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梅里美小說《卡門》的故事眾所周知，波希米亞姑娘卡門的形象深入人心。這次重讀，吸引我的是敘述者——考古學家、俠盜——唐何塞、異域美女——卡門三人的價值觀對比。

1.俠的價值觀

《卡門》中的大俠是唐何塞，但真正依據俠義精神做事情的人卻是第一人稱敘述者“我”，考古學家。

考古學家遇到了江湖上有名的大盜唐何塞，在考古學家的敘述中，這是值得興奮的一件事情，畢竟這等人物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

“毋庸置疑，我正在和一個走私犯，也許是一個土匪打交道。但這又關我何事呢？我很知道西班牙人的性格，我敢斷定，一個和你一起吃過飯抽過煙的人是沒有什么可怕的。有他在場，碰見任何壞人也是一種可靠的保護。再說，我也很想知道強盜到底是怎樣一種人。這可不是每天都可以碰得到的。與一個危險人物在一起，特別是覺得他又溫柔又馴善的時候，總感到有點意思。”（考古學家的話）

在考古學家的想象中，大盜何塞·馬利亞的故事值得稱贊；而在唐何塞的眼中，那不過是個普通人。

“當時，安達盧西亞有一個著名大盜，名叫何塞·馬利亞，其事跡真是膾炙人口。‘沒準我旁邊這位就是何塞·馬利亞。’我暗暗想道。于是我大談我所知道的這位好漢的傳聞，全都是頌揚性的，而且對其勇敢和仗義表示高度贊賞。‘何塞·馬利亞不過是尋常人而已。’陌生人淡淡地說了一句。”（考古學家的話）

考古學家放走了大盜唐何塞，因為他和唐何塞一起抽過煙、吃過火腿。考古學家此時遵從的不是所謂的法律條文、公民道德，而是一種符合人性的價值觀。眼前的這個大盜，傳說中他傷害性特別大；可現實不是傳說，眼前的現實很簡單：考古學家不愿看到白天一起吃過飯的人，晚上就被抓走。放走他，是出于良心的本能。

“究竟該不該把一個強盜，也許還是一個殺人犯從絞架上救下來，原因僅是同他一起吃過火腿和瓦倫西亞式炒飯？難道我沒有出賣我那位維護法律的向導嗎？我不是會給他招來罪犯的可怕報復嗎？可是朋友之間必須要講義氣！……我對自己說：真是無知之見，強盜將來所犯的罪，我是要負責的呀……但是，這種難以理喻而發自內心的本能難道是無知之見嗎？或許，在我當時復雜而微妙的處境下，怎么做都難免會感到后悔。”（考古學家的話）

2.人的價值觀

真正的大俠唐何塞，他的人生經歷是人們口中的傳奇，然而他的價值觀卻是普通人的價值觀。

唐何塞本來是一個軍官，被異域美女卡門迷住之后，故意放走了犯罪的卡門；又為會見卡門擅離職守，從軍官被貶為普通士兵。

“我為什么受處分？只為了一個耍弄我的波希米亞臭婊子。現在這家伙說不定正在城里哪個地方偷東西哩。可我總忍不住想念她。先生，您相信嗎？她逃走時我清楚看見的她那雙破了洞的絲襪總在我眼前閃現。”（唐何塞的話）

唐何塞因為嫉妒卡門新的情人犯下命案，從此走上走私犯罪的盜賊生涯；又因為討厭卡門原來的老公，在決斗中將其殺害；因卡門圖謀對自己有恩的考古學家的錢財而與卡門翻臉；最后繼續嫉妒卡門新看上的斗牛士……對美女沒有抵抗力，對恩人想要報恩，對看不順眼的想要干掉，這都是正常男人最普通的價值觀。

考古學家和俠盜唐何塞之間的這種角色互換是常見的。俠盜的故事經過文人加工，看起來充滿傳奇；然而當你真正走近一個活生生的大俠，你會發現他的生活充滿細碎的日常，他的想法或許直接而平凡。

3.妖的價值觀

如果說妖精是有靈性的動物，那么波西米亞姑娘卡門就是名副其實的妖孽（沒有貶義，甚至可以看作褒義）。她的價值觀上天入地：一方面像動物一樣，遵循生存法則；另一方面又遵從神義，相信上蒼給她安排的命運。

她有著充滿野性的美。

“她穿著一條非常短的紅裙子，露出滿是破洞的白絲襪，一雙小巧玲瓏的摩洛哥式的紅皮鞋，上面系著火紅色的緞帶。她撩開頭紗，露出雙肩，以及別在襯衣上的一束金合歡花，嘴角上還銜著另外一朵金合歡花。她扭著腰肢往前走，活像科爾多瓦養馬場里的一匹小母馬。”（唐何塞的話）

卡門的價值判斷簡單直接，你幫我多少，我回報你多少，盡管你并沒有想過要回報；如果你討價還價，你未必能得到想要的。

“你第一次幫我的忙比這次大，但你當時并不在意有沒有報酬。昨天，你卻與我討價還價。”（卡門的話）

卡門是動物世界中的捕食者，她像一只聰明靈巧的狐貍，對自己看上的獵物，絕不輕易放棄。

“我們生來不是種菜的，一輩子靠騙鄉巴佬過日子。對了，我和直布羅陀的納坦·本·約瑟夫談好了一宗買賣。他有些棉織品，只等你來運。他知道你沒死，就全靠你了。你倘若失信，咱們在直布羅陀搞接應的那幫人該怎么說呢？”（卡門的話）

“卡門偷了您的表，還想要您的錢，特別是您現在戴的這只戒指，據她說那是個魔環，最好能搞到手。我們大吵了一場，我揍了她。她臉色刷白，哭了。這是我頭一次看見她哭，對我的刺激不小。事后，我請她原諒，但她整整一天都不理我。我啟程返回蒙蒂亞時，她甚至不屑和我吻別。”（唐何塞的話）

卡門遵從命運的安排，對于命里應得和應受的一切，她全然接受。

“我不止一次在咖啡渣里看到，咱們倆會一起完的。管他呢，聽天由命吧。”（卡門的話）

唐何塞想要卡門改邪歸正，和他去美洲過安分守己的日子，但卡門終究不是一般的女人，這個波西米亞姑娘把自由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她不愿聽從自己男人的安排，她對唐何塞說：

“對，我愿跟你去死，但絕不再與你共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