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上春》:一次國潮舞風的成功“破圈”
中國歌劇舞劇院舞劇團繼去年推出的業務考核展示作品《舞上春》一炮打響后,今年該團攜手北京天橋藝術中心矢志打造品牌《舞上春》,于藝術中心大劇場再度驚艷亮相,并于11月17日在騰訊視頻、優酷視頻、嗶哩嗶哩、新華網等網絡平臺同步上線播映。從日常訓練到舞臺考核,《舞上春》集中表現了該團的精神風貌,凸顯了每位舞者的個人才能。
2022年的《舞上春》圍繞著“人與自然之愛”這個東方哲學主題,融合了文化和藝術的多維度表達,以“詩書畫”意境為線索,用當代的表現手法,將音樂、詩歌、書法、物候和視覺等與舞蹈元素有機結合,傳達了中國古典思想對當代藝術創作的影響。演出將詩、樂、舞融為一體,共分為序、風逐月、震霜雪、長歌行、墨中影、寫春秋、尾聲七個篇章。
現場觀摩《舞上春》,觀眾有機會近距離去感受“舞蹈國家隊”的頂尖實力和舞蹈家是怎樣“煉”成的。臺上演員簡素的舞衣掩不住他們青春的明秀,但筆者相信,《舞上春》絕不是什么炫技式的自我悅納,而是肩負著賡續傳統和發展創新的舞者己任。該作品匯聚了中國歌劇舞劇院一批優秀的中青年明星舞者,是一場集民族性、傳承性、展示性為一體的中國古典舞訓練展示,更是一場中國古典舞蹈藝術的精彩薈萃、巡禮匯演。中國歌劇舞劇院副院長許寧談到,《舞上春》融入了該團多年以來對舞劇人才培養及中國民族舞劇發展的理念,充分展現了舞蹈行業的傳承與創新。許寧先生談及的“中歌風格”也得到了舞蹈家于曉雪的高度認同,他說自己曾于1986年隨該團工作過一年,期間排演了民族舞劇《紅樓夢》《銅雀伎》等,“中歌”的傳統及藝術表現形式都給當時的自己留下了深刻的思想印痕,“中歌”對于中國舞蹈界的貢獻是不可低估的。
《舞上春》體現了活力與生命、希望與期盼以及舞蹈的無限可能。該作品導演、藝術創意韓寶全特別提到了該作的“溫度”。他認為:“舞蹈藝術之美在于其能夠用獨特的身體語言,傳遞出作品的溫度。《舞上春》把舞者艱辛并且日復一日的工作放大,呈現到舞臺,讓大家看到了舞蹈藝術作品產生的過程,并且展現出舞者的溫度、光彩與朝氣。《舞上春》中沒有戲劇,不體現戲劇,但它卻是每一位舞者的‘人生大戲’。舞者對于舞臺的堅持、對于舞蹈藝術的執著,令人感動。”在談到作品中對于訓練內容的呈現時,該作品藝術創意、課程設計胡陽表示:“學校的訓練內容功能性大于審美性,因為要解決肌肉素質訓練的問題。但作為院團的展示課,就不能只看功能性,還要突出審美性和觀賞性。《舞上春》實際上就是舞蹈演員毫無修飾、赤裸裸地接受觀眾的檢閱,同時也通過展現訓練過程,讓大家了解中國古典舞的訓練內核,了解中國傳統美學鮮明的藝術特質和審美特征,這是《舞上春》的意義所在。”中國古典舞作為傳統舞蹈的表現形式,具有結構程式化和語言韻律化的藝術特征。中國古典舞的“程式”是一個特定的單元,是特定的含義與詞語的組合。它有相對固定的韻式和相對固定的形態,由舞者和身處教學體系中的人士共享和傳承,反復出現在表演之中。這在《舞上春》中得到了充分印證。通過運用課堂里舞蹈技術化的動作展示,不僅豐富了舞蹈語匯與手段,同時也拓寬了舞臺創演形式,提高了舞蹈藝術的張力和感染力。這也是《舞上春》能夠贏得觀眾喜愛的原因之一。
國潮舞風在新時代背景下,其宗旨是使“古典”發展于當代,而非將傳統簡單挪移至舞臺。它以開放和包容的胸襟,在斟酌、考據后,核心價值聚集于對古典的想象與創意。審美是創意的基礎,創意則是審美的延伸。回溯6年前,由中央電視臺出品的一部三集文物修復類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鏡頭聚焦于故宮文物修復師的日常點滴,所呈現出文物外“人”的參與,隨著電視片的播出、故宮文創的推出,“故宮文化”也逐漸深入人心。而《舞上春》在傳承中國古典舞特色的基礎上,博采眾長、推陳出新。事實上,在《舞上春》中,的確可以看到繼承與創新的并存,歷史的后坐力和時代的感召力相融,可以看到中國氣派的身體美學在新時代的具體呈現。
如何看待當下舞蹈創演的國潮熱?筆者認為,首先要積極地直面舞蹈創演國潮舞風的強勢復歸,我們一定要用初心、匠心、藝心去呵護好傳統舞蹈的當代遺存,要以文化滋養社會。這類舞蹈風潮是可持續發展的,文藝工作者對舞蹈的全部情感和理解,經過更長久的浸潤、淬煉、磨礪,已烙在了靈魂深處。透過《舞上春》我們試想:“古典”在當代的發展究竟要循古還原,還是以當代人的創建,為古典注入年輕的活力?“古典”是否應存有能對“傳統”進行挖掘而轉化為“當代”的能力?
舞蹈大師吳曉邦曾主張,舞蹈的“形式思維”不應受“形象思維”的束縛。舞蹈以感性的、有節奏的身體動作表意,可以迅速感通人心,把一群人聯結起來。怎樣處理好國潮舞風的本質規律、本質特點與創新表現手法的關系?國潮舞風不是固定的可以指認的存在,并不會一成不變地等待誰來回歸,或孤立地在現代藝術中沉浮。我們在傳承中堅守,在發展中賡續。唯有純正努力,在接力傳承和不斷創新中才能讓國潮舞風的生命更持久些。
誠然,國潮舞風從藝術內涵和審美旨趣上來說,它繼承了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傳統,又面臨發展中的各種機遇和挑戰。當下伴隨著“古典也流行”審美熱度的持續不減,《舞上春》在業內及傳媒行業都引起了廣泛關注,呈現出文化IP背后對藝術的深度打造。筆者以為,帶有國風意味的中國古典舞創演并不缺少傳統文化的內容,而是缺少闡釋傳統的當代能力。當下國潮舞風的利好氛圍不失為一種良性循環,且必然會逐漸捋清前行之路與發展方向。《舞上春》在“破圈”的同時,觸碰到了民族的文化神經,通過中國古典舞這一藝術載體,指引觀者走向內化于舞蹈之中的歷史闌干,實質走出“圈外”的更多也是文化訊息,它們“隨風入耳,醉心無聲”。
這是一種很特別的觀演體驗,按常規,舞臺作品是呈現給觀眾的最后一道“菜”,而舞者的日常訓練則是“山后練鞭”不為人知。這次創意反其意而用之,把在“廚房”(練功房)里“烹飪”的方法和程序統統示人,“踢、控、轉、翻、跳”高難的技術技巧,“云、抹、穿、晃、搖”嫻熟的身法韻律等讓觀眾大飽眼福,紛紛表示它比一些舞蹈成品劇目還具觀賞性。從一個側面來看舞蹈藝術的創新與發展,需要舞者在“久久為功”之中方顯精進。質樸戲劇主張者格洛托夫斯基認為,戲劇只需要演員和觀眾,其他都是可有可無的。《舞上春》的質樸現象似乎就鑒證了,舞蹈本體的展現是至關重要的,它的肢體動作繁復,舞蹈之美展露無遺。舞者在打開了身體的話語之門后,用肢體來表達生命態度,你會從《舞上春》中感受到生命的綻放與燦爛。
就像《舞上春》的創作團隊,把控和調動觀眾的熱情和場內氣氛,在舞臺上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奇妙的是,舞臺表演的自由與觀眾眼中的國風審美品位始終配合得非常好。如此看來,與其說《舞上春》的意義是為舞臺藝術作品增添了一種新的創演類型,倒不如說其更深遠的意義在于讓我們意識到,究竟如何讓這類國風舞蹈在現代語境中生長,如何用當代藝術經驗重新激活它從而產生新的審美意味。當然,這還需要對舞臺藝術的觀演關系有一種新的認知,誠實地講,我們還在路上。
(作者系中國藝術研究院舞蹈研究所教授、北京市文聯簽約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