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談:為了那流動的和不確定的一切
如果不是活在某種慣性里,以想當然的方式面對著這個復雜而又殘酷的世界,那寫作者所面對的困難就是顯而易見的。
這種困難不是技術層面的,而是認知上的。要在日常之海里盡可能地把頭探出水面,對不斷流動變化中的世界保持敏銳的感知與認識,警惕各種慣性僵化狀態的出現,隨時感應這變化中的世界所釋放出來的微妙信息,并以自己的解碼方式去發現并重構其中的秘密……而這些,正是困難的所在。
或許,對抗這些困難的寫作者,都是以近乎盲目的激情,在直覺的指引下,將自己拋入未知之海的。當然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有可能穿透一切如常的表象,發現日常生活中的那些落水者,看到他們那不為人知的掙扎甚至沉沒。他們的困境主要是精神層面的,而這也正是寫作者在對抗那些困難的同時所要觸及的領域。
觸發我寫《誰能殺死變色龍》的因素,既與上述思考有關,也跟我對當下世界里人際關系的曖昧脆弱、輕易瓦解的認知有關——這當然源自人們各自的精神困境,反過來又必然會不斷加劇這種困境。此外,我還意識到,在總是貌似隨機充滿偶然性的命運打擊面前,人又確實是機會均等的,而且沒有人能預知這打擊會在何時以何種方式出現,甚至,還總是會被作為預兆的某個帶有神秘氣息的人所吸引。或許,更準確地說,他們是被彼此在掙扎中釋放出的殘余生命氣息所吸引,在命運打擊來臨之前滿懷誤會地走到了一起。
人一生要死兩次——精神之死與肉身之死。前者的告別儀式只能是孤立而又寂靜的,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觀眾,但會有最后一抹黯淡余光,被某個人看到,而這個人或許剛好也正處在無望的掙扎徘徊中,并不知道對方閃現的其實只是精神之死發生前的余火,就像不知道自己選擇的逃離可能正是吹熄它的最后一陣風。這一切,要是用常規視角去描述,該會是怎樣的流行話題故事啊,可它是如此的反常,只不過是幾次沒有共鳴的靠近,只不過是些不為人知的內心波瀾,甚至都沒有發生悲劇式的命運交織碰撞——他們只是從各自不為人知的悲劇狀態里發出低微的嘆息而已。
在茫茫人海里,在不斷流動的充滿不確定性的變化中,他們的生命與精神信息就像螢火蟲一樣游蕩在隱秘之處,而那些始終糾纏著他們的精神困境,卻是根植于我跟他們共有的現實深處的,我所能做的,只不過是將這一切轉化為某種語言,與他們的生命有關,與他們的命運有關。我知道他們在那里,就像知道我在這里。通過這篇有限的文字,或許我已多少理解了他們的偶然遭遇和本不相關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