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蘇武牧羊》:他創造了一個當代的“蘇武”
“蘇武牧羊”的故事,應該是流傳最為廣泛的歷史故事:西漢時期,漢武帝派大臣蘇武等為使者出使西域同匈奴單于修好,由于漢朝降將鍭侯王的反叛,單于大怒,扣押了蘇武等人,勸其投降。蘇武寧死不屈,堅決不降,被迫淪為匈奴的奴隸在茫茫草原上放羊,19年后才回到漢朝。這是對“蘇武牧羊”最常見的釋義,也可以看作是對一個真實歷史故事的解釋。這個故事之所以流傳久遠、歷久不衰,與蘇武的氣節、操守、堅韌等個人品格有直接關系。因此,以蘇武為題材的各種體裁的文藝創作也歷久不衰。
現在,我們讀到的曹文軒的兒童長篇小說《蘇武牧羊》,小說的基本內容以歷史記載為依據,但他用作家的想象創作了一個當代的蘇武形象。我們都了解,任何歷史敘述都是新的敘事,都有時代各種因素的影響。在這樣的意義上,克羅齊的“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的論斷才能夠成立。因此,“蘇武牧羊”故事的再講述,一定與當代有關。曹文軒是一個古典美學的守護者,《蘇武牧羊》無論故事還是人物,完全契合他古典美學的趣味和理解。因此,這個題材應該是曹文軒思忖良久深思熟慮的。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歷史故事本身很完整,即便經過歷史久遠的流播,蘇武的形象依然保留得完好無缺。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創造出新的蘇武形象,其難度是可以想象的。在我看來,小說除了以小羊“星星”的口吻敘述之外,更是以當代的視角、思想、情感塑造了蘇武的形象。曹文軒在重新闡釋蘇武的氣節、操守的同時,在與自然條件的險惡作斗爭、爭取生存的艱難環境中塑造了蘇武外,更以情感的深度塑造了蘇武多情重義、有情有義,既有家國情懷、也有兒女情長的“現代”形象。在蘇武威武不屈、生死無懼的性格中,在與自然和生存危機的考驗中、在與衛律、阿云、李陵、匈奴王弟弟、兒子大國的諸多人物關系中,通過諸多細節“發現”了蘇武的善,蘇武的“親生命性”等。
阿云姑娘是小說為塑造蘇武的“當代性”設置的人物。這是一個美麗、多情、溫婉又彬彬有禮的女子。她愛上了蘇武,嫁給了蘇武,也為蘇武生下了兒子大國。最后還要經受與蘇武的生離死別。一個女性的隱忍和強大,就在那無聲的善和愛的給予中。蘇武的善不僅體現在他與妻子阿云、兒子大國的關系中,這種親情關系是善難以涵蓋的,蘇武的善更體現在他的“親生命性”中。哈佛大學生物系教授愛德華·威爾遜(Edward O.Wilson)把這種溫暖又朦朧的感覺稱為“親生命性”,也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與其他生物間的情感紐帶”。這種親生命性,首先是對人——也就是對同類的親善,同時包括人與自然的聯系,這一觀念深深扎根于人類進化的歷史進程中。威爾遜從兩個基本原理出發,推演出社會生物學的大部分理論:第一,動物的進化不僅是結構的進化,而且也包括行為方面的進化。因此,動物的社會行為也是千百萬年來在自然選擇的壓力下,通過遺傳、變異、演化而來的。換言之,動物行為也是進化的產物,也具有自己的進化歷史。第二,一切生物進化過程的主角都是復制基因,生物機體只不過是基因的載體,在生物進化的長河中,每個個體都不過曇花一現,唯有基因可以長存不朽。而“親生命性”,就是人類通過演化的社會基因。蘇武為生存,在讓人絕望的嚴冬,在不毛之地的北海,只能挖掘鼠洞尋找鼠類冬儲的食物,但鼠類一定絕望了。這時的蘇武承諾,一定還給鼠類同等的食物。當蘇武種植的燕麥收獲之后,他兌現了自己的承諾。那些被挖掘過的鼠洞前,都留下了的燕麥;蘇武對他的以“星星”為代表的101只羊的關懷備至,更是感人至深。這些羊是他的伙伴,也是一個“生命共同體”。在人跡罕至的北海,共同體的生命一起見證了生命的不可戰勝、生命的偉岸和堅不可摧。
在蘇武與衛律、李陵的關系中,表現了蘇武的寬容、大度。特別是與李陵的對話,蘇武并不因李陵的氣節而居高臨下。友誼在嚴寒中仍散發著暖意,他信任地將妻子兒子托付于李陵,也答應幫助李陵照料宅子中的那棵銀杏樹。蘇武的氣度和大度通過這樣的人物關系一覽無余。另一方面,作者寫了堅忍不拔、威武不屈的蘇武,也寫了作為人的復雜性的蘇武。比如,有一天他甚至對小羊“星星”說:“我跟你老實交代吧,最近一些日子,我會在一天的某一時刻忽然想到:算了,我帶著你們走吧,一直走到匈奴王的大帳,然后低著頭對他說:‘大王,我降了!可是……”他用力握著節杖,在我面前晃動著,“它在我手上,我不能!我不能啊!”他頓時淚水滾滾。蘇武會有這樣的時刻嗎?我們不得而知。但是,當曹文軒將蘇武作為一個人塑造時,是完全合理的。也正因為如此,蘇武作為一個可以感知的、有血有肉的文學人物才更可信也更可愛。在這一點上,蘇武有了更深的情感。對小羊“星星”的憐惜、照顧在情理之中,用阿云的話說,“這小羊通人性”,對鼠類的憐惜似乎有悖常理,但鼠類也是自然生命共同體的一部分,是自然界生物鏈中的一個環節。
除去現實關系,更重要的是,作家用這樣的方式進一步強化了蘇武的“親生命性”。或者說,這是曹文軒在《蘇武牧羊》中的一大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