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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江文藝》2022年第11期|趙晏彪:馬車之軸
    來源:《長江文藝》2022年第11期 | 趙晏彪  2022年11月10日16:04

    一彎嬌月照在古城墻上,勾勒出一幅硬朗與溫馨的畫面,柔美與雄壯的格調形成了妙不可言的視覺。沒有想到這場景非遠游不能見之,忽然間想起了曾祖父的那張老影(照片)。在家里的八仙桌上方,懸掛著曾祖父的照片,老人家一身戎裝胯下一匹如雪白馬,那馬像披了一身銀絲,與曾祖父身上的鎧甲、手中的那柄發了紅的弓形成了耀眼的反差。那馬昂頭尾直,曾祖父左手持弓右手拉箭,背景就是北京的護城墻。

    記得兒時每天起床洗漱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吃飯,而是面對曾祖父的這張照片磕頭,“不忘祖宗的恩德”是我每天雷打不動的“早課”。只有磕頭后,祖母才會讓我去吃早飯。

    照片上的曾祖父威風八面,聽祖母說老人家是騎射箭的武狀元,跟隨皇上身邊的人。那時年紀小,偏偏喜愛曾祖父騎的那匹純白色的馬。在幼小的心靈里總會出現這樣的場景:我騎著一匹大白馬在草原上 飛奔,藍天、白馬、綠草……

    一陣馬蹄聲打斷了思緒,回頭而望,古城里有騎馬逛街的娛樂項目,馬被一位穿著少數民族服裝的人牽著,馬的身上坐著各式各樣的男人女人或是小孩,溫順的馬已然沒有了戰馬的勇氣,散步似的一步步踏著石子路發出清脆的聲響,似乎在訴說著:我也曾經威武過。吸引我目光的是馬車載著游客沿街游玩,模仿電視劇中的場景,游客換上皇帝、妃子或貝子的服裝,馬蹄與車輪之聲為這古城增添了許多優雅,有古意,有新意,游客與經營者無不其樂融融。

    愛馬之情是緣于血液里的,無論是在新疆的伊犁,還是內蒙的呼倫貝爾草原,都曾留下過我騎馬奔馳的影像,只是不喜歡在城市里這般游玩的項目,但并不妨礙我對馬和馬車的喜愛。

    夜里,騎著白色大馬的曾祖父再次進入了我的夢境,那老影兒(照片)就像在心尖上刻下的一個符號,永遠不會磨滅。

    白天的采訪無不景色至美,景點層出不窮,游客人山人海,南腔北調的招攬生意的叫賣聲,映襯出古城的一派繁榮景象。不善走路又懼怕驕陽的我坐在小河旁的一株樹下,聽著溪溪流水,喝著飲料,享受著陣陣清風拂身,甚是愜意。雖玩得開心,似乎尚未撞見能夠觸動心底的那一景或是一物,我安慰著自己,或許“緣分未到”吧。

    回到客棧,洗去輕塵,換了新衣便邁出大門,獨享夕暉之浪漫。此時的斜陽恰恰俯下身,虔誠而含情脈脈地親吻著勃勃生機的麗江古城;當各色的鮮花兒彌漫著五顏六色的芬芳,搖擺著鮮亮無比的腰身向玉龍雪山朝貢;當地方特色與民族風格的納西族原始井干式本楞房以及融匯了漢、白、藏民族建筑的間間舍屋,像長壽的老奶奶般露出慈愛的微笑;那一瞬,心海微瀾,十幾年前曾經拜謁過的麗江古城,往事如昨;那一刻,喜由眸升,痛愛地蹲在一叢菊花前悄問:今可依舊孤標亮節?

    正欲抬腿“尋棧問溪”,“眼前有景道不得,眾人詩文在上頭”的句子忽然令我躊躇,因采風之道,文章為上;文章之道,新奇為上。昂頭之間,遼闊的藍天上一朵碩大的潔白之云,翻卷飛舞地迅速遮住了依然耀眼的殘陽,瞬間一個聲音似乎從天而降:“遠游何處不銷魂!”循聲而望,云走日燦,我朝遠遁的白云會心一笑,“莫嘲浮云遮望眼,不畏灼光肯做帆。但留世間清風涼,誰功誰過可問天。”吟罷,轉身他往。

    腳下,是一條被萬千人丈量和打磨得光滑的石子路;腳板,觸覺到了與其他都市的馬路踩上去異樣的感受;一種久違的舒適感、一種莫名的快意感、一種燦爛的美景似在前方召喚的沖動,讓我似刻意又非刻意地躲開了這“眾星捧月”般的古城,并非矯情于“眼前詩文道不得”,而是賞景必隨心所欲耳。

    文章千古事,下筆各千秋,吾欲隨心往,何必覆轍游?只是內心喜歡尋訪滿含滄桑、諸多人見而不識、識而勿惜的老物件罷了。

    被日月星辰盤過百年的街巷,被幾代人蝸居過的煙火小屋,被八旗子弟隨身攜帶把玩過的玉石,被遺忘在胡同里的門墩,被劈柴燒火做飯的馬車車軸,被忽略的那些蹲在墻根下曬老陽兒的翁嫗……沁出的盡是歷史的老味、人生的真諦。

    好一個“老”字了得!它蘊涵著“四書五經”的哲思,包涵著聞所未聞的“人生歷險”,寓示著“九九八十一難”、苦盡甘來、“磨難是福”的天道,展露著從低俗走向高峰的“霸氣雄心”。

    好一個“老”字了得!所經日晝、所見善惡、所嘗甘苦,是任何一本教科書里都難以尋找到的教化心靈的典藏,更是文學作品里無法炮制的精彩人生。

    好一個“老”字了得!從眾里尋他之中、從體察與感受之中、從與他們竊竊私語之中、相互凝望之中,有著醍醐灌頂之感,有著能量附身之爽,有著啟迪心靈之悟,有著脫胎換骨之蛻。

    “前面有條街叫束河古鎮,那里有許多店鋪和老物件……”有人在招呼同伴,竟頗合吾意。

    循著一條小河而行,水清則有魚,花香卻不妖;老屋倒影晃,情侶挽手笑。漫步于小流右岸,盛開的白色、黃色、紅色、紫色的菊花,用各自的美向我獻禮。這些在北方喻為高雅傲霜的花兒,為何到了南方卻是另外一番的嬌艷嫵媚?

    貓腰細品尋找答案,不觀則已,觀之大悟:原來麗江的菊花與北京的菊花有著不同!京城的菊花被賦予了北京姑娘的那種霸氣與高傲,麗江的菊花鮮艷欲滴,散發著妙女的魅力——“不采羞自獻”。

    四季如春的云南,四時爛漫的麗江,果然不虛。

    邊走邊賞,愜意非常。店鋪一家一家地從眼前閃過,有的是可以停留一觀的,有的只是那么一瞥。忽然,從玻璃窗里露出一塊木頭,似滿臉皺紋的臉,令我止步。店里各式各樣的老木頭、老擺件,老船槳,一一沉思者似的或坐或站,或舞刀弄槍,或慈眉善目地顯露出“老而彌堅”的精氣神。

    腳隨心而動,邁進店中,件件栩栩如生的山水、花果、人物等老木雕刻藝術品,各美其美,千姿百態。忽然,它意外地出現在眼前,如此之“跳”令我駐足。看它之姿,靜坐如佛;瞧它之貌,榮辱不驚;觀它之相:“來歷與經歷定然不俗。”

    “您猜這是什么?”一位顧客似是問我又似在問旁邊的一位老者。

    我打量著它,高約45厘米,兩頭略細,中間粗且是中空的,中間部分是有規則的空隙。這物件是用一根圓木制成,中心鑲嵌有鐵套,外面有鐵箍,一根根的木條鏤空而立。雖是滿臉皺紋、一身滄桑,但那副只有被時光雨雪無情“蹂躪”之后才可留下的漂亮包漿,古樸地不卑不亢地與我悄然對視,似乎在問:“可識得本尊?”

    凝視著古靈精怪的老玩意兒,造型與雕刻皆是美妙。“難得這么好的品相,老馬車上的車軸吧。”

    一直站在一旁像是經理模樣的中年漢子笑著走過來說:“識貨的主兒來了。”

    “是馬車的車軸。”中年漢子笑著對我說道:“這是我們創始人在8年前從緬甸淘回來的。”中年漢子說著,用一塊棉布輕輕地擦著車軸。“這老木車軸是穿入車轂中承受車身重量的圓柱形零件。”說著他遞給我一個宣傳冊,有一行字很打眼:“古代的馬車都是木制的,車軸頭上有孔,以防車輪脫落。軸中間粗兩頭細,在車輛行駛時,車輪轉動,車軸則不轉動,而是跟車體固定在一起。”

    在盛唐時期,麗江古城熱鬧非凡,從中原地區而來的文人墨客,絲綢之路經商的馬幫挑夫,前來貿易的天竺等國的商人商隊,更有駐扎邊疆的士兵等等。不同民族、不同的文化、不同語言的相互融匯相互交流,促進了麗江的人文和經濟的繁榮發展,加快了一個小鎮向一個古代重鎮蛻變的步伐,在歷史發展進程中,茶馬古道文化所帶來的推動力與繁榮意義最為重大,這其中,馬與馬車的出現自然是功不可沒。

    “車軸居然這么漂亮!”不知何時同來的作家朋友也尋訪到了這里,感嘆著說。

    “新的東西現代意識感強但缺少滄桑,老物件有一種味道,讓人不見則已,一見便愛不釋手。”我輕輕撫摸著車軸,感受著它向我發出的信息,緣分在這剎那間定了。“女人宜年少,物件宜歲老;思想宜新銳,文筆宜老道。這老木車軸造型圓潤美觀,木質堅硬,紋理清晰,包漿厚重油潤。看來貴店的創始人是個收藏家。”我再次端詳著有些年份的車軸,它身上古老的氣息似乎隱隱地訴說著內心埋藏的史料,包裹著不為人曉的傳奇,邀我聆聽,請我發現,供我品鑒。

    “這些老物件不收藏下來可惜了,我們對歷史就沒有尊重感了。”

    “是呀。可惜人非圣賢,大多古物、古建筑毀于戰亂、毀于無知,可贊的是,有識之士將老物件留下來皆是大功德。”我知道,正是因了這些愛好收藏之人的善舉,歷史遺物、祖宗智慧、人類文明,才得以繼續著他們的輝煌。收藏者,文人首當其沖。自古代文人進入收藏圈以后,他們不僅僅是當成私人愛好,且賦予它一個文化傳承的涵義,而于經國理政、研究學術和歷史遺留卻有著非凡的意義。隨著中國經濟的騰飛,人民生活水平逐年攀高,文化素養不斷提升,收藏已從個人興趣愛好行為上升到利國利民的境界。收藏于私家而言,可以陶冶情操,修身養性,在繼承傳統優秀文化的同時,心情愉悅,樂觀人生,有功存德。

    私人收藏家的出現,最早可以追溯到東晉時期,特別是以王姓家族的王羲之,王珣,王獻之;謝姓家族的謝安,謝玄,謝道韞,謝靈運兩家為收藏望族,為后世留下了諸多的藏品與津津樂道的故事。唐朝張彥遠家族,從高祖起就從事收藏,歷經五代,所以他可以寫出《歷代名畫記》的巨著。宋元時收藏漸漸風起云涌,宋代趙明誠和李清照夫婦的故事無人不曉,而他們作為收藏家的故事卻知之甚少。趙明誠出身官宦書家門第,又是金石學家,夫人李清照是著名女詞人,同樣出身名門。兩夫婦都熱愛收藏,況身家頗豐,即使在逃亡之際什么都可舍棄,唯獨要帶上成車心愛的收藏。趙明誠病逝后,李清照很快就結婚了,然而很快又離婚了,為何?竟然因為第二任丈夫圖謀她的收藏!離婚后的李清照則無再嫁之心,后半生一直是青燈孤影,守著她和前夫趙明誠共同收藏的寶貝而終。尤其到時了明清兩代,無論收藏的人數、收藏品的質量、還是關于收藏的著錄、筆記都是前所未有的。

    中國有識有志的文化人已將收藏轉化為一種文化使命,這跟國外藏家的收藏行為是不一樣的。中國的收藏觀是“藏而不賣”,因為每一件玉器、青銅器、繪畫、書法作品和老物件,之所以能夠保存至今,背后都蘊含著有歡、有泣、有血、有憾的故事。

    與李清照的“不嫁為藏”保護收藏文化相比,孔子的《論語》在秦始皇焚書令和秦末戰亂中未被毀滅,可謂是收藏者以命相保的壯舉了。若不是如此,儒家在后世中國歷史進程中定然不會具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假若《清明上河圖》沒有流傳下來,今天的我們怎可想象出北宋時期的都市風貌和繁華景象?

    徘徊于“老木頭”中間,體味著久遠的滄桑,撫摸著心生敬意而不敢褻玩的“老”物件,感受著他們來自遠古的信息,浮想聯翩。中國古文化,雖有歷史博物館、故宮及各省市的文保單位保藏,但民間收藏是一支不可忽視的文化新軍,他們走街串巷,深入到大山深處,邊境國家,一村一寨,一家一戶,而且中國文物回流之勢一年勝于一年,這與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作為寫作者,我喜歡把玩它們,因它們承載著歷史風云,把玩易思,助于落筆厚重;我喜歡將它們藏于家中,因為它們承載著各朝各代文化藝術的復興和百姓間的苦樂,田間調查體驗現實生活,而家藏常覽,感受那遠古的氣息,悟之昔日悲歡,其意義重大非金錢價值可衡量;我亦喜歡久久地觀看它們,從國家博物館到私人藏館,從那些琳瑯滿目的藏品中我得到了諸多的開悟:藝術從來沒有在我們的生活中遠遁,古人與今人從未間斷過在宇宙間的心靈對話。

    “請問這車軸是什么木頭做的?”一位顧客的問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也順便請教:“是緬甸花梨木吧。”

    “對,是緬甸花梨大木轱轆軸,緬甸花梨也屬于紅木科。這車軸至少是清代的,有幾百年的歷史,自然風化的老物件古樸滄桑,您要是喜歡就請走吧,擺在家中美觀陶冶情操,也是一份功德。”

    “緬甸花梨是僅次于海南花梨木的好木料。”我贊嘆著,向四周望去,還有幾十件木制車軸,每件造型與風化程度略有不同。有原始狀態的,有老物新作的,有雕刻出動物、人像、荷花形狀的,表現出設計者的匠心和鬼斧神工。

    中年漢子引我樓上樓下地轉了一圈后,偌大的院子,百木千雕,風騷各異。走著觀著,摸著品著,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那件緬甸花梨大馬車之軸面前。是我們這生之間的緣分?還是命中注定它將入主陋室?車軸之魅如磁鐵般將我緊緊地“吸”在了它面前。

    車軸不因我的去而復返喜之,依然一副“任憑人來往,不語亦無聲”的樣子。它的坦然,猶如萬物無為我敬之;它的靜美,不以榮辱喜怒令我佩之。九年時光,它從緬甸一路顛簸而來,閱盡世間美好與丑惡,經受日曬與狂沙的洗禮,默默地等待著自己的命運與歸屬。當一個陌生的人,一把冰冷的刀在它的身上“刮骨療毒”,它沒有喊叫,沒有淚水,沒有抱怨,平靜地等待著自己的脫胎換骨。它的左胸,達摩祖師面容慈善,眼眸深邃的雕像,告誡著它六根清凈無貪無欲;它的右胸,釋迦牟尼仁慈、清凈,仁能、寂寞的雕像,告訴它仁慈對外,清凈對己。為此九個春秋,它就是這樣無聲無息地立于一隅,獨自清凈,仁慈世人,無論喜歡它,還是不屑一顧于它,車軸都以一種平和的心態對之。這是歷經過大世面、飽嘗過戰亂、忍辱于風雪之襲、路途顛簸后才有的那種淡定,那種從容,還有慈悲入懷后的開悟。透過它的舉重若輕、榮辱不驚的面相,我看到它內心的一種超俗,一種格局,一種氣魄。

    久久站在它面前,忽然頓悟:人之靜氣來自書香陶冶,軸之靜氣得自磨礪修為。

    品味它被自然風化得如此刀霜雨劍的樣子,撫摸著“千刀萬刻”的真容,那般慈祥的、古樸不俗的、雖摩挲百年依然堅固的它,仿佛看到了黃花梨樹林的安寧與喧嘩。黃花梨受寵于幾百年時光,黃花梨樹盡管生長于熱帶地區,但它一年四季郁郁蔥蔥的,每逢春天,它開的花朵是白白的,中間還有嫩嫩的小黃花蕊,從遠處看是一片潔白,與翠綠的樹葉相互接連,它的樹冠是呈雨傘狀,側枝很粗糙和壯實,樹皮則大多是呈褐色和淺褐色的樣子。

    我喜歡木頭,緣于祖上的遺傳基因,緣于祖祖輩輩生就于大森林旁,世代生息得益于大森林的造化,森林不僅造福著我們,滋養著我們,而且賦予著我們生命的意義。林之生時,茂密如海護佑著萬物繁衍生息,精神昂揚;林之枯時,依舊挺拔不朽,獻身于民,搭房建屋供我們度過寒冷的冬季,靈魂永存。

    凝視著它的莊重,我仿佛看到了一輛馬車,帶動著那堅硬如鐵般的黃花梨車軸,吱吱呀呀地被一匹識途的老馬拉著,從緬甸而來,向中國輸送翡翠玉石,然后又歡歡喜喜地從中國馱著茶葉、糧食、瓷器和秋收的喜悅,向著家的方向碾去。車軸吱吱呀呀地發出如音樂般的節奏,成了這一路美景的伴音。

    瞬間《淮南子·齊俗訓》“故通於道者,如車軸不運於已,而與轂致千里,轉無窮之原也”的那段句子,涌出腦海,讓我感慨中華文明的古老與燦爛。

    漫步于店中,滿目的原木和已經進行了雕刻裝飾的老物件,相映成輝,令我久久不愿離去。中年漢子似看出我的心思:“我們的創始人也是個文化人,設計師,他說過,對于藝術家而言,保持原物件的風貌,讓風雨、滄桑和各種各樣的經歷一一表現在木頭上,是一種境界,是一種藝術追求。但對于經營者而言,經營之道顧客就是上帝,作為經營者要養活店里的員工和房租,要以物養物,所以我必須要古樸與時尚兼容并蓄,迎合所有顧客的購買心里,根據顧客的需求來對老物件進行藝術重構,所以才有了在老物件上雕刻的創意。”

    “迎合”二字雖非貶詞,但令我想起北京的四合院,多少建于明清時期的老院落,甚至明朝著名愛國英雄于謙的祠堂,現當代為中國做出貢獻的仁人志士的故居,著名小說家張恨水、京劇演員張君秋、四大名旦荀慧生,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妻的故居,無不在一些人所謂“迎合”市場經濟的幌子下,灰飛煙滅。

    一念之差,可萬劫不復;一念之間,可流芳百世。一念善,一念惡,物留物毀,人去家亡,皆在一念間。

    歷史長河,大浪淘沙。近年來異常時髦的話莫過于“文化搭臺,經濟唱戲”了。這句喊了幾十年的“經濟”口號,誤導國人以為文化的唯一功能就是服務于經濟。金錢至上,娛樂至死,乃成誤國誤民誤黨之風尚。

    “真金”,在百煉中煉出真偽;“真理”,在實踐中辨出真假。軸者,羨今而不薄古;人者,崇今而不毀古。“經濟來搭臺,文化唱大戲”的吶喊,終于沖垮了“金錢至上”的堤壩。

    無論是車軸、四合院,也無論是古玩、玉器,有的經歷了百年,有的被藏家收藏了千年,他們身上已然被賦予了時代的靈性,附上了人類文明的高光和人間的煙火氣息,同時也刻上了時代興衰的印跡。

    記得去年到云南的普洱筆會,在茶山上,一株老茶樹擋住了作家們的去路。有作家問茶農,為什么不把它砍掉,擋著路多影響游客參觀呀。茶山的主人已經年近八旬,老人撫摸著那株老茶樹說,“樹長在這里是大自然給的,它生長在這里自然最適合它。這棵茶樹已經有幾百歲了,沒有死去也沒有被人砍掉,是天意。古茶樹是有靈性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何況古茶山這百歲樹呀……”

    老人這番賦有哲理的話,讓作家們個個面色凝重,不知如何作答。老人轉瞬笑著對我們說道:“我們以種茶為生,以茶樹為命,百歲以上的茶樹我們視為茶樹神。你們大城市的人不懂茶樹,沒關系,敬重安好,敬重安好。”

    如今站在這同樣賦予了大地靈氣的車軸,同樣可以視為神軸。這或許就是我喜歡看木頭,看得久了,可以看到它的靈魂深處的緣故吧。這緬甸花梨的老車軸,彌漫著古老的溫馨,看不忍離,撫不釋手。我也學著老茶農的口氣說:“敬重安好,敬重安好。我也加入保護老物件的行列,為麗江作點貢獻。把這尊緬甸黃花梨的車軸請到家里,讓它享受寧靜的歲月。”

    “好呀好呀。老紅木的命運都是好的,都會嫁到有愛心的富貴人家。我們是多收、少藏、多賣。”

    “我可是小收小藏小買喲。”說罷,一片笑聲。

    “您喜歡收藏哪類?看看我們如何能夠幫上您?我們收藏的種類比較多。”

    “沒有什么特別的方向,只是喜歡些有眼緣的東西,夠不上收藏級別。”我對中年漢子說,“你們的創始人是有心人,是對中華文化有貢獻的人。文人收藏自古有之,收藏者是偉大的,因為文物作為承載中華民族歷史血脈的傳承,收藏者是對祖先們歷史遺物的尊重,并且通過收藏讓更多的人感受到歷史的存在。乃至矯正歷史的錯亂,領略到歷史本真的原貌,體味到它的文化價值和藝術價值,功德呀。”

    離開了這家老木店,心早已隨著車軸飛回京城。

    老車軸先我請到了家里。一進家門,便看到她靜坐在書桌的一隅,沒有興高采烈,沒有熱情的招呼,只是盡顯著原生態的本色。我靠近它,再次撫摸著它,感受著它被自然風化的肌理,歲月的遺留,風霜雨雪無不在它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時光雖逝,老木溢香。”正當我沉浸其中,妻問:“這是什么木頭?真漂亮。”

    “緬甸花梨的。”妻喜歡紅木家具,自然知道緬甸花梨價值和木質。緬甸花梨屬于花梨木類,學名大果紫檀,為五屬八類里面的國標系。緬甸花梨的木紋清晰,結構細而勻,斷斷續續很是美觀,顏色偏紅,木紋就是淡紅色的,整體看好像肉色。

    在中國的木材里,黃花梨是一種名貴的木材,它的成長緩慢,木質堅實,制成家具、飾品非常漂亮珍貴,明清皇宮家具讓其風靡一時。花梨木的使用已經有一段悠久的歷史,清代不少紅木家具是用花梨木制造而成的,近現代海南黃花梨越來越少,緬甸花梨木取而代之,這種珍貴的木材,曾屬于緬甸軍政府嚴格掌控的戰略資源。

    黃花梨的產地以中國的海南省為最,國外則是越南和緬甸優于非洲黃花梨。

    “這車軸很有古韻。”妻贊美著。

    是呀,這百年緬甸花梨木做的老車軸,既有原木原生態的特色,又有古樸的風化肌理和歲月遺留,它歷經長久歲月風霜雨雪的打磨,每個車轱轆造型與風化程度略有不同,滿滿的都是時光的痕跡。這車軸特讓我想起在抗日戰爭時期,中國遠征軍赴緬甸抗擊日本侵略者,我們中國軍人有十萬人長眠于緬甸,那場戰爭的慘烈程度可想而知,這車軸是否見證了中國遠征軍的戰士們抗擊日本侵略者的那場慘烈之戰?是否經歷了那場腥風血雨的歷史時刻?

    “沒想到馬車不用了,馬車車軸卻成了新寵。關于馬車有許多說法,有的說是中國早就有,有的說是西方先發明的,不知道哪種說法正確。”妻邊用布擦著車軸邊問道。

    “其實,無論本土發明,還是‘舶來’的,下結論都為時過早。”

    我在報道中曾經看到在美索不達米亞(古希臘對兩河流域的稱謂,兩河指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地區烏魯克文化泥板上所發現帶有“車”的象形文字,年代大約在距今5500年前;而在俄羅斯烏拉爾山南部辛達雪塔發現了5座約公元前2000至公元前1600年的車馬坑墓,在前蘇聯的萬謝湖墓葬中出土了年代約為公元前1900年的兩輪馬車后,諸多學者們得出了“中亞草原的游牧民族在接受了來自兩河流域傳來的四輪馬車之后,將其逐步改造為雙輪馬車,并沿著歐亞草原向東傳播到中原”的結論。但是,中亞地區馬車出現的年代與中國夏朝馬車出現的年代(公元前2046至公元前1600年)大致相當。僅從這點并不能證明中國馬車西來,也有可能是兩種文明在中亞交匯。

    學者、研究者,有他們的理論體系,也有他們的堅持與認真,但我認為在世界格局中,在國與國、民族與民族之間,一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影響彼此融合的。在不同文化之間的長期碰撞、交織中,尤其是游牧民族在使用馬與馬車的時候,逐漸融合了中原民族的智慧,形成從人力車、牛車到馬車,然后在中原發展了銅馬車。在這個過程中,中國與周邊地區的馬車既是平行發展,也有互相借鑒和影響的一面。

    我知道中國古代造車的車神奚仲,是在一次車展上了解到的。馬車的發明是中國科技史上的一大創舉,它不但解決了落后的交通問題,而且促進了道路設施的發展,擴大了商貿運輸和文化交流。而發明世界上第一輛馬車的國家是中國,馬車的發明者是四千多年前生活于夏王朝初年的奚仲,被稱之為車神。

    《呂氏春秋通詮·審分覽·君守》中寫道,奚仲是夏禹之時的車正,職掌車服諸事,傳說姓任,是黃帝之后,為車的創造者,春秋薛國始祖。而《管子》一書中寫道:“奚仲之為車也,方圓曲直,皆中規矩鉤繩,故機施相得,用之牢利,成器堅固。”

    “爭是不爭,不爭是爭”。華夏先祖的四大發明早于世界,但后來我們漸漸落后了,甚至“中秋”、“端午節”乃至我們的音樂《十面埋伏》、中醫藥等諸多祖先以智慧和實踐創造的結晶,卻讓他國搶注了。與其無休止地爭論誰早誰晚,不如把握好我們已經擁有的東西。因為文化的偷襲、無恥的強取豪奪,遠比戰爭更加殘酷可惡。

    尊重祖先流傳下來的瑰寶,敬之則昌,漠之則亡。

    望著書桌上的車軸,昔日它是如何到的緬甸?是如何去而不返的?還是它原本生根于緬甸?將中國視為第二故鄉?無論如何,它再次到了云南麗江,安居于一家小店,靜默在九年的時間里,等待被發現和供養的那一刻。

    機緣巧合中自有冥冥之中的緣分,我不但發現了它,喜歡上了它,千里迢迢將它請到了京城,隆重地供于案頭。麗江文化之繁榮與經濟之昌盛就像一個大車輪,要有動力方可前行。而往返于茶馬古道上的馬幫就是推動這車輪的動力,保障這動力的“車軸”就是國家之間的交融,民族之間的融合!

    我仿佛聽到了“車軸”的摩擦聲,那是麗江之水的流淌之聲,那是車輪碾壓石板路的咯咯之聲,那是馬蹄踩在石子路上的鏗鏘之聲,更是勞作者汗珠滴在石板路上的辛苦之聲……

    愛撫著這件車軸,我知道,它將不會再漂泊了,這里便是它的善終。雖然它來自緬甸,取于麗江,但最終藏于京城的一間陋室。因為,作為一個漁獵民族的后裔,骨血里自然藏著一腔金戈鐵馬。

    馬車之軸,雖經百年滄桑而不朽,平淡不爭;雖閱盡繁華而不傲慢,平和坦然。人亦可效馬車之軸:堅硬而不折、耐磨而不朽、負重而不怨,無名而不悔,得名而不驕,放得下過往榮辱,裝得下以往甘苦,方可成為“不朽之軸”。

    歷史,如一本不毀的天書,鐫刻著我們民族的靈魂;收藏,若一塊不朽的石碑,雕刻下先人的智慧與功德。

    軸如人生,人生如軸。

    趙晏彪,男,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文學家、社會活動家、開創型策劃人。中國少數民族文學學會副會長,國際寫作中心主任,中外作家交流營組委會主席,中作鼎堅網創始人、中國影協影視合作促進委員會副秘書長、中國少數民族電影工程領導小組成員兼劇本部主任、《民族文學》原副主編。創辦了“中外作家交流營”、“全國少數民族題材影視劇本遴選活動”、“中國文學對話諾貝爾文學論壇”、“金雞百花電影節民族電影展少數民族劇本征集”、“全國土家族文學獎”等。任電影《半條被子》、《漂著金子的河》、大型紀錄片《中國喜事》等多部電影總策劃。在《人民日報》《人民文學》等報刊社發表文學作品三百余萬字,出版著作十二部。報告文學《汪海三十年》獲新中國成立60周年征文佳作獎,散文《誰獨霸了這方山水》獲首屆全國旅游散文大賽一等獎,散文《玉蘭花瓣》獲北京市寫作節一等獎。《父親的毒酒》《孝順》等散文、小說被多省市選入高初中語文課本,多部著作被譯成英、韓、阿等多種語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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