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偷月亮》

月亮被人拿走，貼在了別處。

會剪紙的婦女們開始忙活，到處尋找透明紙。

有人剪出大月亮，有人剪出星星。

有人熬漿糊，架梯子，上天，貼，

整個夜晚，山村在忙活，

只有我在做夢。

當他們滿頭大汗從天上回來，我嘻嘻笑著，

扮成一個蒙面人，再次去往夜空。

 

《村 長》

七八個人拽著一條小河的尾巴，

由于太光滑，小河還是逃跑了。

村長怒了，埋怨他們不中用。

他扛著一棵炊煙，正從小路上趕來，

好像滿有把握。

他是木匠出身，曾經用釘子，

把月亮固定在天上。

他來，或許有辦法。他來了。

他走過的地方，小路彎曲成麻繩。

 

《獵 人》

把云彩藏在地窖里，肯定會變質，

甚至腐爛，云彩不適合儲存。

不知道是哪個混蛋想出這樣一個壞主意。

朝霞、流嵐、火燒云……關鍵是，

藏起來也沒什么用。

終于有一天，

人們抓住了一個臭小子，

他去天上打獵回來時，

布袋里裝著三個閃電，還有幾片彩云。

 

《打更人》

敲打月亮的人，喜歡黃銅的聲音。

他坐在月亮右邊，時不時敲一下，

不覺得自己懸在高空。

他是怎么上去的無人知曉，人們都在忙，

仿佛一群影子活在別的時代里。

偶爾有人抬頭，看見月亮腫了，

有人在旁邊敲打。

人們聽了也沒在意，還以為他在天上，

敲打一塊黃銅。

 

《等到樹葉變成羽毛》

一棵樹三年就可結果。

把一個人栽在地里，幾年后，

腳趾會變為根須。

動植物本來就有互換性。

關鍵是土壤、施肥和澆水。

我見過一個莫須有的人，是栽培的，

她的身上長滿綠葉，一生都是少女。

她遠看是一棵樹，

近看也是一棵樹，

一直那么站著，

等到樹葉變成羽毛，

她將帶著腳下的地球，

在天空里飛。

 

《網 兜》

大地上道路交錯而密集，

地球已經處在一個道路織成的網兜里。

倘若有大力士把它拎走，放到別處，

人類將面對新的時空，新的秩序。

這不是沒有可能。

曾經有一個塑料袋，

飛到天空后不再回來，

也曾有一個丫頭，飛到月亮上，

整天抱著一只兔子。

寂寞是次要的，關鍵是生存。

為了解救地球，

我曾在人所不知的夜晚，

砍斷了一條小路，然后拔腿就跑。

由于速度太快，

我差點沖出自己的身體，成為他人。

 

《這個人真有意思》

把一個人勸回出生以前，太費勁，

他若不走，或者抱住一棵樹，死活不松手，

你就罷了吧，還不如勸別人。

我走到另一個路口，耐心等。

總會有人活膩了，找不到人生的出口，

又不想忍受身體的困境。

我主動上前問，回去不？

他怔怔地看著我說，你猜？

我愣在那里，

死后多年我才知道，他是神的化身。

 

《在天邊滾動落日》

拔起一棵炊煙不是太費力，

而舉起一輪旭日特別沉。

干這活的是同一群人。

說是一群，其實就是老哥仨，

一個為天堂效力，一個潛伏在人間，

一個死去多年了，靈魂仍在狂奔。

我在黃昏見過他們的身影。

那天晚霞燃燒，我去天空救火，

看見他們在天邊滾動落日。

在他們上方，

一個眾所周知的人，

隱身在天幕的后面。

 

《在鄉村》

總有模糊的消息，從云隙中漏下來。

總有提燈人從月亮旁邊繞過，從來不留腳印。

總有一些人不睡覺，子夜里悄悄起身，

偷聽星星移動的聲音。我就不這樣。

我睡死過多次，醒來后聽到悠長的雞鳴。

即使有蟲鳴在窗外騷擾，我也會

呼呼大睡，做香油夢。

在鄉村，失眠是羞恥的，狗除外。

狗在深夜值勤。

當薄云散盡，來自遠方的消息在風中飄落，

狗也睡了，狗要做一個關于狗的夢。

 

《搬山記》

一個人要去搬山，被我強行勸阻，

他滿心不愿意，嘴里不住地嘟囔。

我說，搬山累啊，有可能累死，他不信。

我細看，原來他是一個石人。

他的祖先也是石人。

愚公移山的時候，他就在了，

那時，太行山并不大，

也沒現在這么高，

愚公是巨人，說干就干，

真就把山搬走了。

如今太行山已經長大，連綿八百里，

不信你就試試。他說試試就試試。

這個家伙真蠻，渾身都是肌肉，

而且硬。我細看，

他竟然是我的叔叔，

他哥，是我創世的父親。

 

《終于等到這一天》

一個石人要跟我比武，

他從遠方趕來，

走小道，過大河，星夜不停。

不瞞你說，他爹就來找過我，

他爹那個笨啊，不說話，

打死也不吭聲。

幸好我沒有一腳踹死他。

如今他兒子來了，也是悶聲不響，

日夜兼程，手里攥著空氣，

頭上頂著星星。

來了。

該來的終于來了。

我終于等到這一天。

我迎面而上，身影呼啦一下展開，

像抖開肩上的披風。

 

《地球是這樣轉動的》

地球粘在我的腳下，已經很久了，

嚴格地說，是我帶著它懸浮在空中。

我若一腳把它踹下去，星空會塌陷，

我若留著它，終究是個累贅。

于是我走，不住地走，

后來我奔跑，

像一個小白鼠蹬著輪子，

地球在我腳下，開始了轉動。

 

《一塊石頭》

把一塊石頭隱藏在空氣里，

等于暴露它的全身。還不如抱在懷里，

摟著不撒開。

如今我卻為難了。

有這樣一塊石頭，它非常大，巨大，

大到我抱不住，摸不著它的邊際。

這塊石頭，一直在空中懸浮著，

許多人抱過，也背過，

我還曾經把它舉過頭頂，

在天空中行走。

這個石頭是圓的，

最初它沒有名字，現在叫地球。

 

《一條河流站起來》

讓一條河流站起來，僅有命令是不夠的，

還需要扶助。知道栽樹吧？先挖坑，再培土。

如果河流執意要爬行，就讓大地站起來吧。

大地一直躺著，為何從不起身？

我見過一條直立的河流，搖搖晃晃走向大海，

支流來回擺動，像一棵大樹遇到了風。

 

《我們早就相識》

有一只手在空中，

轉動地球如同轉動地球儀。

早年他曾來過，后來轉身去了別處。

那時他正忙，山脈還未安穩，

地上已經有了河流，草木剛剛發芽，

我在他手里，蠢蠢欲動，

那時我是泥，后來成了泥人。

 

《在透明的時光里》

白云變成的女子越來越多。

當她們飄起來，在天空里牧羊或者摘棉花，

會有人發光，從夢里回來。

我忘了她是誰的女兒，她有六個姐姐，

每個人都有妹妹。她就是妹妹。