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文藝》2022年第10期|鐘二毛:兩個父親
早上接到市里影視家協會劉秘書長電話,說協會今晚飛機飛貴陽,學習加民俗采風,當然主要是民俗采風,去七天,去十位骨干藝術家,我是一個,問我沒問題吧,沒問題一會導游會聯系你,你把身份證號碼報給他。
有點受寵若驚,這種好事能輪到我這個小會員頭上。我遲疑了一下,對秘書長說,一會我回復你,看看我的時間安排。
其實我沒什么事,我遲疑,是因為和一幫陌生人出去玩合不合適。因為工作原因——我干電影剪輯的,宅得不能再宅,倒不是說害怕或者社交恐懼,是不習慣一堆人共處那么多天,吃飯啊、談笑啊、寒暄啊。
但我還是決定去。因為父親說他今天要坐高鐵過來我這里住幾天,他在湖南老家的那個舊改小區正式拆房子了,他還沒租到合適的房子。
找房子都找了一個月了,還沒租好!就我對他的了解,再找一個月,都未必能找到。又要便宜,又要采光好,又要挨近菜市場,又要有公園,還要安靜,干脆讓市長給你在市政府邊上蓋個免費別墅好了。
我趕到機場時,大家已經登機了。
每個人都是自選座位,沒坐在一起。大家第一次寒暄是下了飛機后的晚餐上。
除了劉秘書長我認識,其他九個藝術家,還真第一次聽說。其實也不怪,這幾年影視業大發展,網劇、網大項目馬蜂窩一樣不計其數,從業人員激增,同時門檻降低。會寫段子就可以當編劇。會開機然后遠、中、近、特鏡頭各來一條,你就是攝影師。拉得到錢就是導演,因為導演會喊“咔”就可以了。相反,剪輯的技術含量還高一點,那么多軟件你首先得會、得熟啊,更別說還有很多技法和觀念了。
大家開始自我介紹,張三李四王五,順著座位挨個來。有的人很高調,說下一個項目票房完全有可能超過《戰狼2》,有的人很低調,說三年拍了三個片子,沒有一個過審,最新的片子關注的是公民政治參與。低調也是為了高調,大家會隨之附和:“你這個牛叉,真正的藝術家”、“來,為中國電影未來,干一個”。
我一直在干剪輯,這幾年獲過兩個最佳剪輯獎和一個最佳剪輯提名,但可惜都不是知名的獎,說出來還得解釋半天,只好潦草帶過:“剪輯師,張守剛?!?/p>
沒想到一幫藝術家對我的發型感興趣。我是長發。我今年四十五歲,我這二十五年都是長發。最長的時候,到半腰,最短的時候就是現在這樣子,搭在肩膀上。
劉秘書長說,守剛兄,長發飄飄,還微微發白,一看就是藝術家氣質。
然后大家開始吐槽。張三說,哎呀,我年輕的時候,也想留長發,老爺子反對沒留成,好遺憾。李四揶揄一句,你幸好沒留,不然人家會以為哪里來一乞丐。
一個編劇小女生倒是很認真問我:“為什么想到留長發,有什么故事嗎?”
我說,我是七零后,我們那時候,偶像是齊秦,很多男生都跟著他留長發,我是上了大學后開始留,中學肯定沒有機會留。工作了,我分到老家的省文聯,編一書畫雜志,不用坐班,一個禮拜去一次,去的目的是想念食堂的紅燒肉,領導也沒說不準留長發。后來轉型做剪輯,來了深圳,單干,頭發長也不影響接活。習慣了,短了反而不適應,就是這樣,我也不寫詩,也不玩搖滾。
小女生又問,留長發有什么遺憾嗎?
沒有吧。
我不知道別的中年人如何。我從今年開始喜歡思考人生。思考人生,換了以前,會覺得“哇,好矯情”的一個詞,呸呸呸,滾一邊去。但現在我開始覺得它不但不矯情,反而十分寶貴。
編劇小女生問我留長發有沒有遺憾、有什么遺憾,我說沒有,這不是實話。
什么遺憾?跟我兒子當當有關。
當當十歲的時候,有天放學回家,脫下書包,站在我面前,很認真地跟我講了一句話:“爸爸,你能不能不留長發了?”
我當時正窩在進門墻邊的沙發里。如果沒記錯,父親正在廚房里殺魚。他每天要為當當做一道魚,他的鬼扯理由是孩子十歲前必須每天吃魚,而且是新鮮的魚。跟著兒子天天吃魚的結果是,我到了深圳這個沿海城市很少吃魚,膩啊。
我沒有回應當當的要求。
第二天,他放學回家、脫下書包,我從睡房里鉆出來。他看到的我,長發依舊。他也沒說什么,搬著小木凳,坐在餐桌前,按開電視,調出動畫片頻道。那臺二十一英寸的康佳彩電,不知道為什么聲音一會大一會小,大的時候像打雷要爆炸,小的時候像卓別林的默片。
父親在廚房里喊了:當當,把電視關了。
當當不理會。
我走過去按黑電視,然后回到沙發里。
當當看了我一眼,又打開,然后迅速地把聲音調成靜音。
那時候我正跟前妻吵得精疲力盡,連過去揍一頓的力氣都沒有。我豎躺在沙發里,頭枕著當當的書包,默默地跟著他看一堆小動畫飛天入地、各種變身。
不是編劇小女生的問題,讓我回憶起這個往事。而是,這段往事,最近這些年一直浮現在我記憶中。
這些記憶牽扯著我,像乳白色的釣魚線,久不久浮出水面一次,水面漣漪散開,讓人意識到時間存在。
說這些,倒不是因為當當出了問題。當當很好。自自然然地成長,小學、初中、高中,長到今天的十七歲,成為一個愛看漫畫、不愛運動、學習一般、有點特長(英語不錯,英文歌唱得超溜)、爆過青春痘、暗戀過女生但不敢表白(我偷看過他的日記,那個女生居然是外校的,還是練舉重的,媽呀)、身體發育算正常(十六歲那年冬天,床單上一團慌張處理過的精斑被我發現)、跟他媽媽感情不錯、跟他后媽感情也還行……
為什么一個孩子會要求他的父親改變發型?
一定是他覺得自己的爸爸跟別人的爸爸不一樣。別的爸爸都是短發,平頭、三七開、六四開、中分,為什么我的爸爸長發及腰?
一定是有小伙伴跟當當說,你爸爸的頭發好長啰,像個鬼咧。
十歲那年的當當,一定是受了刺激的。
我的我行我素,也一定是刺激到了少年當當的。
貴州行程的第一站是黃果樹瀑布。日寒水枯,瀑布像流浪漢身上的破布條,稀稀拉拉地耷拉著,一陣大風過來都可以吹得飛起。
黃果樹出來,大伙上洗手間的時候,收到丹娜的微信:老爸現在又在搞“收藏”呢。
丹娜,我現在的妻子,是一家重點中學的語文老師。她發微信特別注重標點符號的正確使用,然后就是特別討厭使用表情包和使用表情包的人。這樣也好??吹健笆詹亍倍旨恿穗p引號,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父親是個破爛王!家里所有東西他舍不得扔就罷了,他還往外頭搬東西回家。小時候,他帶回的東西不僅占滿他的睡房,還侵占我的睡房一角。我一度懷疑母親的肺癌就是呼吸了這些破爛散發的氣息導致的,不然母親怎么會五十不到就突然重病離去。我也一度認為妹妹之所以大學一畢業就遠嫁倫敦,也是破爛逼的。舊輪胎、舊書報、舊酒瓶、舊布娃娃……他尤其喜歡撿帶鐵的小東西:螺絲釘、螺桿、螺帽、鐵條、鐵塊。他都會收集起來,放在一個盒子里。他的理由是,因為這些東西太小,真正要用起來非常難找。
我小時候戴過的第一頂皮帽子就是他撿回來的。是一頂掉了一只“耳朵”的雷鋒帽。掉了的“耳朵”,被他縫上一塊黑棉布,以示對稱。他用火烘暖和后,罩在我頭頂上。那天大雪紛飛。我跑到很遠的地方,在一個田野里,用小手刨出一個深深的洞,把帽子埋起來,然后站立在一邊,看大雪落木蕭蕭把地上的痕跡全部覆蓋。這是我第一次反抗父親。那年也是我的第一個十歲。
多少年過去了,我的父親大人啊,你還是癡心不改。以前在湖南老家如此,現在隨我搬到深圳仍如此,我真的是受得夠夠的了。
就在我不知道該不該打個電話給父親,讓他暫停“收藏”這一興趣愛好時,丹娜微信又來了,是一截視頻,視頻里是父親的聲音:“都九點了,小區幼兒園旁邊還有人在跳廣場舞,音響把天都要炸了,你們說這樣會不會干擾到幼兒園教學,你們說要不要制止!我今天第一天住進來,就發現了問題,你們就沒發現?”
丹娜讓我打電話勸走父親,讓他別在物業據理力爭了,廣場舞擾民這事,小區的歷史遺留問題,哪是物業一下兩下能解決的。
我撥通了父親手機。父親在手機里重復著視頻里的話,幾乎一字不差。
我把手機放下來。他的聲音照樣字字入耳。
我說了一句就掛了:“行啦!回去吧?!?/p>
關于父親,我不知道該如何談起。
談他在老家的師專(后來改成了文理學院,二類本科)教了一輩子書都沒評上教授?談他處處愛管閑事、伸張正義?這都是太大的話題了,容易把他往高大上方面引,不如就談談我和他。
就談一件事,還是關于我的長發。
我是大二第一學期留的長發。也不知道父親從哪里知道這個事,總之那個十月,父親突然闖到了我的宿舍。他手里握著一把大號剪刀。宿舍幾個同學都嚇壞了,以為命案要發生。狗日的一個個膽小無比,不但沒有勇奪兇器,連個刀下留人的請求都沒有,全跑出去了。等他們帶著校保衛科的一隊人馬回來時,父親已經人走刀留,我呢,毫發無損。
父親帶刀而入,帶著怒氣。他強行要剪我頭發,但身高夠不著。他氣得嘴唇打顫。他開始退而求其次——罵。作為大學老師的父親罵起人來,跟田間地頭的農民父親是一樣的,遣詞造句和語法都近乎一樣:要不要臉?你不要臉我要臉;丟不丟人?你不覺得丟人我覺得丟人;男不男女不女,你這什么意思;你讀的是什么書,狗屎是不是。
我就不說話,反正你剪不到我頭發。
父親走了。走之前,他把嶄新的剪刀壓在我枕頭下。枕頭蓬松,剪刀外露,他又從桌子上拿了本大開本的書壓住剪刀。他以為我會自己手起、刀剪、發落。
父親帶刀怒闖宿舍之后,我和他再也不講話。大二寒假,我回到家里,盡量不跟他同桌吃飯。他吃飯,我就在房間畫畫。母親叫“守剛,吃飯了”,我就答“畫完再吃”。母親過來一看,我確實在畫畫。有時候肚子實在餓,提早出來,碰到父親在走動,我會刻意不讓他撞到我、挨到我。他坐過的位子我不坐,他拿過的碗筷我不拿。學費他遞給我,我不拿,讓他放在桌子上,我一會自己拿。就到了這個地步。
父親受不了。
大二暑假一回來,迎接我的是兩個省城記者。那時候,中國有檔很火的電視節目,中央電視臺做的,名字叫《實話實說》,把當事人請到演播室里面對面對峙。各省電視臺紛紛效仿,我們省電視臺就叫《有話好說》。
父親把電視臺記者(準確說是編導)叫到了家里,讓我們父子倆有話好說。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電視臺和他們的工作。
在我回家之前,兩個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已經在我家拍拍拍、拍得差不多了。拍我的房間、父親的房間、客廳里的全家福,還有我的完成的、未完成的、半途而廢的畫作。
我回來后,一個女記者跟我說,她是大我三級的師姐,還說了我們共同的幾個老師的名字。我哦哦地應著。師姐又說,請我們過去做節目,就是想探討下代溝問題,想說什么都可以,不想說什么也可以,一切自由。說得好就播出來,說得不好就不播。
父親站在一邊說:“守剛,咱們來一次平等的對話,直抒胸懷。”
父親不說還好,他這么一說,我就答應了:“好,對話。”
然后很快就有車子過來接我們。他們在市電視臺搭建了一個演播室。與其說他們真會節省開支,不如說他們害怕我中途變卦。
父親坐中間,我坐父親右邊,主持人坐父親左邊。燈光一打亮,這才發現錄節目像演戲,說著說著就會有很多人過來提示,你稍微坐攏點,對,就這個姿勢;你的腳稍微收進去一點,多了多了,對對對,是是是,舒服就好;當時情景你能不能講仔細點,對,最好再仔細點,多講點細節。父親是被提示最多的。平時說話滔滔不絕的父親在鏡頭前講話,慢,慢得仿佛每個字都被他嚼碎了再依依不舍吐出來。我的父親完全判若兩人。
從中午錄到晚飯時間,主持人似乎餓壞了,錄著錄著扭過頭沖一個領導模樣的中年男子打OK手勢。中年男子回打了一個OK手勢。好,結束了,收工。我的師姐突然從黑暗中沖上來,幫我們摘掉麥克風。父親非得自己來,結果麥克風的線繞在襯衫和白汗衫中間,半天扯不出來,急得他一頭汗。師姐幫我取下麥克風,我突然想起十歲那年我雪埋雷鋒帽的故事,問能不能補錄這個故事。師姐指指主持人的椅子。人去椅空。連攝影機都卸下來了。我只好作罷,很多天后都覺得遺憾。
半個月后,這期節目,名字叫《父與子》,在省臺播出,收視空前,據說感動了很多人。市里晚報還給報道了,其中有個小標題大意是,“理解”二字,從這一刻起,在這對父子心里萌芽。
看了覺得好笑。我一直都理解父親,關于他為什么不喜歡我留長發。只是我不愿意頭發剛留起來沒兩天,就要被他用剪刀咔嚓,這對長發太不負責了。
父親倒好像是真的理解我了,再也不過問我的長發。因為節目的播出,他成了小城名人,光市里晚報記者來來回回就采訪了好幾次。報道為他貼上了“真實”、“真誠”、“寬容”等標簽。
看到父親得意的樣子,我就不想把“理解”進行下去了。感覺自己被騙了。
貴州之行第三天,走馬觀花似的跑了好幾個古鎮。
中國所有的古鎮都是千鎮一面:靠著一條河,河兩邊建起木樓,木樓掛著紅燈籠,燈籠下是一群忙著自拍的人。街上呢,永遠的石板路,路兩邊是門店,賣各種仿古小玩意,以及“民族風”服飾、牛角梳、蠟染、銀器、假古董、木頭玩具。這些玩意都是從義烏小商品市場進的貨。至于景區里的民俗表演,甭管是這個民族還是那個民族,基本都是一個套路:迎親,新郎要見新娘,新娘閨蜜不讓,新郎兄弟們上,一番調笑,然后搞定。有的景區講究的還好,至少服裝、道具、演員表情還算到位,最可怕的是,在一個古鎮,當當當,鑼鼓敲起來了,有個演員還在看手機,一上到舞臺,他居然打了個大哈欠。胡編的劇情,錯位的歌舞,麻木的演員,加上一堆胃口奇好、照單全收的觀眾,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同行的,好歹也是骨干藝術家,品位尚存。大家站在石板路上掃了幾眼,便一致要求導游找了個臨河茶館,大家哈著白氣,捧起茶,聊起天。
大家由生到熟,話題也慢慢接了地氣。
有個作曲家談到房子。他說他剛買了一個市中心的房子,貴得要死,但還是要買,因為這是給孩子預留的房子。
在座的除了編劇小女生(劉秘書長補充介紹過,她是九二年的,九零后),大部分都是六零后、七零后,七零后中七五前居多。所以“房子”這個話題,對于一幫老屁股來說,是大家都感興趣的。
作曲老師的一番話強烈地撥動了大家的心弦:“咱們非官非富,能幫到孩子什么?什么都幫不上,除了給他預留一套房子。有了房子,以后他走上社會,至少不會有大憂愁了。至于有沒有出息、成不成大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大家都認同這個理,紛紛說自己也是早幾年就買了一套房,以后大房子留給孩子,自己和老婆就住小房子,只不過沒有作曲家有本事,敢在市中心買房。
“我怎么沒想到這一步!”我不僅心虛,我還有點羞愧。
但隨著九零后編劇小女生的一席話,我的羞愧立即又被瓦解了。
九零后編劇小女生對著一群大叔大媽說:“你們想多了。第一,現在大部分人買不起房,但十年二十年后,房價還會這么貴嗎?你現在吐血買一套房,到時候可能并不值錢。第二,十年二十年后,人的觀念還會一成不變嗎,還是要結婚就必須要有房嗎?可能那時候,租房的反而看不起買房的。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我非常崇拜地看著編劇小女生,喃喃念道。
夜宿黎平侗寨。
氣溫驟降。手機推送的信息說貴州四個地區或降小雪,包括黎平。
冷是冷,但這個行程,我最感興趣是這里。因為有侗族大歌。在所有少數民族音樂中,侗族大歌是我喜歡的民族音樂之一。侗族大歌是沒有指揮的,但卻那么整齊,三個不同聲部的配合是那么分明和圓融。一覺醒來,我們將去侗寨訪問一個歌王,還會去一個學校,了解侗族大歌的教學方法。
然而,當晚,中國大地發生了一件大事:西北某省,七個同村的塵肺病農民兄弟,十日之內,相繼自殺身亡。這讓人想起當年一家臺資工廠的N連跳事件。消息一爆出,此事立即瘋狂刷屏??匆恍┪恼峦嘎兜男畔⑹?,這個村子里有六十多個農民患上塵肺病,他們肺組織硬化、石化,呼吸極為困難,行動艱難。但漫長的官司幾年打下來,這些農民兄弟并沒有從黑心礦老板那里得到很好的賠償。這些喪失了勞動力的壯年男子,每年都有人被活活憋死。這次傳染病式的自殺事件,有人說跟氣溫驟降、霧霾加劇有關,一些呼吸極度嚴重困難的患者,不堪忍受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痛苦,提前結束生命。
微信里的圖片,黃土、斷墻、矮房、木然的臉、以及遠方孤零零沒有一片樹葉的樹,看得人極度壓抑!
第二天早上一醒來,看到當當把我和父親拉進了一個微信群里,群名叫“兩個父親”。
當當在群里發了五段語音。點開一聽,前三段語音講的是昨夜刷屏的新聞事件的來龍去脈。后兩段語音講的是,他和他的一個鐵哥們同學,準備晚上趕往北京,加入一個叫“清塵有愛”的NGO組織,然后一起出發奔赴西北,為塵肺病農民提供物資、法律與心理援助。
父親也有一段語音,點開,他機關槍一樣的聲音蹦出來:當當,我這個老同志加入你們的隊伍!
我在群里發了個微笑表情,以示我在了。
我@當當:你現在就把你、你同學、還有爺爺的身份證、手機號碼收集好,一起發給我,我現在就給你們買今晚直飛北京的機票。
發完,我先給丹娜留言,讓她抓緊時間到樓下的家樂福,給父親準備一套去北京穿的棉衣棉褲,買大碼的,還有一雙厚底鞋,他腳四一的。
然后,給當當的微信輸了一行字:“當當,明年爸爸給你在市區買一個房子,等你參加工作了好有住?!陛斖旰?,我又猶豫了半分鐘,算了,還是別發了,矯情。
鐘二毛,湖南人,瑤族,小說家、電影導演,曾為警察、記者,中國作協會員。出版有長篇小說《小中產》《小浮世》《完美策劃》《我們的怕與愛》,短篇小說集《舊天堂》等。曾獲第二屆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之星及百花文學獎、《民族文學》年度獎、廣東省小說獎、深圳青年文學獎等獎項。編劇、導演電影作品有《死鬼的微笑》,獲美國羅切斯特國際電影節“小成本電影獎”,入圍美國亞利桑那國際電影節、加拿大埃德蒙頓國際電影節“全球最佳短片”單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