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占:值得記取的人間故事
上蒼俯瞰地球,看見的一定是藍色。藍,太真實,又太不真實。有通往黑夜的墨藍,有烏托邦的克萊因藍,有寶石藍和孔雀藍,有安徒生的矢車菊藍……熔煉一海好詞吧,什么靜冷、闊遠、孤獨、勇敢、寬容,什么愛恨離愁,什么雪滿弓刀,都在藍里面。
海邊出生長大,藍是我最早結識的顏色。學畫畫以后,藍成了我的習慣用色,延續至今未改。現在,我想讓這篇小說也是藍色的,如果做不到,那么,我希望下一篇以及未來的無數篇,能夠是藍色的。
真的別無選擇了。身為青島人,愛海,是基因里的愛。潮起潮落之間,我很早便明白了靜止與流動的相對存在,就像寂靜與喧囂互為參照。海教習自由,教習遠眺與回望,海塑造了這一方的哲學體系和美學標準。海的壞脾氣也會隨時發作,離岸流、天文大潮甚至能帶來死亡,悲痛彌散,而這是人間的真實部分。《來去兮》里,我讓生命的頓悟、自省、提問都發生在海邊,是本能,也是直覺——因為海邊不需要搭建闡釋生命詩學的現場,卻會產生現場。
少女時代,我經常站在岬角最高處,去想象海底的樣子。當時我想,如果可以把海水全部抽干,便能欣賞到海床的美麗景色,海底地形與陸上應該非常相似,有高山有深谷,也有緩坡、平原以及丘脊與溝壑。因為沒有浪涌,生存在海底的動物不需要堅硬骨骼,它們很多是盲眼,移動緩慢。還有,迷途的水手也會躺在溫柔的海床上。此類獨特經歷似乎可以形成潛意識,以至于,現在,對于凸出向海的地理環境我總是充滿迷戀,經常探訪周邊漁村,每年都要選擇一座孤島小住,最終確信向海而生死,是生命樣式最好的一種。寫《來去兮》時,我的搭建里總是出現“溫柔沉湎海底”的暗示,這似乎利于從俗常的生活深處打撈起那些真與善。
另外,我一直在放大“老城”的概念,自寫作以來,已經持續了二十五年。不是每座城市都有一個“老城”,也不是每個“老城”都能面向一片“老海”;不是每個人都會在兩者之間擁有一間“老房子”,也不是每間“老房子”都流轉著值得記取的人間故事。
《來去兮》發表后,有評論認為小說展示了溫特森式的內向審視與靈魂自剖,通篇有靜力,甚至接近卡爾維諾的輕逸——說實話,整個寫作過程,我并沒有想到這兩位偉大的、也是我熱愛的作家。從構思到完成,在我眼前浮現的是幾張老臉,老城的、老海的、老房子的、祖母的,以及屬于我一個人的自由飛翔的童年。整個寫作過程,我都在為這些輕輕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