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文藝》2022年第9期|李朝全:前海緣,深港緣
香港青年陳升的前海故事堪稱是一個傳奇。
2016年元旦剛過,新華網便以《港青入駐前海做電商或融資5000萬》為題,報道了陳升的事跡。當時,從英國留學歸來的香港青年陳升帶領團隊入駐前海,成立了前海學學科技有限公司,主營業務是解決物流配送的最后1公里以及運營進口零食電商平臺。經過不到一年的經營,這個創業項目便進入了天使輪的融資階段,天使投資人愿意投入5000萬元人民幣,創下了當年深港青年夢工場香港青年創業項目融資的金額之最。
這個項目之所以被天使投資人十分看好,正是因為它切中了當時正風起云涌的跨境電商的最大痛點。
陳升團隊經過調查發現,90后是購買零食的主要消費者。因此,學學科技致力于搭建內地年輕人購買進口零食的平臺,而且將零食電商售賣與娛樂產品的銷售捆綁在一起。借鑒日本的零食業已經形成的一種娛樂產業鏈,零食的衍生品是日本青少年娛樂社交的粘合劑之一,于是陳升團隊的電商平臺通過上線數百種日本零食,希望打造一個不同于線下連鎖店阿信屋(阿信屋采用產地直送的直銷模式,從日本、韓國及歐洲等超過60個國家直接進口零食、糧油食品、家居用品及個人護理等生活必需品)之類的線上平臺。再通過市場測試來收集銷售資料,研究零食和銷售季節的關系,和購買者年齡的關系,找出產品銷售與季節溫度、人口結構等要素的關系,為廠商的采購生產、超市的進貨等提供指導,實施更科學的生產銷售管理。
2018年適值改革開放40周年,習近平總書記第二次視察深圳,再次站在“前海石”前發表了一番重要講話。上一次是在2012年12月7日,那是習近平出任中共中央總書記之后第一次離京視察,他第一站就來到了深圳前海。前海石是一塊高約2.8米、造型像“揚帆啟航”的黃蠟石,矗立在深圳前海深港現代服務業合作區的前海石公園內。
那一天,陳升作為香港青年代表,參加了習近平總書記的接見。他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
習近平總書記一下車,就和每個人逐一握手。陳升感覺總書記非常親切,握著自己的手都沒有松開,一直握著手和他交流。這讓他切身感受到了總書記對青年和香港的特別的關懷。
陳升簡要地向總書記匯報了自己在深港青年夢工場創業的情況。
總書記勉勵他說:夢工場是圓夢的地方。
這,讓陳升倍感振奮。
他至今清楚地記得,習近平總書記在那次的講話中提到了前海發展的一些歷史和背景,包括我們國家當初決定進行改革開放的前因后果。作為一個1985年出生的青年,陳升對于改革開放初期及其前后的歷史并不甚了解。因為那時他還沒出生,更無親身感受,很多的知識都是從書本或者新聞里看到的,感受也并不深刻。而此次親耳聆聽這樣一位國家領導人、一位長者語重心長地給自己講述改革開放的故事,一下子就讓他感到那些事情及其重要程度確實非同一般。陳升覺得自己茅塞頓開,仿佛一下子便理解了為什么中國要實行改革開放,現在為什么又要在前海開展深港合作的先行先試。其實,這些決策都涉及到國家發展遇到的困難挑戰,是與國計民生密切相關的,也是經過通盤考慮的。
總書記語重心長的講話,在陳升看來就是一堂生動的國情課,讓他對國家的前海發展戰略決策和前海先行先試的定位等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說:“聽了習近平總書記的重要講話,我更深切地認識到,我們香港青年是改革開放的直接受益者,更要做改革開放的積極參與者。”
特別是總書記講到,前海的模式是可行的,可以復制,可以推廣,向全國推廣。在陳升看來,這種推廣,也就是前海要突破作為物理空間的前海,它應該承載國家對香港的關心關懷,也承擔起歷史的使命,就是要突破和加強深港合作,進行多維度的、更具深度的交往交融。這件事情責無旁貸地落在了80后、90后和00后青年的身上,因為等到深港合作的政策成熟時,這一批青年正是枝繁葉茂、風華正茂的時候。
這,讓陳升感受到了自己肩上沉甸甸的責任。他說,自己應該跟上前海的步伐,跟上國家的步伐,包括他在內的一批青年要帶領香港跟上國家的發展步伐。過去一段時間,香港曾經歷了一些社會的動蕩,民生和經濟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在香港遇到困難的情況下,尤其需要喚醒香港青年振興香港的雄心,香港青年不能再像以往那樣,各顧各的。
在經歷了這么多事情之后,在前海感受到國家和政府的關懷之后,陳升和自己身邊的香港青年都在討論這樣一個重要的話題:未來香港應該怎么做?現在,許多香港青年都在向陳升探詢,自己要不要去前海落戶,要不要去前海開一個公司。
陳升的祖父是泰國華僑,他的父輩一九七幾年時便移居香港。而陳升則是在內地出生的,上小學時才隨同母親一起到香港去和父親團聚。在香港,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打工人。由于有小時候在內地生活的經歷,因此他對內地生活具有天然的適應性。而由于家庭的背景關系,他的心態也比較開放。
陳升的青少年時期都是在香港度過的。在香港上完預科后他又去英國留學,在倫敦中央圣馬丁學院學習了五六年。這種獨特的生活和求學經歷,讓他既能用內地人的視角來看香港,又能以香港人的視角來看內地,同時還能用國際的視角來看香港和內地。這“三只眼睛”讓他把很多事情都看得更為清楚。
在英國學習畢業以后,陳升曾任職于一家世界500強企業。
2012年,他在香港創辦了一家公司,主業是人力資源咨詢和教育培訓。在辦這家公司的過程中,陳升接觸到了大量在香港讀書的內地青年,從而對祖國內地的發展前景特別是經濟的發展趨勢有了更多的了解。
2013年,支付寶和微信支付開始崛起,這一年因此也被稱為電子支付元年。從這時起,陳升就決定改變自己的創業方向,轉向互聯網電商領域去發展。而內地,尤其是深圳,在這方面非常具有發展潛力。
2014年,當他得知深圳前海深港青年夢工場開工奠基,即將落成時,非常興奮,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那一年,他的孩子剛剛一歲多,還不太會走路。他是抱著自己的孩子到前海去考察的。
因為深港青年夢工場還沒有正式開園。陳升便約上幾個朋友一路找過來,打開夢工場圍擋,偷偷地溜進工地察看。
守門的保安發現了,嚴厲地喝問他們:“你們是誰?你們是來干什么的?這里還沒開放,不對外接待!”
看過了工地,陳升心里有底了:青年夢工場將會是一個特別適宜生活和創業的地方,于是他便在第一時間第一批提交了入駐申請。
2014年12月7日,青年夢工場正式開園,開始招商。
2015年5月,學學科技正式入選,7月就拿到了辦公室鑰匙。于是,9月1日陳升便在前海注冊成立了公司。
回憶起當年考察前海和創立公司的經過,陳升說:“看看我家孩子多大,就知道我創業的時間有多長了。”
他由衷地說:“我是一個幸運兒,每一個節點剛好都碰上了。”
從前海深港合作區開創伊始,他第一批入駐青年夢工場。當內地剛開始有一些跨境電商在先行先試,他又及時捕捉到了商機,率先進入這個領域,因此在當時整個大環境是非常優越的,融資氛圍也很寬松。學學科技之所以能夠第一時間獲得融資,也跟當時的大環境密切相關。陳升因為在香港青年協會里擔任秘書長,所以對青年夢工場、對前海的情況都相當熟悉。這些關鍵的發展節點都讓他踩準了。
那時,前海正好趕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跨境電商發展熱潮,因此,學學科技公司一開門,就有許多人前來洽談合作事宜。很多想要從事跨境電商業務的內地企業,由于缺乏足夠的海外網絡資源,特別需要像陳升這樣的人來幫助他們開展這方面的合作。陳升因為17歲時就在日本做過代購,幫助日本的客戶溝通中國內地市場,借助之前的經驗,他開發了一整套跨境電商垂直搜索系統。
在這個過程中,前海的營商環境和相關的政策支持也給了陳升極大的助力:場地是免費的,融資是便利的,這些對于一個創業初期的公司都是最好的支持。
果不其然,學學科技的項目在運營6個月后就實現了直連國際212個大型供應商,貨品種類超過15萬種,完成跨境交易8124單,間接孵化跨境電商企業140多家,實現單月最高交易總額超過3450萬美元。
于是,就有了本文開篇的故事:創業不到一年時間,學學科技公司便獲受天使輪融資5000萬元,估值超過8億元人民幣!
感受到創業成功的喜悅,看到身邊許多香港青年在深圳創業遇到困難,陳升就覺得自己需要做點什么。于是,他選擇了一項為更多香港青年到前海創業就業提供導航的服務。
2016年,陳升參與協助組建香港青年專業聯盟前海眾創空間,并擔任運營總監,主動為香港團隊入駐前海創新創業牽線搭橋。
他對那些希望到前海創業的團隊講述自己的親身經歷,向他們大力地推薦前海這個投資創業不錯的選擇。
經過幾年的努力,他已為深圳多個青年創新創業基地引進了兩百多個港資企業和創業團隊。
在前海,我專門約見了陳升。他特意從福田的住地乘地鐵趕過來。他說,還是坐地鐵過來方便,而且他也很熟悉。
這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身高有一米七八,留一頭短發。上身穿一件T恤,下著牛仔褲,一副休閑打扮。和他交談,你能感受到他身上自帶有一種光芒,那可能就是一位成功者對于自己十分的自信吧。
我問他:“為什么當初創業的時候要起‘學學科技’這樣一個名稱?”
陳升回答:“這有兩個原因。一是我自身不是理工科出身,大學學習的是時尚設計專業,需要學學科技。二是當時我經常來內地出差,感覺互聯網未來將會成為一個發展的趨勢。因此2013年時我就想到,如果將來自己要創業開辦一家公司,公司要想發展,一定要學一下科技。學學科技中的‘學學’,既是名詞又是動詞。因為我也不是科技人,所以就叫學學科技。”
大學畢業后一年多,2012年陳升剛開始在香港創業時,從事的是高校學生就業和人力資源培訓,也是同學習有關。因此他當時就想創辦一個網站叫學學網,而成立的這家公司就叫學學科技。那時他的確就是抱著一種學的心態。“以后公司做大了,要轉向做金融,或做其他的什么,那就學學金融,學學其他的什么。這樣延伸開去,就可以成立一個“學學集團”,學學京東,學學供應鏈,學學別的各種東西,什么都可以學一學,因此公司在一開始理念就是比較開放的,盡量地在內地多學學。”
2015年,學學科技在青年夢工場注冊成立,運用科技賦能、互聯網賦能,開始轉型做跨境電商的供應鏈平臺。
2018年,學學科技估值已達12億美元左右,這一年被它的天使投資人、一家物流公司成功收購。而學學科技最初的投入只有區區6萬元。
這,是陳升在前海賺到的第一桶金。
之后,他覺得自己需要進行一些沉淀,思考一下下一步要從事什么工作,因為內地的市場經濟發展得太快了。他認為自己第一個項目之所以成功,就是因為找對了節奏,跟上了內地經濟發展。他把首次創業成功歸功于一是自己特別幸運,二是當時剛好誤打誤撞,撞上了國家電商發展這個熱潮。這樣的成功未必可以再復制或者重做一遍,因此他需要更加謙虛謹慎地去選擇下一個項目。現在,他要繼續找對節奏,不能一味地往前沖,那樣子容易造成失誤。
于是,陳升對自己的合伙人說:要不咱們先停一停,先看一下下一波要做一個什么樣的公司,未來的路是什么樣的?
因為一旦進入一個商海,裹進一個潮流,有些時候就只能順勢而為隨波逐流,所以,許多原先在創業之初規劃和計劃的想法最終未必能夠實現,未必會做成自己想要的那樣,而很多自己在邊做邊試的東西反而有可能變成創業的一個主流。譬如學學科技,剛開始時是想從事教育人力資源系統的,最終這個設想沒能實現,反而做成了在創業過程中嘗試的跨境電商系統,結果證明這個系統很成功。
由此,陳升得出結論,香港青年的創業特別考驗適應性和靈活變通,還有對市場政策的敏銳度。這是在內地創業和在香港創業不一樣的一個地方。
2018年,陳升注意到,國家大力鼓勵科技人才賦能,而自己是讀藝術的。雖然自己已經接觸了很多互聯網的技術,但是他的身份標簽還是未能擺脫藝術。這時,他就想到要繼續去高校深造,所以他選擇了香港科技大學的一個實驗班,報考了工學院的碩士班,并且獲得了全額獎學金,每個月有18000港幣的資助。
在前海創業的經歷讓他體會深刻,并且對市場大潮有了自己獨到的理解。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對前海的定位給了他很大的啟發,就是要依托香港、服務內地、面向世界,就是要把這個理念應用到每一家在前海創業的公司的定位上,只要將其應用于公司定位,就絕不會犯錯。依托香港就是前海的發展定位,就是它的DNA。一個企業一旦帶有了這樣的DNA,做到了依托香港、服務內地、面向世界,那么,這家企業的生命周期和可持續性是完全值得期待的。
陳升還經常研究和琢磨中央的文件。作為一個企業家、一個創業人,他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讀這些文件,并且結合自己的事業進行融會貫通。他也經常把這些理念傳輸給其他的香港青年,告訴他們:“這些中央文件無論對于你在內地創業還是對于生活、工作,都是一個最好的指引和方向。”
陳升說:“許多事情都有前因后果,有自己的歷史。歷史就是對經歷了一個很長時間段的東西進行的一次精辟的總結,因此,讀史、學史是非常有意義的,以史為鑒是非常有利的。人們可以從香港的歷史、香港的大事件中看到整個國家的發展大局和方向,而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發展大局里的一粒小棋子、一顆小螺絲。”
陳升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的妻子畢業于北大光華管理學院,是當年他在香港創業時的伙伴。陳升是香港戶籍,而他的妻子有香港身份證但沒有入籍,依舊保留深圳戶籍。因此,陳升有時還半開玩笑說,我們有許多涉及“一國兩制”的制度問題是可以通過結婚來搞定的。他的家庭就是這樣一個“一國兩制”家庭。他的妻子是深圳戶口,而他則是香港戶籍,這樣他們在深港兩地生活和工作就都十分便利,可以很好地解決許多涉及制度的問題,包括買樓、買車等等,都可以靈活應對。現在,他們已經在福田的車公廟買下了自己的住房。
他們的孩子快8歲了,上小學,在深圳的公立學校就讀。
身邊很多香港的朋友都勸陳升把小孩送到深圳的國際學校去。
陳升大不以為然:“你搞錯了!他是香港出生的,送他去內地的公立學校,就等于送他去香港的國際學校,因為他接觸的人群不是香港的那些人。如果你把他送到港人子女學校去,那么反而就像他在香港讀本地學校一樣。”
陳升并不看重“國際學校”所謂的“國際”的標簽,他認為自己的孩子在內地讀公立學校享受的就是國際學校的教育。他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在價值觀方面對深港兩地的文化差異多一點認識、理解和包容。他有內地的朋友,又有香港的親戚,可以從兩個方面滿足自己的孩子在價值觀方面進行一些切換,獲得包容,從而更具同理心,并且能夠理解內地和香港兩地不同的思考思維方式,從而對其更加適應。
在他看來,對香港居民而言,多一些內地的朋友,增加一些對內地生活的觀察,對其本身的成長無疑是一件好事。他可以借此更好地理解兩種不同的社會制度,兩種不同的家庭文化背景,能夠讓自己的眼界放得更開,從而讓自己的判斷更為全面。
在接受完小學階段的教育之后,陳升計劃讓孩子回到香港去接受中學階段的教育,讓他理解一下香港的教育制度、宗教等等。
但是,他也遇到了一個現實的問題,那就是:猶如在內地入學有學區房一說一樣,在香港入學要求孩子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必須是這所學校的校友,入學是根據自己家庭里有多少人曾在這個學校就讀過。因此,在香港就有這樣一個搞笑的段子:有的媽媽為了讓孩子能夠進入名校,干脆把自己很好的工作辭掉,然后到這所名校里去當一名清潔工,通過這種員工通道,讓自己的子女能夠進入名校讀書。
對于孩子的教育陳升是充滿信心的。他認為,對于孩子而言,不能純粹依賴學校教育,家長教育、家庭教育更為重要,孩子的價值觀、思維的塑造都跟家庭教育有關,要在學習的階段幫助孩子知道自己學習的意義是什么、學習的目的是什么。
他告訴我:“對孩子的學習我并不操心,我反而希望他每天都能很開心。有的時候我甚至鼓勵他打游戲,打網游,甚至跟他一起玩王者榮耀。”
我問他:“難道你就不怕他沉迷進去?”
陳升回答:“他媽媽是北大光華管理學院畢業的,在她看來,任何事物如果沉迷進去都是不好的,但是在玩游戲的過程中,經過學習體驗,對孩子進行引導,就能起到特別的效果。比如說,我陪孩子玩王者榮耀,不是單純地玩網絡游戲,而是教給他設計思維,告訴他這個游戲人家是怎么設計的,你要打好這個游戲就要怎么去思考其背后的邏輯,如果你希望自己將來能夠成為一個網絡游戲專家,那么現在就需要把數學學好。游戲里有很多歷史人物,就要順勢引導他讀歷史,讓他了解這個人物是干什么的,他的事跡是怎樣的,潛移默化地進行引導。同時告訴他,玩網絡游戲的五個角色實際上是一種組織行為,五個角色各自應當如何分工,如何配合和管理,他們的組織架構又是怎樣的。家長就在陪玩游戲的過程中給孩子講解時間管理、短板效應。現在有許多家長實際上都是‘一刀切’,把孩子最感興趣、最能引導他學習的游戲這種方式給切斷了。這,未必是一件好事。我倒覺得,反過來鼓勵孩子打游戲,陪他一起打,并且告訴他游戲是什么、怎么樣,同時培養他做好時間管理,到該停止的時間就停止游戲,他也不會吵鬧。這樣的游戲對孩子的學習可能反而是有益的。只要他每門功課的成績都能保持九十幾分,那么,我覺得就沒有太大問題。”
陳升正是從自己的學習經歷中得出的這樣的結論。他的父母受教育水平并不高。通過日積月累的讀書學習,陳升發現,自己以前其實走過了許多彎路,很多東西是不能一刀切的,任何事物都有好有壞,有兩面性,關鍵在于如何去引導孩子。這就像創業過程中遇到了很多的困難和挑戰,那其實同時也是一種商機和機遇。這件事情有多難,它的價值和商業價值就會有多大。
陳升肯定地說:“‘一國兩制’的銜接面臨著很多的困難和挑戰。但是,如果能夠用商業的模式去解決‘一國兩制’銜接的困難并且還能賺到錢,那么這就可以成為一種成功的商業模式。當然,這當中要融合深港合作、粵港澳大灣區協同,要按照這樣一種理念來謀劃自己未來的企業或者公司的發展。國家和香港要在這些方面做大文章,將這件事情的長遠規劃搞好,并且使之利國利民,那么,我也希望用企業的方式來參與其中。而一旦我們做好了,賺到錢了,就會帶動很多行業一起加入到這個陣列中來。因此,市場的很多能量都是蘊含在這些體制機制之中的。譬如內地的很多創業基金、很多創新的方法,如果移植到香港,一定會產生很好的效益。”
香港青年到內地來走走看看,如果能夠抓住一個好的機會創業,就像陳升那樣賺到第一桶金,那比起在香港打工無疑要更精彩。“當然,創業風險肯定很大,但是風險跟回報成比例。你愿意到這邊來,你就有這樣的機會,就是中頭獎的機會。就算你不中頭獎,你也會得到一個安慰獎,這就是你在內地生活和工作的經驗。香港每一家企業都需要在大灣區里做生意,而這些經驗,對于未來幫助你理解內地人的生活和需求、了解內地的市場無疑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而且是一筆誰也拿不走的財富。這是一堂人生課。這個課堂能夠幫助你對國家有更深的了解,對市場也能夠更加熟悉。這堂人生課能讓你受用一生,培養你的主人公意識。一旦你創業了,你就會換成一個老板的角度來看問題、做事情,以后你即便又返回去當一名員工,也能知道老板喜歡什么樣的員工,懂得從老板的視角、從大局的觀點出發思考問題。當過老板,你就會說當老板不容易,從而更能理解老板、理解公司。這種思維和情懷千金難換。”因此,陳升經常向自己的香港朋友宣講,內地有那么多的好條件,夢工場還能夠免租金、提供各種政策支持,不斷鼓動他們到前海走一趟,經歷一回創業。
2019年,陳升的愛人也回到港科大攻讀第二個碩士學位。
陳升半開玩笑說,她原本是自己在香港認識的一起創業的小伙伴,現在又變成了他的一個“學妹”。她研究的是金融科技,而陳升研究的則是公共政策環境建模。
陳升的畢業答辯論文的主題是控蠅控鼠。這個選題的靈感來自于這兩年的疫情他在福田的家里甚至逃進了老鼠。
當時,陳升就懷疑新冠病毒有可能會通過老鼠這類的哺乳類動物傳播。這就觸動了他去深入研究一個動態的傳播模型,也就是說,假如有一只老鼠帶著病毒跑進了一座大廈,那么需要如何去攔截它,如何去放置捕鼠籠等來杜絕病毒的傳播。他就在做這方面的數據模型研究。
他還找到了香港中文大學的團隊進行合作。中大有一種控蠅的技術。陳升希望建立一種控鼠的技術。因為香港鼠害嚴重,政府每年差不多都要撥款兩三個億港幣,但是控鼠效果還不是很明顯。現在因為疫情阻隔,人員無法流動交往,但是,如果攜帶病毒的老鼠大量地過境,侵入鄰近的城市,那就會成為一個大問題。在人類同瘟疫抗爭的歷史上,黑死病等大型的傳染病其媒介大多是老鼠,因此陳升覺得,把控鼠作為研究方向,應該是很重要的。
“習近平總書記講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我覺得這里他所講的不是純粹地針對環境說不要去亂開山開礦,對于城市環境這句話也是適用的,這就是我們每個人對城市環境都要有一種自覺。”
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陳升打算和他的伙伴們在香港注冊一家叫綠云科技的公司。
“我們就是受到國家政策的啟發。創業最怕找錯方向。即便你再努力,如果找錯了方向,那就會做很多的無用功。但是,如果你能夠以國家的大方向作為自己創業的小方向,以大帶小,那么成功的幾率就要大許多。因為一旦國家有政策,下面各級地方政府都會有政策,有政策作為一個大的支撐,這就是我們創業的一個基本思維邏輯,也是創業比較能夠實現目標的一種做法。”
談到為何要研究控蚊控鼠,陳升專門舉了一個蚊子的例子。
在南方,登革熱、日本腦炎、寨卡病毒,都是通過蚊子的血液來傳播的,而且蚊子不僅會叮人,也會叮老鼠、叮貓、叮狗,那么,叮完這些動物的蚊子再來叮人,會不會把病傳染給人?因此陳升覺得,我們寧可把事情做在前頭,寧可自己研發的這個系統一直都用不到,而不要在一旦出現問題時卻沒有辦法可以用。要防范于未然,要布局未來,針對衛生安全隱患的東西去做研究,而且這個研究成果還可以帶動建筑行業,使建筑行業在構建模型時就要考慮如何去設計樓房,才能阻斷病毒的傳播。
為什么要研究這個課題,和陳升小時候的一段經歷分不開。
陳升在讀中學時,學校離香港淘大花園很近。2003年,SARS疫情興起時,他們的老師就住在淘大花園,正在給孩子們做直播授課時他就直接被抬走去隔離了。
那一年,陳升參加了香港會考,當時每個人都是戴著防毒面具參加的。所以,陳升對疫情非常關注非常重視。
2020年在深圳隔離期間,他住在2層樓,他在自己家里打死了三只老鼠。而且當時一些寵物貓狗身上已經發現了新冠病毒。
這,讓陳升十分擔憂。他想到,如果住在收治新冠病人的醫院附近,有只老鼠剛好到醫院那邊去游走了一圈,再闖進自己居住的小區,那么,這個小區里的居民就有可能“中招”,從而造成集體感染事件。
想到這里,他當時就打通了12345市長熱線,向他們反映這個問題。他說:“我看到我們小區有人在外面遛狗,還打老鼠,是不是政府部門應該組織消滅一下老鼠?這些寵物狗,還有老鼠的問題,會不會對我們防控疫情有危害?很多人下來跑步都牽著狗,而那個狗又到處嗅來嗅去,會不會感染上病毒,并且傳播病毒?”
后來,街道辦還專門給他回電話,告訴他,專家回應說:這種風險暫時是比較低的。
雖然看似是一種杞人之憂,但是陳升堅信,這盡管可能只是一個小概率事件,但是可能性、危險性還是存在的。
在內地生活、在前海創業,陳升認為這其實是給自己上了一次很好的課堂。
2021年5月,當深圳發生疫情的時候,陳升第一次穿上紅馬甲,到高鐵站去幫忙做義工。這種經歷讓他特別難忘。這是他原先在香港時所未曾有過的。
致力于把前海的經驗復制推廣到其他地方是陳升的一個愿望。他把前海的一些做法帶到了深圳福田區落馬洲河套地區。
在那里,他們和福田區合作,創立了一個“UNI香港青年創業空間”,構建一個香港青年創業生長的基地,已簽約入駐了四十多支香港創業團隊。在他看來,前海合作區的重要性在于它的“一進一出”、交流交往和交融。不僅僅是香港青年可以在內地、在前海創業,同時,前海還能夠賦能于深圳其他各區。它通過先行先試所探索獲得的一些政策、經驗、機制、體制,甚至可以復制推廣到全國。
“它不僅應該有政府政策的頂層設計,還應該借鑒吸納民間、市場的許多很好的做法。這些經驗都值得向各區各市各省推廣。因此我理解,前海管理局之所以是一個公共法定機構,而不是一個行政主體,就是因為它的這些東西。前海的目標應該放眼于推動整個深圳乃至整個粵港澳大灣區和全國與香港的合作共同發展,搭建起內地與香港合作的橋梁。前海最厲害的不在于建了多少樓,而在于它培養了很多對香港特別了解的公務員和其他各方面的人才。同時,一批在前海創業的香港青年和企業家,又比一般的香港民眾更加了解深圳。因此,前海所培養出來的人才是一種“土特產”,他們到哪里去,都可以把前海的政策、文化、思維邏輯等以人為載體帶到那里去。這就產生出了一個‘泛前海’或者‘大前海’的概念。”
現在,陳升到哪里去,他都不怕人生地不熟。只要一提及他是從事深港合作的,那么,幾乎所有的人都愿意和他聊這個話題,彼此就可以很好地相互交流交融,展開合作。
前海緣也是深港緣,這個緣分是國家為香港和內地創造的。陳升自己就是這這項國家戰略決策的獲益者,因此他很愿意依據自己個人的理解去講好前海的故事。他對那些還在猶豫要不要來前海創業的香港青年說:“如果你們想好了要來深圳創業,14天的隔離算什么?14天在你們的創業的歷程中又算什么?”
他反過來建議那些打算創業的青年:在14天的隔離時間里可以在線上申請港科大14天的課程,上完后還能獲得一張結業證書。如此一來,這14天的隔離生活就會變得很有趣,可以一邊上網課獲得學分。這也是在困難面前給自己創造機會,學習一些新東西。
陳升以前看過少林寺的電影。他說,前海就像一座少林寺,這里既有藏經閣,珍藏有少林武術的典籍,也有木人巷(在古代江湖以及不少武俠小說中,少林弟子練成渾身本事后,必須憑一身絕技打出“木人巷”,才有資格下山闖江湖。木人巷為少林寺武道的最高試煉,只有通過者才能正式加入少林護寺僧兵,配給個人兵器,并獲許進修更高的少林絕藝。木人巷是一條全長十二丈、平均寬一丈的山洞走廊,開鑿于少林寺金剛堂后山壁。進行試煉之時,沿巷兩側共有一百零八個武僧把守,逐一與進入的受驗者以拳法對戰。為了避免嚴重傷害,受驗和把守雙方都會在心胸背項要害處穿戴木板與厚棉布的護甲,因此稱“木人”。受考驗的武僧雖然不必把一百零八個“木人”都擊倒,但要一一闖過逾百對手的攔截仍極為艱難,短短十二丈的路程,平均通過時間卻要兩個小時。連續不斷的戰斗與體力消耗除了是武功造詣的測試,更是對體能意志的絕對考驗)。在前海這里學到“武功”之后若能打出“木人巷”去,這時就已練就了一身本領,可以“下山”去內地創業了。
談到前海對自己的塑造,陳升用了四個字“脫胎換骨”來形容。他認為前海改變了他整個人生的走向,也改變了他的很多思維方式及觀念。前海的創業經歷對他而言是一筆十分珍貴的財富。
陳升說:“現在感覺我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就是既能以內地的視野去看香港的一些問題,也能以香港的視野來看內地的發展,二者相互借鑒。同時,由于我又有英國生活的經歷,又能以國際的視野、‘老外’的視野來看香港和內地。”
他在香港青年協會擔任秘書長。青年協會開始在前海建立創新創業基地,后來又推進到了深圳南山區,他就又跟著到南山區去做基地服務。現在他又當上了深圳光明區、龍華區、龍崗區幾個區的創業導師。2018年他享受了港科大全額獎學金免學費的待遇。這是香港第一年出臺的新政策。他把全部的課程都安排在周一到周三,周三下午下了課就可以坐車回到深圳來上班,過上了“雙城生活”。
現在,他除了在福田做創新創業基地,引進了許多主要從事科技創新的企業在福田保稅區落地,他還打算帶領一批香港的同事從事文創設計。
他這樣對自己的妻子描述道:“我們現在的定位是‘一河一海’、‘一港一灣’:一個河套,一個前海;一個香港,一個大灣區。”
這,就是這位85后香港青年的大視野。
(選自《春天的前海》,該書即將由海天出版社出版)
李朝全,現任中國作協創作研究部副主任、研究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入選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著有理論專著《文藝創作與國家形象》《非虛構文學論》《重估中國當代文學價值》,紀實文學《奔跑追夢人》《最好的時代》《國家書房》《夢想照亮生活》《世紀知交:巴金與冰心》等。曾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莊重文文學獎、中國人口文化獎、全國優秀科普作品獎、中華優秀出版物獎抗震救災特別獎、冰心兒童圖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