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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上海文學》2022年第9期|周潔茹:游艇會
    來源:《上海文學》2022年第9期 | 周潔茹  2022年09月05日06:27

    珍妮花這次約我在游艇會吃飯。我想過問她服裝要求,馬上收住了。這一句白tie黑tie問出口,可能真的會破壞掉我們的友情。于是我什么都沒有說。我自己上網查了一下,游艇會。我本來也要查怎么去到那個會,搭幾號地鐵,在哪里轉車。

    一個非常普通、非常普通的網站,主頁的照片肯定是修過的,燈火通明的一幢高樓,一池碧水,白色游艇堆積成山。視覺效果上,游艇們比高樓高大。

    四個分界面:游艇會、會所、債券、聯絡我們。

    我按了一下“聯絡我們”。

    “我們為顧客提供專業的學校債券、私人俱樂部、游艇會二手會籍買賣及租賃服務,想成為城中最優秀一族最精明投資者,不要猶豫,現在就聯系我們!”

    我在二手那兩個字上面猶豫了一下。為什么二手?我就不能一手?我果斷滑到了游艇會那個頁面。

    “游艇會(Royal Yacht Club),本地歷史最悠久的會所,亦為世界其中一間最大規模的游艇會。”

    我來回看了幾遍,覺得這一句確實不通。而且這個會的名字,按照準確的英文,就不僅僅是游艇會,而是,皇家游艇俱樂部。

    再往下滑,我明白為什么是二手了,一手的不賣。我數了一下零,因為第一遍數錯了,數到第三遍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有錢人的零,在多于十個之后,真的就只是一堆數字了。我仍然把手機計算器調出來,會籍費,加上轉讓費,再加上更換提名人的費,這個數字,足夠買一套千萬小豪宅,而那一千萬,在這里,確實只是一個會籍,還是二手的。

    出于好奇,我把所有的會都走了一遍,所有的零都數了一下。游艇會雖然最貴,但是相對友好。更多的會,二手都stop transfer了,也就是說,有錢也入不了,有提名人也入不了。只有一種可能,一手里面有人沒了,那個位置空出來,等候名單的第一位才可以補進去。我一定是《鍍金時代》看多了。我也馬上了解了,我那天不可以穿什么,至于可以穿什么,我一時也想不到。

    債券那欄我沒看,我不想跟珍妮花聊孩子,我只想跟她聊聊我們自己,就像十五年前,我們坐在炮臺公園,自由女神像在不遠的遠方,水的中央,我們聊的就是我們,我們的處境,我們的自由。可是我和珍妮花多久沒見了?有十五年了?有十年了?還是五年?

    這個周末,六點,游艇會見。她就是這么說的,一個多余的字都沒有。

    從我過往的角度,一個網站不在“聯絡我們”欄目標注交通路線是不專業的,但是這個游艇會網,沒有交通指示恰恰就是專業。高級。我搭地鐵去了,倒三個站,然后下來走二十分鐘,因為那個位置大巴和小巴都不到。可以搭的士,但是搭個的士到游艇會?從世俗的角度,高級的門童是不會給一個的士開門的。

    我穿了一條沒有logo的牛仔褲,和沒有logo的球鞋,要不那二十分鐘我走不過去。

    一條很寂靜、很寂靜的路,我都生出了錯覺,以為我們還在舊金山。不是紐約,是舊金山。可是珍妮花是我在紐約的朋友,不是舊金山。走在這個地方,更多時候是又一村,我時常生出錯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可能在那里,也可能在那里,只是不是這里,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經過一個樓盤,快要蓋好了,我舉起手機,拍了一張,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拍。

    又經過一個民宅,低籬笆,爬滿野薔薇,走近才知道不是薔薇,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認得薔薇,我的家鄉超多薔薇的,我也有好多年沒見到野薔薇了。二十年?我離開家鄉有二十年了?

    就到了一幢樓的下面,沒有門,也沒有任何入口,就是一幢樓,灰撲撲,相當樸素,要不是地圖顯示這里就是游艇會,說是個工廈也行。

    繞著樓走了半圈,用了三分半鐘,我仍然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六分半。

    “游艇會向海邊,一座叫做高塔的建筑物入面。俱樂部附設碼頭、中餐廳、西餐廳、中菜酒樓、宴會廳、會議室、健身房咁。”

    手機上來回看了三遍,特別想替他們修改地圖簡介。

    “游艇會在一座叫做高塔的建筑物里面,面向大海。皇家游艇俱樂部附設碼頭、西餐廳、中餐廳、中菜酒樓、宴會廳、會議室,等等。”

    我把健身房自動劃去了,因為覺得跟宴會廳會議室不是一個類別,至于西餐廳為什么要卡在中餐廳和中菜酒樓的中間?不如就放到最前面,然后突出不僅僅有中餐廳,還有中菜酒樓,而中餐廳和中菜酒樓是不同的。

    那么是中餐廳還是西餐廳呢,入門的左邊還是右邊呢?珍妮花沒有給到更多的信息。我跟自己說直往里走就好,走得快一點就不會顯得第一次來。

    門口一個人都沒有。小小的一個入口,極為隱密,我不由輕輕吸了口氣。低調的奢華,說的就是這種方式。

    入到里面,昏黃水晶燈,快要垂到地面。Old money,我的腦子里只出現了這個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從來不用英文想問題,即使口出英文,我也要先在腦子里轉換一下。

    打擾一下,我用英語說。我在cuse上面重了稍稍,聽起來會更皇家。

    不知道是中還是西的餐廳接待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打擾一下。我又說了一遍。cuse重過ex。六點的訂座,兩位,珍妮花小姐。

    請問珍妮花小姐姓什么?接待禮貌地問。

    我遲疑了一下。稍等,我說。然后我開始翻手機,有點手忙腳亂。接待看著我。

    翻了一會兒,我突然清醒,為什么我要說稍等,珍妮花不就是姓黃嗎?我倆都認識十五年了,還要翻手機?我有點生自己的氣。

    黃。我放下手機,說,珍妮花·黃。

    請問珍妮花·黃小姐的電話號碼?接待又禮貌地問。

    我又開始翻手機,我哪里知道她的號碼?我們都用微信聯絡,沒有微信之前我們用MSN聯絡,我們用MSN定下明天去城里用Path還是Ferry,我們根本就不用電話。

    還好我在珍妮花的微信備注里找到了她的號碼。

    沒有這個號碼。接待果斷地說。

    那么有這個名字嗎?

    有。

    可是沒有這個號碼。

    是的。

    有這個名字,可是沒有這個號碼。我重復了一遍。

    是的。接待對答如流。

    這個時候餐廳里面走出來一位更年輕的接待,也看了我一眼。從頭往腳看第一輪,又由下往上看了第二輪,時間就有點長。我什么都沒有帶,包包都沒帶,我就一個手機,手機就是我的表。而且我有點生氣了。

    更年輕的接待開始翻閱預約名單,尖尖手指劃過每一個名字。我也看了一眼,只有一排名字,有中有西,并沒有數字,電話或者會籍號碼。

    或者您能給到我珍妮花·黃小姐的會籍號碼?接待說,面帶笑意。

    你覺得你的會員們會公開他們的會籍號碼嗎?我說,那樣不就誰都可以訂位了?

    這是不可能的。接待自信地說,只有號碼不會成功,我們還會比對名字。

    你講話的方式可真有趣。我說。

    謝謝。接待答。

    我真的都要氣到爆炸了。

    新出現的年輕接待繼續看名單,埋著個頭,一言不發。現在好了,我知道她看我,她知道我知道她看我,我知道她知道我知道她看我。

    要看那么久的嗎?我很想說她,一眼就看不出個貧富?可是她一扭身,回了餐廳。現在門口又只剩一位接待了。

    或者有沒有第二個電話號碼?接待說。我看了他一眼。

    為什么會有第二個電話號碼?我說。

    他竟然笑了一聲。

    為什么會有第二個電話號碼?我又問了一遍。

    他收斂了笑意。我們的會員們都有第二個電話號碼。他說。

    你們的會員們都有兩個以上的電話號碼。我重復了一遍。

    這次他沒有說是的。

    有時候就是這樣。他說,有時候就會有兩位黃小姐訂位,今天晚上就有兩位黃小姐訂位。

    你是說?我看著他的眼睛,好年輕的眼睛。今晚有兩位珍妮花·黃小姐訂位,而且訂的都是兩人位?

    接待抓起電話,也不知道那架電話怎么出現的,都沒有響。

    珍妮花的微信來了,抱歉我會遲到,你先坐,我馬上到。

    我走開了一點,離餐廳和接待都有點距離,然后發過去一條,你訂位時的電話號碼?

    為什么要電話號碼?她馬上回給我。

    我吸了口氣。

    一串數字發來。我已經在停車場了,正在停車,她說。

    我腦補了一下我在大廳等到她,見到她,然后擁抱,然后一邊寒暄一邊一起走向餐廳,接待卑微地彎腰……但是我沒有這么做,我再次走向了餐廳接待,向他顯示那串數字。

    珍妮花·黃小姐訂位,兩位。他對著我說。

    是的。我說。

    接待在紙上劃了一下,又劃了一下。

    我可以進去了?我說。

    是的,你可以進去了。他冷冷地說。

    我就進去了。一個人都沒有的一個餐廳,也沒有游艇。一排露天位,落日的余暉映襯著露天位,頗有些凄涼。

    一位不知道怎么出現的接待指示我坐在門邊,室內位和露天位的交界線處。

    請問我可以坐到外面嗎?我問。

    不可以。她說,你只可以坐在這里。這都是訂好的。她又說。

    我坐了下來,座椅都有點舊了,十二分的不舒服。

    望著窗外的露天位,天色和座椅都慢慢地黑了。珍妮花停個車都要停那么久的嗎?從停車場上到這一層,隔了多少層?

    再望向門口,珍妮花來了,接待和領位一起,一前一后,夾著她徑直抵達了我的面前。我馬上站起來,與她擁抱,她又瘦了,比五年前瘦了,還是兩年前?一年前?

    為什么坐在這里?珍妮花皺眉,為什么不坐到外面?用的中文。

    我望向領位,領位望向我。就這里吧,珍妮花坐了下來。領位瞬間消失了。

    兩杯水也瞬間出現了,我假裝沒有看到那兩杯水。

    你好嗎?珍妮花說。

    你好嗎?我問了同樣的問題。

    就那樣吧。珍妮花說。

    我也就那樣吧。我說。

    珍妮花笑了一聲,說,餓不餓?我們來叫好吃的。

    不是自助餐嗎?我環顧了一下餐廳,說,擺了這么多吃的。

    我們點餐牌上的。珍妮花說,還有酒。

    已經好多吃的了。我說,不要再另外點了。

    酒肯定要的。珍妮花說,咱倆多久沒見了?

    侍應馬上也就出現了,珍妮花要了一支酒。我看了一眼酒牌,也就一眼,確實沒有一千塊以下的酒,也許我又數錯了零。

    非常好非常好的酒,我確定我數錯了零。

    你有船嗎?我說。

    沒有。珍妮花說。

    那為什么約在這里?我說。

    近。珍妮花說。我一般就在這兒健身,吃東西。

    你住到這個區了?

    都搬來好幾年了。珍妮花說。

    買的?我問。又馬上后悔。

    珍妮花笑了一笑。

    我在來的路上有看到新樓盤。我說,我還拍了照。

    我知道你講的哪個。珍妮花又笑了一笑,那個盤我也買了兩個單位。

    我想說祝賀,又覺得不妥,只好也笑了一笑。

    廚師親自端來了一份小羊排,珍妮花轉過頭,笑著說,謝謝。用的中文。

    我也說謝謝,我也用中文。

    這個區的neighborhood不錯吧?我說。

    挺習慣的。珍妮花說,我應該不會再搬了,就在這個區了。

    我就想搬到沒有人的地方。我說,可是地球上哪有沒有人的地方嘛。

    珍妮花笑了一聲。

    你有沒有覺得我嗓子有點啞?我說,就因為我住的那個社區。

    怎么了?珍妮花揚眉。

    我家樓上又從陽臺倒污水。我說,我就站陽臺上喊了,就把嗓子喊啞了。

    你喊什么?珍妮花說。

    喊英文啊。我說,又不能喊普通話,大陸人嘛,廣東話又有口音,只能喊英文。可笑了是吧。

    是有點好笑,珍妮花說。

    倒了好一陣子了,都是下午太陽剛好,衣服差不多曬好的時候,一盆臟水,一天衣服白洗了。

    天啊,珍妮花說。

    物業發信警告過。我說,沒用,一發信就會更瘋狂地倒水。要在美國我們直接報警了。

    報警有什么用。珍妮花說,這是他的自由。

    好吧,自由。我說,樓上鄰居倒水,我旁邊的鄰居,沖著我家陽臺豎了一枝紅纓槍。

    你這是寫小說吧?珍妮花說。

    真的,我上網查了。我說,他那把紅纓槍打橫豎指,槍頭沖我,他自己就能升官發財。

    有用嗎?

    不知道啊。我說,我又不要升官,讓他指一下也無所謂。

    可是。我又說,過了幾天又掛出一串大八卦鏡,有卦有鏡,對住我家陽臺,又閃又亮,把我的眼都閃瞎了。

    聽起來不像升官發財啊。珍妮花說,這是擺陣嗎?

    我上網查了。我說,確實是擺陣。

    有邪要辟?珍妮花說。

    不知道啊。我說,辟邪要用八卦鏡照別人的?那別人也買個大鏡子給他反射回去呢?

    太奇葩了吧。珍妮花說,真的笑死了。

    我可笑不出來。我說,以前我都是上班前晾衣服,下了班收衣服,天都黑了根本看不到衣服出問題。今天下午正站陽臺上,水就倒下來了,親眼所見。

    你失業了?珍妮花說,今天不用上班的?

    啊。我說,是啊我不上班了,我辭職了,我自己辭職的。

    珍妮花看著我。

    好吧我失業了。我說。

    祝賀。珍妮花端起酒杯,為自由干杯。

    我也只好舉起杯,跟她碰了一下。

    你說這個有陽臺的煩惱,還不如那些住公屋居屋的,全封閉,沒有任何傷害,我說。

    珍妮花笑了一笑,哪兒哪兒都有這種問題,逃避不了的。

    你也有?

    我買的頂樓,珍妮花簡單地說。

    我喝了一口酒。

    好吧。珍妮花嘆了口氣,跟你說說我那個鄰居。

    廚師又親自捧來了一份炭烤龍蝦,珍妮花微側了身,略帶笑意:謝謝,謝謝,你們太可愛了。

    剛才端來的羊排還在桌上,一口沒動。我也說謝謝。

    我那個鄰居。珍妮花繼續,天天在朋友圈曬包包。

    這算什么嘛。我說,她們都曬。

    每次跟我出去逛街,她每個店都要進去。

    那她買嗎?

    買。珍妮花說,什么都買。買了馬上發朋友圈,一秒都等不及。

    急成這樣?我說。

    都是這兩年的款。珍妮花說,翻來覆去地曬。

    我看著珍妮花。

    也就是說,全部都是來了這兒以后才買的。

    聽起來是有點毛病。我說,新貴都這樣。

    貴什么?珍妮花說,貴是貴,富是富。有一種人富是富了,就是貴不起來。

    那么是不是也有一種人,貴是挺貴,可是富不起來?我說。

    我覺得我就是。我補充了一句。

    珍妮花笑出了聲。

    她自己也知道就算把半個城都買了也入不了圈,還心心念念想要擠進來。珍妮花嘆了一聲,超煩的。

    你看《鍍金時代》嗎?我說。

    我不看的。珍妮花說,我這些年的生活特別簡單,健身,然后吃點東西。所以說這個會所比較方便呢,我一般就是在這兒大半天,健身,吃飯,回家睡覺。

    睡前一杯紅酒,對吧?我說,就像我們在紐約的時候。

    珍妮花嫵媚地一笑,對,不要帶著煩惱入睡,很簡單的。

    那個曬包的不就是一個煩惱嘛。我說。

    哎。珍妮花說,你無法想象的,一張口就是野話,太粗鄙了,太粗鄙了。

    我可以想象。我說。

    望向窗外,竟然燈火通明,地板都是亮晶晶的。也不知道太陽什么時候落下的,也不知道燈火什么時候通明的。露天里兩個大桌,每一桌都琳瑯滿目,也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時候坐到那兒的。可是要去到露天位,不是會經過我們的桌子嗎?或者他們是直接駕著游艇靠上碼頭?想到這里,我伸長脖子,眺望了一下,看不到碼頭,也看不到游艇,更遠的遠方,也許是海,非常深沉的黑,黑到什么都看不見。

    我這些年就在想這個問題。我說,有的人來這個地球就是來付出的,把自己貢獻掉,有的人來就是來消耗的,消耗這個地球的資源,也就是世俗意義上的,享福。都是命運。

    你都想了四十年了好不好。珍妮花說,還在想?你簡直就是翻來覆去地想嘛。

    我以前就是想不通嘛,這兩年有點通了。我說,珍妮花你不要覺得我神經病,我真的跟你講,一切都是數學,不是什么玄學天文學命理學,就是數學。

    你數學就沒好過。珍妮花說。

    這個數學不是那個數學。我說。

    哎,我跟你講。珍妮花說,這個事兒,我跟誰都沒說過。

    這么神秘?

    當年我要結婚。珍妮花說,我家里不同意。

    是啊我知道。我說,你爸還要把你趕出家門。

    后來還是同意了。

    現實證明了你的選擇是對的。我說。

    不是趕出家門,是我爸要跟我斷絕父女關系。珍妮花說。

    一個意思。我說。

    我媽就帶我去見了一個人。珍妮花說。

    這個我不知道。我說。

    那個人讓我在一到十里選一個數字。珍妮花說。

    你選的什么?

    這個不重要。珍妮花說,我選的那個數字,那個人一看,就跟我媽說,這個婚,讓她去結,不要阻攔。

    如果你選的不是那個數字呢?我說。

    這個我怎么知道。珍妮花說,我就是選的那個數字。

    你老公的公司就是你們結婚那年上市的吧?我說,你旺了他,不是他旺了你。

    你想問題都這么跳躍的?珍妮花說,不是旺不旺的問題,就是你剛才講的,數學。

    根本就不是一個意思。我說。

    廚師又送來了一份魚,這都第三次了。旁桌、旁桌的旁桌都沒有這個款待。我不想說謝謝。

    珍妮花站了起來,給了廚師一個小擁抱。真的好愛你們喲。她竟然說。

    味道怎么樣?廚師開口了,非常意大利的口音,長得也很意大利。

    棒極了。珍妮花極為自然地說,一切都棒極了。

    那些菜分明一口沒動,她就吃了一點自助吧的沙拉。我垂下頭,桌上的羊排和龍蝦都有些涼氣了。

    侍應為我們加酒。

    酒真好,我只好說。我想不到說什么。

    再來一瓶?珍妮花說。

    不要了不要了。我趕緊擺手,夠了夠了。

    珍妮花一笑,坐了下來。

    你都不吃東西的?珍妮花主動地說,都沒有你喜歡吃的東西?

    我有吃我有吃。我趕緊說,這么多吃的,我都有點選擇恐慌了。

    是啊我也是這么想的,自助餐會多點選擇。珍妮花說。

    我在心里面想那個一直送來特別餐的廚師又是怎么回事,但我沒有說出來。我說的是安德魯暑假回來嗎?

    不回。珍妮花說,下個月我們過去看他。

    學費超貴的吧?我又說。說完我想起來我又不要跟珍妮花談孩子,我不是要跟她討論人類處境嗎?

    還好。珍妮花說。

    簡妮換了個學校。我主動地說。

    哦?珍妮花說,習慣嗎?

    還好。我說,就是沒有午餐,我都是在網上給她叫午餐,有時候送錯,有時候送晚了,她就不吃飯。

    像你。珍妮花一笑。

    我給她送過一次星冰樂,站在學校的中廳等待下課,旁邊就是午餐供應商送來的泡沫箱子,里面只有兩三份飯。一臺自動販賣機,只賣薯片,簡妮有半個學期都拿薯片當午飯。

    她吃不吃你都給她訂。珍妮花說,也許有一天就吃了。

    那家供應商后面也不送了,他們自己說不送了,可能虧本。

    安德魯以前上的那家有三四個餐廳,會多點選擇。珍妮花說。

    我就關心吃飯。我說,吃飯吃成這樣,五十萬債券,怎么好意思收的。

    珍妮花笑笑。

    安德魯那間三百萬吧?我說,要十五年前,我根本就難以置信。

    還有六百萬的。珍妮花冷靜地說,就是這樣。

    突然很安靜。

    又望了一眼露天位,酒醉飯飽,一位貴婦,穿了一件blingbling的短皮革,下身一條深紫緊身褲,上半身與下半身之間,一條明顯的隔離。一只一百萬的喜馬拉雅,端坐在桌旁。

    我還以為你會珠光寶氣地來。我扭轉頭,笑著對珍妮花說。也許是酒意,也許是酒意給了勇氣。

    我什么都不戴的。珍妮花說,我現在過得很簡單。

    我看了一眼她的沒有logo的牛仔褲,沒有logo的高領衫,可是手腕間隱隱約約的那只百達翡麗,也要一千萬吧?

    一千萬,一塊表,一個游艇會的二手會籍,一個鄰居潑水又斗法的小豪宅,我的數學真的從來就沒有好過。

    昏黃水晶燈下,我和珍妮花擁抱,說再見。

    一個隱密的木質小門,通往地下停車場的電梯口,我突然想起來問她,那個人還在嗎?

    什么人?珍妮花困惑的臉。電梯門關上了。

    什么人?珍妮花又問了一聲,那一聲跟隨著電梯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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