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水甜,共產黨親”非虛構作品專輯 《朔方》2022年第10期|季棟梁:黃河遠上白云間
車行京藏高速,從銀川去西海固,到了長山頭,旅客都會產生攝影留念的想法。長山頭有固海揚黃工程最為壯觀的建筑物,一千多米的固海揚水渡槽宛如龍頭高高揚起,銀灰色的管、渠在大地上仿佛一條巨龍向南匍匐而去,在藍天白云的襯托下,就像一棵茂盛的大樹,干、支、斗、農、毛渠仿佛枝丫葉脈生發開來,所到之處,綠意盎然,生機勃勃。佇立長山頭揚黃渡槽上,遠眺逶迤的管、渠,你會真正理解什么是命脈。
“揚黃”,在西海固絕對是一個顯赫的詞。“揚黃”,全稱固海揚黃灌溉工程,由同心揚水工程、固海揚水工程、世行擴灌工程和固海擴灌工程四期工程組成,是全國揚程最高、灌溉面積最大的提水工程之一。
這是寧夏從歷史中找到的出路。天下黃河不是富寧夏嗎?寧夏不是號稱“塞上江南”嗎,怎么還有那么干旱的地方?來寧夏的人常有如此疑問。事實上黃河只富了寧夏北部的平原,“塞上江南”也只是對寧夏平原的稱譽,而西海固遠離黃河。
寧夏引黃灌溉有兩千二百多年的歷史。秦統一六國后,公元前215年在此建城置縣,遷數萬人至此墾殖守邊,寧夏引黃灌溉得到了初步開發。漢武帝時代這里叫朔方郡,是防衛匈奴的邊關重鎮,漢武帝多次遷民屯墾,穿渠引河溉田,這在《史記》等歷史文獻中有明確記載。而秦渠、漢渠、唐徠渠……一條條以朝代命名的渠道沿用至今,引黃灌溉讓寧夏因此成為西北重要的農業經濟區之一,贏得“塞北江南”的美譽。地處寧夏平原的中衛市有一條最古老的渠,后來命名為“美利渠”,它引黃河水的原理是在河心筑十里引水長堤,河水撞擊長堤,浪花飛濺,恰似白云翻飛,遠遠望去,宛如一匹白馬拖著長長的韁繩馳騁在黃河之中,引水工程由此成為中衛古八景之一的“白馬拉韁”。其引水原理與“都江堰”類似,在中國水利史上與“都江堰”齊名。2017年10月10日,國際灌排委員會第六十八屆執行理事會上,寧夏引黃古灌區入選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名錄。在“九渠渠首”的寧夏青銅峽市,由郭守敬主持修建的唐正閘前,人們舉行了盛大的歡慶慶典。
1958年寧夏回族自治區成立。不久,就提出了引黃河水解決西海固干旱問題的方案。然而,引水方案未能獲批。往西海固引黃河水談何容易,西海固在高處,海拔落差近千米。水往高處流,翻山越嶺,提水動力無法解決,而當時國力有限。
20世紀70年代初,西海固持續大旱。1972年,周恩來總理聽了西海固旱情和貧窮現狀匯報,在中直機關大會上說:“西海固人民還在受苦,我這個當總理的有責任啊!”隨后國務院向西海固派遣醫療隊、抗旱隊,周總理指示有關部門,加快引黃河水灌溉西海固的調研論證。
1973年,西海固持續大旱,人畜飲水問題越發突出。這年,西北水保會議在延安召開,寧夏再次提出引黃灌溉的建議,原水電部批準了同心揚黃方案。這年之所以能批復,是因為青銅峽電廠全面建成,幾年試用已滿負荷運行,可為揚黃工程提供電力支持。
1975年5月,同心揚水工程開工,三年后黃河被揚上了三百七十多米高的亙古荒原,灌溉面積達十萬畝。“當時沒有大型吊裝設備,工程師建造纜索,渡清水河,這套吊裝裝置至今在西北地區也是少有的。施工中攻克了太多的技術難關,創造了許多水利工程之最。”寧夏水利廳李處長說,“這是一個典型的‘三無’工程。”
他說:“固海揚水工程是一個集機電、工程、灌溉、通信調度為一體的綜合性管理工程,施工區域地質構造復雜,光渡槽就四十六座。寧夏水利施工隊伍從來沒有承擔過這樣大規模、高難度的水利工程,當時從嚴格意義上講,無一名懂專業的領導,無一名機電技術專業人員,無一名技術工人,水利部負責同志不無擔心,寧夏能否順利完成這項工程。實踐出真知。他們邊干邊學,邊學邊干,將職工送到區內外培訓、進修,在渠道工程、機電設備和灌溉調度管理方面,形成了一整套系統的操作規程、工程運行和灌溉調度管理規章制度,蹚出了一條大型揚水工程建設運行的管理之路,培育出了大批專家,為寧夏水利奠定了實踐基礎。”
同心揚水工程的成功運行對寧夏意義重大。工程運行,人隨水走,大量的荒野戈壁因揚黃灌溉而成為良田,寧夏開始大規模搬遷移民,揚黃灌溉成為脫貧攻堅的第一抓手。同心揚水工程竣工通水沒出一個月,固海揚水工程開工,繼而1988年世行擴灌工程開工、1999年固海揚水擴灌工程開工,這四大工程最后被統一稱為固海揚黃工程,凈揚程八百七十多米,干、支、斗渠長達四千一百多公里,組成了一個流動的生命網絡,在全國創造了“五最”——揚水灌溉面積最大、揚水四級渠道最長、提水高程最高、安置移民最多、生態環境改善速度最快。黃河揚水景觀從西北向東南呈梯級分布,若彩虹飛渡,雄偉壯美。“一百七十多萬畝土地變成年種年收水澆田,飲水安全普及率達到百分之五十以上,八十一萬人走出了‘吃糧靠返銷,吃水靠拉運,生產靠貸款,花錢靠救濟’的‘四靠’陰影,三十萬頭家畜飲水無憂……”李處長說得動情,輔助手勢很多。
1988年又上馬了另一揚黃工程——陜甘寧鹽環定揚黃工程,這是國家“八五”重點建設項目,旨在解決革命老區、貧困地區、民族地區和氟病高發區陜西定邊縣、甘肅環縣和寧夏鹽池、同心兩縣部分地區人畜飲水,在有條件地區發展農業灌溉。工程于1996年竣工,從此,二十五萬多人告別了飲用苦咸水、高氟水的歷史,開發水澆地二十四萬多萬畝,是現今我國最大的人畜飲水工程之一。
沿京藏高速過金雞溝大橋,就進入同心縣丁塘鎮地界了。下高速沿金雞溝前行,沿途有一座古城——金雞兒城,這里曾出土大量宋朝文物,據考證是范仲淹在同心縣境內修筑的最北邊的城堡,為了阻擋西夏軍從紅寺堡向西南方向的進攻。金雞兒古城南北是兩條小山梁,東西北三面臨山面溝,易守難攻,現在只剩下斷垣殘壁勾勒出依稀城郭。
離金雞兒古城不遠,便是丁塘鎮新華村,遠遠地就望見村部房頂上“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振奮精神,實干興寧”的紫紅標語。村鎮屋舍鱗次櫛比,寬幅林帶縱橫交錯,松樹、刺槐、漳河柳、葡萄樹郁郁蔥蔥,濃蔭蔽日。
車行駛在田間道路,明朝詩人王弘的《高橋望寧夏》在我心頭縈繞:
匹馬行行此極邊,依稀風物似中天。
東西處處人栽樹,遠近家家水灌田。
雨露一般唐郡縣,乾坤萬里漢山川。
平生倘有安邦略,誰肯忠良秘莫傳。
丁塘鎮新華村可以說是寧夏揚黃灌溉第一村。
固海揚黃工程引來了黃河水,1983年同心縣從王團、張家塬、預旺等五個鄉鎮的干旱山區搬遷四百六十多戶村民組成了新華村。
20世紀80年代初,這里還是戈壁荒灘,土地嚴重沙化,生態惡劣,老鼠多,蛇多,人給村莊取了“老鼠溝”的綽號。在黃河水的滋潤下,“老鼠溝”華麗轉身,成為新華村。“自然條件”優越,還得“人為”。
說到“人為”,就得說到馬家父子三人。
盡管有黃河水灌溉,然而第一年莊稼并沒有收成,因為搬來的貧困戶和殘疾人比例高,遷來之前人們又一直種旱地,種水澆地沒有經驗,小麥畝產不足一百斤。人們的心拔涼拔涼的。當時采取的是吊莊移民政策,起初幾年允許搬遷者兩頭有家,可自由來去,有些人也就回去了。當時的村支書是馬全福,他著急得摳手哩,挨家挨戶做工作。當時雖然有了黃河水,可是搬遷地幾乎沒有什么基礎設施,自然條件比搬遷前的村子還差;土地沙化嚴重,寸草不生,比搬遷前的村子還瘠薄。馬全福帶著大家修路挖渠,平田整地,挖窯蓋房……經過父輩艱苦改造,糧食產量穩定下來,年種年收水澆地,以前種百畝旱田養活不了一家人,現在三畝水田,一家人吃飽肚子沒問題。溫飽有了保障,要脫貧致富,就得培育富民產業,關鍵在于能否拓寬脫貧路徑。抓發菜、挖甘草、打工,事多糾紛多……土地沙化嚴重,土壤改良周期長,需要調整種植思路。馬全福老了,年邁體衰,退了下來,村民通過選舉把馬全福的兒子馬占文選成了支書。馬占文從爹的辛苦看到這支書不好當,推辭不想干。馬全福說看你個囊樣,大家這么信任你,高看你,你不往前走,單往后退;你當兵走南闖北,見過世面,這也是選你的理由。馬占文就硬著頭皮接任了。
一到刮風天氣,這里白天迷得人睜不開眼;要是刮一夜,早晨出門要先從窗子翻出去,然后把門前的沙土刨開,門才能推開。
說到土地,我插話問馬占武:“馬占文是你啥?”
一旁的老馬說:“他哥。”
新“兩委”班子上任,新華村確定了發展有機蘋果、育肥牛羊、輸出勞務三大脫貧產業。那時我正當記者,曾經采訪過馬占文。“占文這個人腦子活,腿也勤,我們縣政府的每個人都認識他。他一聽說縣上要搞什么示范項目,就會天天往來跑,非要讓你把項目批給他才行。”說起馬占文,新華村人都會伸出大拇指。
值得一提的是,2012年3月,我從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說新華村村民感念馬占文帶領大家致富,湊份子獎勵他一輛轎車,他拒絕了,可村民很執著,他就躲起來了。我當時還打電話和他聊了聊。“那是大家的血汗錢,我哪能收?沒收轎車,心里舒坦呀。說幸福感,這才有了真正的幸福感。選我當支書,就是要讓我為大家辦事,我給大家辦事,為啥要收大家的好處?有人說遺憾,這有啥遺憾的,收了才遺憾哩。園區開始設置得小了,人們的積極性調動起來,許多人家想進入園區進不去,我跟村干部和學員做工作,從養殖園中退出來,把機會讓給大家……”
昔日被村民叫作“老鼠溝”的新華村,如今躋身專業村、平安村、文明村、生態村、無毒村“五位一體”的美麗村莊,成為全國文明村鎮。2016年,新華村農民人均收入達到九千二百多元,領跑同心縣行政村。2017年,全村農民人均收入跨過萬元大關,整體脫貧了,馬占文被同心縣破格提拔為丁塘鎮副鎮長,主抓各村的產業發展。新華村人又選舉馬占武為村支書。馬占武不負眾望,建設冷庫和廠房,開啟果品深加工,“沒辦法,壓力大得很,那都是過去了,現在這村一個比一個發展得快,不上勁丟個盹就讓人家趕超了。你說我們一家跟新華村的關系扯都扯不斷,新華村要發展不起來,走不到人前頭,我們父子三人就太對不住鄉親們的信任了。”
我們行走在村巷,碰到一個老漢:“支書,請你們到家里吃口飯。”馬支書說:“不吃了。”老漢說:“支書,怕把我吃窮了?以前你想吃,沒有的,現在飯吃不窮人了,添雙筷子的事。吃不窮,喝不窮,謀算不到一世窮,我還想跟你討主意哩。廣播里有句廣告詞:你不理財,財不理你。對一個家,也是這樣,腦子懶的人不行。山上叫得好,山下應得好。”支書笑著說:“改日你來找我!”
過來一個小媳婦,跟馬占武打招呼,馬占武問:“娃他爸干得咋樣?”
“在養殖園區干得好著哩,喂羊喂牛,每班八小時,就跟城里人上下班一樣。我們互相倒換班,既不耽誤活兒,也能照顧家,兩個勞力成了三個勞力哩。”小媳婦喜氣洋洋,口齒伶俐,“以前娃他爸外出打工,我守家領娃,農閑想掙個錢沒處掙去;現在可好了,一閑下來就去企業掙錢。”
小媳婦走了,馬占武說:“以前見人還沒開口臉先紅了,在企業上班有了見識,不怯生人了。”
“新華村能有今天,有一個‘大恩人’,新華村人今生今世忘不了啊。”馬占武停頓一下,掃了我們一眼接著說,“就是固海揚水工程。沒有黃河水,就沒有新華村的今天,新華村恐怕連‘老鼠溝’都不是了,早就消失了,被風沙徹底掩埋了。”
寧夏水利廳李處長說:“我還當你不提黃河水,不提揚黃灌溉……”
馬支書對李處長說:“就像那歌兒唱的: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咋可能不提,黃河水已經融入血液、滲入骨頭里了……”
離開新華村,車在揚黃灌溉區的綠海里行進。“以前一說到西海固就是土地貧瘠,其實土地肥沃得很。在揚黃灌區,以前十年九旱的‘望天田’,大旱無虞。2006年,西海固遭遇五十年一遇的特大干旱,糧食幾乎絕產,西海固老人說跟民國十八年一樣,老天爺這是要收人哩。然而,揚黃灌區糧油產量達到三億公斤,人均收入三千元,是1980年人均收入的九十六倍。同心縣河西、河東移民人均占有糧食五百七十多公斤,以往靠國家救濟糧度日的土地,每年向國家交售余糧二百多萬公斤。灌區糧食、飼草還有力地支援了周邊山區群眾的抗旱自救,人不缺口糧,牲畜不缺草料,社會沒有出現受災恐慌。”李處長說,“‘三西’扶貧拉開帷幕,費孝通先生幾乎年年都來‘三西’地區,費老不止一次說,黃土高原背負了罵名,必須為黃土高原恢復名譽。‘帝堯之世,天下太和,百姓無事,有老人擊壤而歌。’有中國歌曲之祖之譽的《擊壤歌》不就是誕生在黃土高原上?費老說黃色是綠色的底子,貧困可以征服,他希望看到黃土高原的偉大復興。同心河西、丁塘這片土地證明了黃土高原的偉大復興。2010年,全國玉米單產最高水平就產生在這里。玉米是揚黃補充灌溉區的主要糧食作物,占糧食總種植面積的百分之七十五。河西鎮2008年被列入農業部萬畝單種玉米高產創建示范點。2010年10月,農業部專家組實測驗收,萬畝玉米平均畝產超過一千公斤,最高畝產一千三百多公斤,創造全國玉米單產最高紀錄。2012年,最高畝產再創新高。”
李處長拍著座椅說,“以前溫飽都成問題,誰能有啥想法?一睜眼睛就愁吃穿,說啥都白說著哩,看不到希望。水來了,一切都活了,溫飽問題解決了,人們的想法就多了,外出經商、務工的人也比比皆是。你看看水到之處,村舍錯落有致,紅瓦新墻,庭無塵雜,人們精神飽滿,交談中盡是脫貧致富的心勁和打算。麻雀還有瓜子大的臉。條件好了,你再活不到人前頭,臉往哪里放?以前是沒辦法,現在是沒本事。水帶來最大的變化從一件事上就能看出來。”
“吃?穿?”
“你并不了解咱們老家,”他搖著頭說,“學生上學呀。灌區學齡兒童的入學率達到百分之百。沒水以前,輟學率居高不下,從老師到鄉鎮干部一條難以完成的任務就是追尋輟學的孩子。”
繞過大山梁,往下看,灌渠在大地上龍走蛇行,李處長說:“壯觀不,是不是黃河遠上白云間?”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水啊,命脈也!”李處長感懷!
中莊水庫,澄碧如玉,鑲嵌于山中。
水庫邊坐著一個老漢,五六十歲,瞇著眼睛。我們以為他是釣魚的,走到跟前才發現他沒有任何釣魚工具。
我笑著說:“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你更高明,連釣魚工具都沒有,只有兩只手。”
老漢笑了說:“看水呢。”
王科長說:“看水庫?”
他說:“是看水,不是看水庫。”
老漢竟然是翻了幾架山幾道溝來看水的。
同行的幾位聽后都表示驚訝,王科長說:“在西海固生活,看水有啥稀奇的,我們都經常來看水哩,何況是這么大的一個水庫,湖海一樣。我經常開車來水庫這里坐坐哩。”
跟老漢聊起來,老漢說:“活了一輩子,給水拉長工拉了大半輩子,吃水要去三四里地的崖下挑。泉水很小,半個時辰才能攢一桶水,每天三更就得去,去晚了排隊得等半天。崖坡陡,有時候挑著水腳下打滑跌倒,水倒光了不說,水桶還滾到溝底要人下去撿。有一次我把桶踏了個扁扁子,連老天爺都罵過……有一回去城里浪親戚,用了一回自來水,我就想哪天能這樣方便地用上幾天水,就把好日子過了。嘿,當時只隨口說說,誰知現在還真用上了,自來水,一擰水嘩嘩的,那水能甜死人。”
老漢又說,“這得花多少錢!一路走來,水渠、水管的,國家還是有錢了,以前想這么造,沒錢也是枉然。”
中莊水庫是寧夏中南部城鄉飲水安全水源工程的心臟。
中南部城鄉飲水安全水源工程有寧夏版“南水北調”工程之譽,是寧夏水利建設史上迄今最大、最復雜的系統工程,也是經歷最曲折的工程。
1972年,中國“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重要水源地——丹江口水庫建設接近尾聲,寧夏就提出了寧夏版“南水北調”即截引涇河水入清水河的構想。誰能想到這項工程從提出到實施經歷了四十多年,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不過從這一工程實現后的諸多數據可以看出,潛壩截引、穿山越溝,實施這項工程的難度非同一般,僅投入整個工程就達四十億,在當時不要說寧夏,就是國家也難以承擔如此巨額投資。而通過封山禁牧、生態移民、退耕還林、大六盤生態經濟圈等工程,寧夏有效涵養了六盤山東麓涇河水系,平均徑流量三億多立方米,將部分涇河水調引至中南部地區并與當地水源實現連通聯調,使中南部地區城鄉居民飲水的水源有了保障。
2000年,固原東山坡引水工程開工,是為“引涇濟清”首期工程,解決了原州區、西吉縣二十三萬人口飲水和農田灌溉問題。2008年,國務院出臺《關于進一步促進寧夏經濟社會發展的若干意見》中指出,“中南部地區干旱少雨,自然條件惡劣,貧困程度深,是寧夏最困難的地區。加快解決中南部地區城鄉飲水安全問題,‘十一五’期間,重點解決中南部地區七十五萬農村人口和固原、海原、西吉等十五萬城鎮居民的飲水安全。”
從2009年起,數百位中國水利水電專業領域、相關部委專家來往穿梭于荒原枯嶺;全國人大常委會四次將寧夏中南部地區城鄉飲水安全水源工程相關建議列為重點督辦建議。2010年,吳邦國委員長到固原地區視察時指出:“有關方面繼續采取切實有效措施,爭取用三年左右時間基本解決寧夏中南部地區城鄉居民飲水安全問題,讓中南部地區各族群眾的生活一天天好起來。”2011年3月,“解決寧夏中南部地區城鄉居民飲水問題”被寫進了全國人大常委會工作報告,7月國家發改委立項批復,8月水利部審查通過。2012年6月,寧夏中南部城鄉飲水安全工程在中莊水庫建設現場奠基,建設拉開大幕。2016年2月,李克強總理赴寧夏考察,專門考察了這一工程,做出具體指示。
“管道一千二百二十多公里、四千五百多公里長的支管線,相當于從銀川鋪設到深圳一個來回……管道架設在千山萬壑間進行,梁頂到溝底的最大高差超過四百米,穿越河流、鐵路、高速公路、六盤山斷裂地震帶,是寧夏水利建設史上單體投資規模最大、技術最為復雜的系統工程。翻山越嶺,過溝越上梁,沒有路,管材、混凝土只能靠裝載機、挖掘機螞蟻搬家般起吊挪運至山梁。即使工人從早到晚不間斷作業,一天運送至山梁的管道不過十幾根,最多能澆筑二個到三個鎮墩……”李處長說,“工程集合了國內技術精英專家團隊,上百位中國水利水電專業專家,七十家施工、監理單位,來自全國百余家建設隊伍八千多名建設者……”
2016年10月,寧夏中南部城鄉飲水安全工程全線通水,西海固地區原州、彭陽、西吉、海原四縣區一百一十三萬多萬城鄉居民喝上了安全水,六個寧夏人中就有一個是工程的直接受益者,徹底突破西海固的水困。
“解放了,解放了!我給水拉了七十多年長工啊,身子常年拴在水桶上,這苦日子總算到頭了。”馬家莊人歡呼,老年人抹著眼淚花。
水利萬物。紫花苜蓿搖曳著薰衣草般的花海,這是華潤集團在脫烈村建設的萬頭肉牛養殖基地,“以前人吃的水都沒有,哪敢多養牛羊。通水以來,全村牛羊數量翻了一番。”
這里必須說一說喊叫水水事。
到西海固的人都會提到一個地方——喊叫水,這個名字太響亮了,太震撼了,就像一聲吶喊。初來西海固訪貧問苦的人,都因這個名字要到這個村子去看看,講述西海固缺水的故事,喊叫水幾乎是必然要被提及的,因此它被說成西海固最缺水的地方,儼然成了西海固干旱的地標和別稱。
喊叫水是同心縣的一個鄉(2003年劃歸中寧縣管轄),京藏高速和109國道穿鄉而過,村莊屋舍集中在向陽的山坡上,山腳下是干枯的河床,張二水、徐冰水、紅城水、上流水、長流水、打麥水、海棠湖、海子、吳家河、楊家塘、長沙河、馬家渠……這些行政村、自然村村名多帶“水”字,強烈表達著人們對水的渴盼。喊叫水年均降水量200毫米,而蒸發量是降水量的十倍,屬典型的干旱帶氣候。喊叫水鄉地下水不但深,而且苦咸,人畜飲用主要是窖水。曾經,為爭搶雨水、雪水、冰塊,鄉人之間斗毆是常事,致死的事件也發生過。全鄉三十二個行政村中二十八個村頂著貧困的帽子。
喊叫水鄉是革命老區。1936年,紅二十五軍經過洪崗子村,紀律嚴明,尊重民族宗教信仰,回族群眾主動招待紅軍,并送了一百張羊皮給紅軍御寒。回族洪派掌門人洪壽林冒著生命危險,將兩名負傷的紅軍戰士藏在清真寺禁房里,躲過了搜查,紅二十五軍軍長程子華親書“愛民如天”錦幛送到清真寺。2002年,喊叫水遭受旱魔肆虐,寧夏軍區某給水團對喊叫水五十平方公里范圍內的地面水文地質進行地球物理勘探,打出一口二百六十米深的井,日出水量七百二十立方米,水質礦化度、含氟量均符合國家二級飲用水標準。
喊叫水鄉處于環香山地區,因為土壤中硒含量大,是有名的塞上硒谷,馳名的硒砂瓜就出產于這里。然而,喊叫水因為缺水,上好的土地發揮不了經濟效益。2017年,寧夏中部干旱帶貧困片區西線供水工程規劃,灌溉面積七十萬畝,喊叫水邁入“喊叫水”終結倒計時階段。2018年,工程被確定為寧夏回族自治區成立六十周年大慶獻禮工程竣工。同年9月,我們正好有個調研去固原。喊叫水片區骨干工程已完工,容量達一百萬立方米的調蓄水池開始蓄水,村支書抱來兩個硒砂瓜,說:“吃、吃,明年就吃咱們自己種的硒砂瓜,保證比這甜。”
【作者簡介:季棟梁,60后,寧夏靈武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寧夏作家協會副主席。發表作品五百余萬字,多次被轉載、入選多種選本。榮獲小說選刊年度大獎、《北京文學》獎、《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獎、《朔方》文學獎等。《上莊記》獲第十三屆“五個一工程”獎、中國好書獎、北京市文學藝術獎。部分作品被譯介國外,并改編為影視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