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向上,所有的藝術都會在巔頂相逢 ——訪一級編劇、江蘇省戲劇文學創作院院長羅周
“回顧過去的10年,我們和中國青年一代共同成長,在戲曲藝術的傳承弘揚上走出了一條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之路。”日前,青年編劇羅周的兩部作品相繼亮相第十三屆中國藝術節。在中國規格最高、最具影響力的國家級綜合性文化藝術盛會上同時有兩部原創編劇作品參評,且均為難度很大的戲曲現代戲、紅色題材劇目的創作,“80后”的羅周用作品再一次標定了她10年跋涉之路的又一里程碑。
昆劇《瞿秋白》
從2012年以編劇的第一部昆劇《春江花月夜》和京劇《將軍道》(合作編劇)同時入選“中國戲劇獎·曹禺劇本獎”,并最終憑《將軍道》獲獎,到2014年以錫劇《一盅緣》、2021年以昆劇《梅蘭芳·當年梅郎》三度榮獲曹禺劇本獎,在羅周心中,“10年來行進在戲曲藝術創作山道上”的她,卻更像是從一名戲曲寫作的愛好者、小學生,自起點開始一直向上攀登,“經歷了從追求文辭優美、故事完整,到漸漸對舞臺、對戲曲有了更深理解,實現了從自發到自覺再到努力實現自如創作的認知與實踐的過程”。
在古典的沃土上生長出現當代的鮮艷花朵
從前期更多古典題材的創作,到近年來現實題材領域的創作居多,在羅周看來,“戲曲藝術要想發揚光大,一定要能與當代人的生活、情感產生共鳴;而要實現這種‘轉化’,又一定要從古典戲曲中汲取有效養分”。2019年羅周開始創作《梅蘭芳·當年梅郎》時,江蘇省昆劇院已有30年沒有創排過昆曲現代戲大戲了。“在很多人眼中,甚至昆曲能不能演現代戲、表現當代生活都仍是一個課題”。從這部戲開始,羅周一口氣接連創作了三部昆曲現代戲,除本次參加藝術節的《瞿秋白》,還有一部于2020年疫情期間創作的抗疫題材劇《眷江城》。“我想以此來做出我的回答:即便如昆曲這樣古老的劇種,只要我們掌握了藝術規律,并且有著攻堅克難的決心,就一定能在古典的沃土上生長出現當代的鮮艷花朵。”
從歷史劇到現代戲、從自選題材到越來越多的“委約”創作,10年來,羅周很感謝越來越多的劇院團給了她把劇本搬上舞臺的機會。在此過程中,她也更加懂得了“案頭之本”與“場上之本”的差異以及創作與目標的距離。“一次次的合作就是一次次學習、實踐與被檢驗的機會。”在羅周看來,她在用創作豐富劇種建設、張揚劇種特色的同時,對不同劇種、不同題材的探索又能不斷拓展她對戲劇認知的邊界。“特別是在文本完成后的二度三度創作中,你會更深刻地感受到,戲曲是無數人集體智慧的結晶,大家為了同樣一個目標——出優秀作品而相互補取。”只有經過這樣不斷的學習,“才會對中國戲曲的體系有更全面深刻的了解,才能在創作上持續提升、突破”。
在舞臺上展現那些高尚的皎潔的無私的靈魂
2021年,羅周完成了編劇生涯中的第100部大戲、話劇《新華方面軍》的創作。戲劇理論家傅謹在回望這一年的中國戲曲時寫道,羅周將毫無懸念地成為有史以來戲曲編劇數量第一人。回顧百部創作,羅周將它們比作了自己的“黃岡題庫”,“每一部都有每一部的難,只有寫過了這么多,我才能寫到這樣‘好’。”于是,她珍惜每一次寫戲的機會,對每一位塑造的人物都懷著敬畏之心,“隨著不斷地前行,向上的每一步難度就會越大。要更好地把握史料、體味情感,要下更多的笨功夫,以此真正接通人物內心世界,并因此獲得新的啟發與思考。”
比如寫京劇《孔圣之母》、秦腔《望魯臺》,“那種古典的、傳統的磅礴的文化氣象”給羅周帶來了內心的開闊、舒朗與充盈;整理改編元雜劇《梧桐雨》,她用昆曲演繹元雜劇文本,“打開了元雜劇文本的寶庫”;創作錫劇《燭光在前》,作品從革命者張太雷的妻子陸靜華的視角切入,以片段式的回憶勾勒人物形象、追溯共產黨人初心,羅周從張太雷的年譜及其女兒所寫的回憶錄中尋找陸靜華的身影,寫出了人物身上堅持、堅韌的力量,在平凡中彰顯偉大、實現永恒。《燭光在前》的寫作讓羅周清晰地感到,在經過了90幾部戲曲的創作后,“就我而言,現代戲和古裝戲創作之間的那層壁壘被打破了。不管是古代還是當代題材,都是寫人的題材,都在寫人和人所處的時代,都要面對人物真實、深刻、豐富的內心和他們的情感、承載與堅韌,都要在舞臺上展現那些高尚的皎潔的無私的、與每個時代的觀眾都能產生強烈共鳴的靈魂。”
戲劇正在走向一個更開闊的審美境界
“寫戲是一件將個體生命與世界連接起來的事情。”有記者曾問羅周,你的戲是寫給誰看的,她說:“是寫給過去看的、寫給當下看的、寫給未來看的。”10年來,“成為”一個專業的編劇讓羅周曾度過了“許多個不眠之夜和糾結的時刻”。在她眼中,10年來整個中國戲曲創作的環境在變得越來越好,演員、劇團和受眾之間的觀演關系,劇目和整體社會審美品格的提升,都體現著戲劇受眾面的擴大化和年輕化,這一切都在向著一個更好的、鼓舞著所有從業者的方向前行著。而在此過程中,戲劇對于人的刻畫、對人性的開掘、對個體生命的尊重,也在不斷地穩步推進。“觀眾在督促著我們前行。戲劇在接通我們每一個人內心的情感選擇時,也正在走向一個更開闊、更飽含情感的審美境界。我們在最平凡的人性中呼喚著人們對于光明的向往、追索,以藝術實現人類自身的精神超越,這是我們當代戲劇編劇要做的、正在做的并且已經一定程度上做到了的事情,也是推動著我們繼續在這條路上堅定前行的強大動力。”
“我們每個人身上都延續著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血脈。”2020年疫情期間,在舞臺演出最困難的時期,羅周注冊了一個微信公眾號,開始以每天一篇的速度更新著她10年間一路走來的創作體會與思考,這既是一種主動的自我總結與梳理,也是一種有意為之的分享:“我經歷過的難題,也有很多人正在面對。”在羅周看來,與戲曲表演藝術的傳承不同,每一代的戲曲編劇似乎都要從起點開始,往往會把上一輩寫作時走過的彎路再走一遍,因此她特別希望通過她的分享帶動,“讓后來者也能踩在我們的肩膀上,把我們從前輩手里接過的那些善意、溫暖、經驗與智慧傳遞給更年輕的一代又一代。”
“10年來,青年戲曲創作者在數量和質量上的提升及其蓬勃朝氣,正是這10年來中國戲曲最大的收獲。”羅周動情地說。10年來,從青年編劇到中生代劇作家,從劇本創作到扶持劇本創作,羅周亦逐漸實現著從“以作品跟世界對話”到“以作品跟作者對話”的身份轉變與責任擔當。“從江蘇省戲劇文學獎到紫金戲劇文學獎,我們始終攏住了一支青年創作者的隊伍,通過作品跟青年創作者交流,來實現互相的了解、對話與關注。通過作品,可以看到他們在關心、關注著什么,并用盡全力給那些在摸索中前進的同伴更多的支持、幫助和更多與舞臺、與院團對接的機會。”因為,“那些寫作的困難、尋求突破的艱辛,我也曾一一品嘗過。”回憶起10年前從江西來到南京,守著一方書桌、一片舞臺,始終心懷熱愛、歡喜仰望,她說:“要相信,所有的藝術都會在巔頂相逢。每一個字、每一部戲、每個不眠之夜、每回悲歡激蕩,都是引我們走向巔頂的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