩子：

文字/是一些小小孩/他們在漂泊/他們在流浪//我每寫一首小小的詩/就為他們建造/一個小小的家

我每寫/一本厚厚的書/就為他們建造/一個小小的國/……

這種為文字造家、建國的思想既是他的創作抱負，也反映出他高度嚴謹的寫作態度，對文學創作的熱忱和愛。

古典詩歌語言典雅精致、意象蘊藉優美、講究節奏與韻律，王宜振在年輕時就有意識地吸取這些營養，注重錘煉語言、營造意境，在童詩中構建出一個既清澈又含蓄、充滿童趣又詩意盎然的世界。我們來欣賞一首《初春》：

春天的毛毛雨/洗得小樹發亮/一些新芽，像鳥嘴/啄得小樹發癢

泥土里拱出兩片新葉/說是淺綠，更是鵝黃/像兩只閃閃爍爍的眼睛/望著新鮮的世界癡癡暢想

撿起一粒石子，拋出去/會變成一只蝴蝶展翅飛翔/掀開一頁書，貼耳傾聽/能聽到每個字兒都變成蜜蜂歌唱

一只只蝌蚪游在池塘/像美人的雀斑一樣漂亮/夏天來了，定有一片蛙鳴/在房前屋后低吟淺唱

春天在我的心上蕩漾/春天在彎彎的小路徜徉/春天的風箏馱著一片陽光/春天的腳步總是那么匆忙

采一片樹葉做一支葉笛/把春天吹得搖搖晃晃/走進家門抖一抖衣袖/竟抖出一地春的芳香

全詩六節，第一節和第二節有兩個新鮮的“發現”：新芽像鳥嘴，啄得小樹發癢；兩片新綠像眼睛。眼睛不但望，而且會“癡癡暢想”。這些比喻和擬人手法把靜的寫動，尋常的變得不尋常。在第三節，由靜而動的世界出現了一個孩子，也就是第五句的抒情主人公“我”。這個孩子用樹葉做柳笛，“把春天吹得搖搖晃晃”。從頭到尾，對春天敏銳、獨特的感受是這首詩的靈魂，驚喜、欣賞、贊美之情充溢其間。移步換景的意象美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首詩的節奏和韻律也值得細細品味，在多句押韻的同時，它注重句子整與破造成的情感的變化。在前四節中，每一節有三個完整句，一個分句。第一節出現在第三行：“一些新芽，像鳥嘴”；第二節出現在第二句：“說是淺綠，更是鵝黃”在詩節中造成一個小小的頓挫，增添了詩句的音樂性，像平直的河水中出現了小漩渦。這個頓挫后面是思考和判斷的形象。詩的最后兩節有意地取消了這種“破句”，因為抒情需要一氣貫通，語氣篤定而氣息充沛。同時，一些細處的處理極具韻味，比如第二節最后兩句中：“閃閃爍爍”和“癡癡暢想”的音樂感等。

在題材上，王宜振大量捕捉自然中的美和善，用精細獨特的感受營造令人回味無窮的意境，比如《一聲鳥鳴》：一聲鳥鳴/把小草叫得豎起耳朵/諦聽春雷/諦聽大地的心跳……；《小花朵的夢》:調皮的小風/把小花朵的夢/吹開一條縫/它想瞧一瞧/小花朵的夢里/有沒有會唱歌的星星……在他詩中，石榴是殷紅的諾言；大樹的年輪是濃縮了時間的蛋卷；月亮是一只鳥，咬著樹梢輕輕打鼾……

詩首先是發現，感受力的新鮮與敏銳至關重要，詩人正是因此辛勤地為這個世界挖掘和創造著詩意。細心的讀者也會發現，王宜振的發現和想象總是多上一個“臺階”，創造出一個意象群。比如前面欣賞的《初春》，在結尾又引申到“走進家門抖一抖衣袖/竟抖出一地的芳香”。在《西瓜的詩》中，發現“西瓜藤在寫詩”這個意象就好了，但他并沒有停下來，而是進一步聯想和想象，牽出一位農人：他由于粗疏，“沒有采走那行詩/只采摘了/它的一些/標點”。再如《父親從鄉下來》，鄉下的父親“手心里握著四個季節”，他用草帽扇風，“扇出一串串鳥鳴”。歸巢的鳥兒“有一對比歲月更薄的翅膀”，“狗兒的狂吠撓癢大地的心房”……

《大太陽的小房子》《黎明被一群鳥兒啄出》《云彩還沒有把雨點養大》等詩，無不使人驚嘆他眼光的獨到、詩心的奇特。童詩的趣味性在他這里更表現為發現之趣、造境之樂。他營造的詩意世界天真爛漫、純潔自然、質樸柔和，是塑造兒童詩意心靈的靈丹妙藥。

新詩的靈魂在現代性，首先體現在“思”的分量。現代生活必然塑造出不同以前的兒童心靈，他們審美和智識的發展對童詩也提出了新的要求。某些童詩在重視童真、童趣的同時略顯低幼化，而王宜振將西方詩歌的智性因素帶入童詩，加重詩思的成分，啟迪兒童的心靈。

首先，精妙、新鮮的修辭本身就是“思”的顯化，反映出眼光的獨特和精神的深度，同時，這些詩的詩思和理趣又區別于成人詩的哲理性，更近于童稚的非理性和趣味性。比如，《我是一座會移動的山》會引發兒童思索山與自己的聯系；《三只民間的小鳥》將“民間”這個詞帶到兒童面前；《童年的生活是一只漏斗》會使兒童問自己：我漏掉了什么？

《蟬的一生》會引發對黑暗和光明以及歌唱的思考；《夢里和夢外兩個世界》則直接將“思”提給兒童，詩中沒有一句訓導或教育的話，通過對夢和現實的生動描述，自然引發兒童的思考：夢和現實是什么關系？ 更何況“夢”本身也具有多義性，做夢、夢幻與夢想并不相同。詩的結尾提出“找回一個真實的自己”，引發兒童對自我和人生做初步的思考。

王宜振把詩看作“一行回故鄉的路”。他把詞、詩與大自然中美好的事物相聯系，用來隱喻他所理解的詞和詩：大自然會讓詩人從內到外獲得新生，使他的作品煥發出創造的光芒；用詩的眼光去看世界，萬物都是詩意的，并且是和諧、互為依托的。比如“鳥是天空的一個詞”“它（蛇）是世界上難讀懂的一行自由詩”，這類詩促進兒童對語言的理解，使他們獲得藝術化的眼光，與詞和詩建立起親密的關系。

在他的詩中，形象是思的形象，它不是單一出現，而是牽一發而動全篇；思是形象化的思，具有生動、鮮活的特性。這種為思賦形、為形賦思的方法使他的詩靈動而深刻。

王宜振的童詩音韻優美，意象奇特，內涵豐富，情感飽滿，所以孩子不需有意背誦就能記住很多句子，吸取到甘美的營養，用他在詩中的話說，他用的是“綠葉的語言、彩虹的意象、蟈蟈的節奏、花朵的靈魂”，它們共同構成了他“詩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