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山詩八首
將雪重新推回天山
塔里木河如十萬匹脫韁野馬
一夜間搬走了雪山和大漠
我曾以荊軻刺秦王的勇氣
偷偷地向它扔過去一塊石頭
石頭會不會砸傷它的馬腳?
擊落一縷性感的鬃毛?
塔里木河會不會突然回頭
一口將我和大橋吞沒?
今后我將帶著一生的戰(zhàn)栗
寫詩,將雪重新推回天山
遇見塔里木河
十萬匹脫韁野馬挾裹云團
從天山而下一路狂奔
懷抱防護林和滾燙的石頭
沖出了塔克拉瑪干沙漠
我迎面大吼一聲
一場暴亂偃旗息鼓
一條河流在我腳下緩緩流淌
這是十月,我只身赴疆
在距離邊境數百公里的阿拉爾
第一次遇見塔里木河
秋風撥弄琴弦 大地一片金黃
我的孤獨如頭頂燃燒的晚霞
落滿了河面
夢里的沙
今夜,我把床搬到塔克拉瑪干
無數的沙,從天空落下
一簌簌,一粒粒,月光一般
輕輕地覆蓋紅柳林和我的睡眠
沙漠的中心,棲息著我的夢
一個綠洲般活蹦亂跳的夢
它一頭連著白雪皚皚的天山
另一頭通往桃紅柳綠的江南
整個夜晚,我都在無數的沙粒中做夢
像一株干枯的胡楊渴望雨水
我累壞了。沒有人施以援手
直到一只蜥蜴穿越月光的防線
我在深夜里醒來。明月高空
是一位古老的法師召喚亡靈
此刻,越來越多的沙
壓住紅柳的花蕊和胡楊的葉片
埋沒了我的胸口
如一只闖入沙漠的海豚
我絕望的呼吸。這數千年的蒸發(fā)
要把我變成一具木乃伊嗎?
我的歌聲能為沙海導航嗎?
今夜,我把床搬到塔克拉瑪干
我的夢里壘滿了月光和沙
我身體里的水——風月無邊的西湖
被沙埋葬,又被沙拯救
與妻書
黃昏盛大的塔克拉瑪干沙漠
暗無天日的天山之雪降落
烏鴉如圣靈占據塔里木的天空
莽莽蒼蒼的鹽堿地是我的道場
即使再覆蓋上十八層黃沙
只要給我一滴水,我也能復活
當春風吹綠了你的眉梢
我身體上的胡楊 紅柳 沙棗花
都是我寫滿邊疆大地的詩歌
悔過書
我不能回到十八歲
茂盛得像一株腫脹的植物
(有沒有名字都無所謂)
它停歇在黃昏里的樣子
讓所有的昆蟲都虎視眈眈
我足夠勇敢,可以輕易的說出“死”這個字
一千本教科書都壓不垮的脊梁
像一座鐵橋。它也會轟然崩塌
如果晚風送來你的秀發(fā)
父親過早的沒收了我寫情詩的勇氣
他的形象是一座山卡在我們中間
在一輛綠自行車的后座上
我只能虛擬出你長發(fā)飄飄的模樣
這些年,總是幻想回到十八歲
我在作文里悄悄地把你比喻成
一只色彩斑斕的蟲子。在放學的路上
用一根狗尾巴草把你騙走
石頭歌
十一月的塔里木河如一匹瘦弱的老馬
匍匐在一片沼澤地。裸露的河床上
那些被它嚼碎的,被凍得通紅的石頭
都是從天山和昆侖山上
下凡來到人間的,我生死相依的兄弟
神占領了塔里木
連綿不絕的棉花,如昆侖吐出的沉默之雪
在莽莽蒼蒼的西部戈壁灘翻滾銀色的波浪
烈日下紅柳燃燒血肉之軀,光芒遠不及
塔克拉瑪干十萬株胡楊林構筑的金字塔
塔里木河的石頭在一場秋風中擱淺
它的一生走不出這片祖?zhèn)鞯柠}堿地
十月吐出一枚唐朝的月亮。黃昏的金箔上
羊群如云朵般漫步,仿佛神占領了塔里木
幼小的神
女兒嚷著要騎上父親的脖頸
像一個驕傲的女王
她居高臨下俯視著羊群
一只兩只 三只
她不斷發(fā)出嚴肅的指令
父親背負著女兒和落日
穿越一排排駱駝刺和荊棘林
在巨大的鹽堿地里挪動
在黃昏里的光線里
女兒和羊群
都是我謙卑侍奉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