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成幼殊
我是通過干媽梅娘認識詩人成幼殊先生的。
成幼殊先生生于1924年,是20世紀40年代即活躍于詩壇的女詩人,當時她還是上海圣約翰大學的學生。后來她參加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上海地下工作,業余仍不倦寫詩,曾以金沙為筆名寫出了許多人們傳抄的好詩。抗戰勝利后所寫的紀念昆明“一二·一”死難烈士的歌曲(詞作)《安息吧,死難的同學》,及《姐妹進行曲》曾廣為傳唱。幾年前,她把幾十年的詩作,連同背景照片、說明文字,編成一本《幸存的一粟》出版,成為人們關注的獨特的一本詩集。這不僅是她個人創作生活的總結,也是給當代詩壇的一份珍貴的獻禮。詩集在詩人81歲時榮獲魯迅文學獎。另有《成幼殊短詩選》等著作存世。
大約在2005年三四月份的一天,干媽梅娘委托我到北京的東三環成幼殊先生家送一封信,信的內容是給上海的丁景唐先生賀壽的事情。
干媽梅娘、成幼殊和丁景唐都是當年的大“右派”。平反后,這些新社會的舊文友,因共同的蒙難經歷聯系更為密切。
這之前我只知道文壇有一個八十多歲的女詩人成幼殊曾獲魯迅文學獎,但對詩人的生活經歷一概不知。
那天到家里見到成先生,發現她是一位異常謙遜持重的老人,舉手投足都流露出大家閨秀的娟秀氣質。之前干媽說到她時這樣說:“哎呀,人家是名門大家,和我們小老百姓可不一樣。”干媽這是謙辭,她常常是這樣一種口氣來說有身份地位的人,但我理解這正是干媽一輩子不能釋懷的心結。干媽是東北大資本家的庶出,但由于從小沒有母親的關愛,父親又早亡,所以對出身門戶有自己的看法。“我父親半個東三省都不要了”,這個現實讓干媽一生都沒有完全超脫出來。如此的出身和后來的人生際遇使她養成了一種對名門地位看似超然度外,其實不然,門第觀念終生相伴。
與成幼殊這個難友比起來,干媽的感慨并非完全是“吃葡萄心理”。成幼殊的父親成舍我,是我國現代杰出的報人,民國時期的社會主流精英,一生創辦了《世界日報》《民生報》和《立報》等多家報刊。這個報界巨頭有四女一男,那個叫成思危的男孩,16歲從香港回到內地,后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成幼殊排行老二,才華橫溢的女詩人,曾隨丈夫出使聯合國、印度,是新中國第一代外交家。大姐成之凡精通音樂,定居法國,曾三度競選法國總統。大妹成嘉玲,在夏威夷大學獲經濟學博士,曾任臺灣東吳大學商學院院長,后接續家業,先后出任臺灣世界新聞傳播學院院長、世新大學董事長。
因為是第一次見面,告別時,詩人贈我那本獲魯迅文學獎的精美小開本詩集,并在扉頁上認認真真地簽上她的名字。
2008年4月某天,又逢上海的丁老大壽,因之前干媽和成幼殊相約,要一起買禮物寄給老友,不巧那幾天干媽生病住院了。一時找不到干媽,詩人就打電話給我,希望我代轉她的意思:如果干媽身體情況不好,能否允許她代表干媽寫幾句話寄到上海去,否則時間來不及了。我打電話給醫院的干媽,她同意。詩人聽了我的電話回復很高興。從這一件小事可以看出,她們這一代知識分子如此重情重義,做事嚴謹謙虛而又一絲不茍,與她們比起來,我們這一代人中的有些人顯得薄情寡義而又粗陋無文,那就期冀我們的下一代越來越好吧!
干媽梅娘先生于2013年5月7日不幸辭世,享年97歲。怕成先生過于悲傷,沒敢告訴她與梅娘辭行的日子。但詩人很快寫了悼文《梅娘姐,你永在》。2014年5月7日,紀念梅娘的追思會暨《再見梅娘》新書發布會舉行,這位梅娘的難友還是來到現場,整個上午,她都平靜地坐在輪椅上,認真傾聽親友們對梅娘的深情緬懷。
時光飛速,又一個十年將過,詩人成幼殊先生一切都好吧。
【侯健飛,軍旅作家,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個人創作出版作品有中短小說集《故鄉有約》《遠山的鐘聲》,長篇報告文學《尋找家園》等。長篇散文《兵外兵 長城長》獲第六屆“五個一工程”獎。長篇散文《回鹿山》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